顾思晓并是如何喜欢听戏，可是台上锣鼓一响，她就坐直了身体，头一次，她这样认真地盯着台上上场的每一个戏子。

　　那个，唱花脸的，自然不可能是，那是那个武生？生得倒是相貌堂堂，上了油彩也能看出英气，难道是他？！

　　听到拉长的唱腔，顾思晓瞥眼看了一眼，低下头，才喝了一口茶就猛地抬头，一瞥之间，突然就呛到，捧着茶盏猛咳了起来。

　　这时候登台的是一个武旦，浓彩重墨，勾勒出好一张粉面，杏眼修眉，朱唇丰满，怎么看都是一个勾人的小娘子，可是顾思晓却是在看过去的第二眼就认出了这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她认识的男人。

　　苏梅？！如果她没看错，那明明就是苏梅。虽然自松江府往济南的一路上，他和苏梅接触得不多，却绝不至认错了人。

　　苏景春身边的三个随从，松竹梅，取的是岁寒三友的意思，苏竹常跟在苏景春身边，做的是贴身的差事，苏彸管着杂事，更似管事，而这个苏梅却是最神秘，她一直都不知道他管着什么，又不太常见着。

　　“顾姐姐没事吧？”何月偏过头，看着顾思晓，很是亲近，还伸手来握她的手。

　　顾思晓迟疑了下，没有缩手，就让她那样握着了，“这个武旦唱得不错，只不知道是哪位名角儿。”

　　偏了头，何月想着，还没说话，林墨娘已经淡淡道：“这个还不算是角儿，早前我倒是没听过这武旦的名头，刚才听戏班老板说，这是他师哥的弟子，才从外地到济南来。叫安玉亭。”

　　“安玉亭？！”不是苏梅，但那眉眼，她是绝不会看错的。

　　压下满腹狐疑，顾思晓面上只是带着笑。其实，台上唱的是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是一心想着苏梅会如何做。

　　正暗自思忖，突觉袖子被人拉了下，转过头，对上林墨娘的目光，她立刻会意地点了点头，在林墨娘起身后，起身跟了出去。

　　示意跟过来侍候的丫头不用跟来，林墨娘拉着顾思晓转到无人的水榭，却只是呆坐，许久都没有说话。

　　顾思晓也不多嘴问，只是陪着她坐着，远远的，听得曲声传来，越发显得水榭中安静无比。

　　“画儿，”回过头，望着顾思晓，林墨娘目光幽若秋水，“我若是求你帮我，你可会帮我？”

　　“帮什么？”顾思晓皱眉，心生不安，“墨娘姐姐，小妹人微言轻，又是初到济南不久，也不知能帮到姐姐什么忙。”

　　听她这样说，林墨娘现出黯然之色，“妹妹也不肯帮我，我——大概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呢？姐姐若有什么难处，只要说出来，林夫人又怎么会不帮你呢？”

　　“这事，不能让我娘知道的，若是传出去，怕我就没脸见人了。”

　　林墨娘一说完这话，顾思晓就更心生狐疑，迟疑片刻，她差点就要规劝林墨娘莫要做傻事了。

　　自古来奔者为妾聘为妻，若是林墨娘因为不想嫁入侯府，而和什么人有了私情就此私奔，她这一生才真是叫毁了呢！

　　只是她还没出声，林墨娘已经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实不相瞒，我从京中一个手帕之交那里听到个消息，说是那人……过些日子要来济南，我就想着能不能你找个机会，帮我看一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顾思晓先是微怔，但立刻就反应过来。

　　看着林墨娘，她笑着调侃道：“姐姐，我没听懂，谁是那人？那个他又是谁啊？”

　　林墨娘面皮薄，被她一问立刻就红了脸，扭过身去，吃吃道：“我、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好是坏……”

　　不好逗她逗得太厉害，顾思晓笑着揽住她的肩，“好了，我不逗你了，既然姐姐都求我了，那我到时候一定帮姐姐，只不过，那一位出身豪门，要是来济南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人近身呢？”

　　听到顾思晓答应，林墨娘也笑了，“这个倒不用担心，到时候你只说是我府里的丫头，奉了主母之命过去送东西就是……”

　　声音稍顿，她有些歉然地拉了顾思晓的手，“要让妹妹受委屈了，只是我是不能去亲眼见人的，我母亲那边的妈妈丫头们，我又不放心，也只能求妹妹帮我看上一眼，若他是个好的，我也觉得心安了……”

　　顾思晓点头，“姐姐别想那么多了——啊，还是别纠结这些事了，我还是头回到官宦之家吃酒，还真不知道这知府家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不是说你上回送月妹妹回来？”

　　“那怎么一样？那回来黑灯瞎火的，只急着送月儿回家，根本就没心思看，再说那会儿还有何夫人在呢，我哪儿敢乱看啊！”

　　“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后宅罢了，这个，可和前头府衙不一样……”林墨娘笑着逗趣，却还是转了出去叫了丫头过去请了何月过来。

　　有了小主人带路，想要参观这府衙后宅，就轻而易举了。

　　这府衙后宅论面积尚不如林府，虽有园子，木叶葱葱，繁花似锦，顾思晓却没那个心思细看。

　　先是在何月房里坐着说了会儿话，就借故往正院那边去。

　　“我听你上回说夫人也有一幅画工极好的画像，不知现在还能不能看到？只不知是我画的月儿美，还是何夫人风华绝代……”

　　顾思晓随意问着，看何月有些被勾起了兴致，就掩唇笑道：“看我这话说的，不管是夫人还是月儿，自然都是最美的。只是，那画师与我哪个画工更好罢了。”

　　“这画工——我觉得还是姐姐画得好！”何月偏过头，“那是谁画的，我都记不大清了，但不管是谁一定不及姐姐。”

　　“这可不好说……”

　　“我才没说错，要不然，姐姐自己看那画——我现在就去找出来给姐姐们看……”

　　何月挺了胸，直接带着两人就转到正院去。

　　跟着仆妇丫头还没拦，林墨娘已经急了，“月妹妹……”

　　“姐姐，我真是好奇呢！姐姐不好奇吗？那个——画工，到底画得如何呢？”

　　顾思晓微笑着，握住林墨娘的手，虽然语气如常，可却特意咬重了“那个”两个字。

　　抬起头，对上顾思晓微笑的面容，林墨娘突然就消了声。

　　她有求与顾思晓，就算是觉得这事不妥，也不好再拦着。

　　正院里，只留了一个小丫头看着院子，瞧见何月带了人过来，也不敢拦，只是怯怯地道：“小娘子，你、你要做什么啊？娘子不喜欢别人进她房间的……”

　　“月儿，还是算了，别连累你被责罚。”

　　见何月迟疑，顾思晓转身就要走。

　　何月却是来了气，一把拉住她，瞪眼喝开那丫头，“我进我娘的房间，哪轮得到你们拦？”

　　拉着顾思晓进了屋，她又扭头招呼林墨娘。

　　林墨娘犹豫了下，到底还是笑着摇了摇手，没进屋。

　　顾思晓也不去叫她，看着何月翻箱倒柜地找那幅听说是被收起来的画，自己却是转目四处打量。

　　何夫人的房间，倒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寻常妇人的房间罢了。只是厅堂上挂了两幅山水画，多宝格上又摆了两座玉雕，颇有几分雅致之气。

　　撩开珠帘，里间也没什么特别，倒是梳妆台上放着一幅金头面，正是薛记新出的，想也知道该是薛记送过来的孝敬。

　　垂下帘子，顾思晓回头道：“月儿，许是那幅画并没在这里，咱们还是出去吧！我想啊，这大凡书画，还是放在书房里了……”

　　“啊，我知道了！”何月一拍巴掌，拉起顾思晓，直接冲了出去。

　　林墨娘叫了声，拔足来追，已经落在了后头。

　　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心里发慌，顾思晓的心跳跳得很快，直到被拉进了书房里，仍是狂跳不已。

　　这是何知府的后书房吧？从摆设上一看，就知道是个男人的书房，一旁的书架上，除了书册，另还有典籍文件，显是何知府把文件带回后宅里了。

　　何月扒着墙角的瓶罐，抽出一幅幅画来看，顾思晓却是趁乱摸到书桌前。

　　目光一扫，先看到的是摆在书案上的纸上有字，再细看，纸上却是录了首艳诗，极其露骨，香艳无比。

　　没想到道貌岸然的何知府居然还是个自命风流的色中饿鬼。

　　顾思晓皱眉，信手翻了几翻，没再见其他写字的纸，有心再去翻那架上的典籍文件，却突听外头传来脚步声。

　　心里一慌，她手一碰，却是把桌上摆了几本书一起拂在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来人已经进了书房，一进书房，看到一地狼籍，已经失声喝道：“月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爹爹，我在找一幅画！我要给顾姐姐看那幅画！”何月也不慌，跳起身去拉扯何知府。

　　顾思晓也顺势福下身去，“大人，都是民女不好……”

　　头一歪，已认出顾思晓来，虽然不快，何知府到底还是笑道：“与小娘子有什么相干，是月儿太胡闹了——月儿，顾小娘子是你的恩人，你不好生款待她，还这样拉扯着她到处跑，成何体统，还不快带顾小娘子回园中玩耍。”

　　说着话，他转身要叫人来收拾书房，顾思晓却已经蹲下了身，“民女来收拾好了……”

　　“这如何使得……”何知府拦了句，却不好真的伸手去拦，只能冲着何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帮帮手。

　　何月娇生惯养大的，这时候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两父女正打眉眼官司时，顾思晓已经把乱丢一地的书画收拾好了，甚至还把那一叠书也摆好放在了书架上。

　　“大人，民女告退了……”笑着施了一礼，顾思晓挽着何月转身出去，走得远了，还在低声说笑。

　　何知府拂着美须，摇了摇头，“真是，果然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商户女……”

　　说着话，他突然面色一变，绕到书案前，看到那张录了艳诗的纸仍放得好好的，不禁松了口气。

　　“应该是没看到吧？真是，好好的，跑到书房来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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