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道扇王大会上获胜，就能参加中元节祭祀大会后，顾思晓就一直很紧张。

　　哪怕在扇王大会上，面对无数探询的目光，她脸上仍能保持淡然的微笑，可在心里却早就一片火热。

　　仰起头，看看头上的太阳，顾思晓微微眯起了眼。

　　她曾经听过大哥说起扇王大会的事，但那些她听过的故事，都比不上身临现场所感受到的。

　　转目望去，这座大院里是一溜的工棚，三十间，每一间工棚上方都挂着牌号，也写明了这是来自何地的扇行。

　　有几家，是老字号，除了地名，就是缀了个姓氏，并没有写扇行的名字。就如同她所在这座工棚上只写了松江顾氏四个字一样。

　　今年，济南苏氏也有出赛，代表出塞的顾思晓也认识，那是苏氏的老扇师王师傅，之前入场时，彼此还打过招呼。

　　甚至其他的，顾思晓就不大认识了，除了松江的罗记。

　　“咳……”听到咳嗽声，顾思晓转过头，看着走进她所在工棚的男人，眉毛微微掀了起来。

　　这个男人，她还记得。罗记的少东，那个让人摘下顾家匾额的男人。

　　被顾思晓一看，罗子英忍不住挑起眉，“小娘子，你认识我？”不仅认识他，而且好像对他还有些不满。

　　“松江罗春扇谁人不识呢？”顾思晓微微一笑，笑容灿烂，以至于罗子英都怀疑刚才是不是真是他看错了。

　　不是他看错了，这小娘子开口就说罗春扇，分明就是瞧不起他家。

　　虽然他罗家是制春扇起家，以春扇出名，可是到底是落了下乘，他最恨的就是那些制扇行家轻蔑地说什么“罗春扇家啊”。

　　最重要的是，别人这样说也就罢了，你们这已经败落的顾氏，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连东家都被砍了脑袋的……

　　一抖手中折扇，罗子英冷哼道：“我说小娘子，你是松江顾氏？哪个顾氏啊？就是那个东家都被砍了脑袋的顾氏？！”

　　心脏好似被人重重捏了下，顾思晓心里疼得不行，可面上却仍是带着笑，“罗少东，我是松江顾氏，是那个曾夺扇王大会头魁，捧回金漆楠木匾的顾氏！是那个店面上挂着扇王二字，一直把你们罗记压得抬不起头的顾氏！怎么？罗少东可是看到顾氏二字，觉得怕了？！”

　　“我怕？！”罗子英耸着肩，呵呵笑了起来。

　　“我会怕你个小丫头？别说是你，就是顾留白突然活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怕！”

　　“不怕？”顾思晓笑笑，“这怕不怕，不是嘴上说得通的，一会儿还得手底下见真章，那会儿，罗少东再说怕不怕好了。”

　　罗子英冷哼一声，冷眼白着顾思晓，回过身，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哦，忘了说，你们现在顾氏的铺子上可是挂着我罗记的名头啊！为什么呢？因为你顾家败了啊！”

　　说着话，他仰头哈哈大笑，摇摇晃晃地出了工棚，还不忘大声和旁边的人说：“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小丫头，说是顾家的！哼，我就说顾家是真的败了，这不，还推出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来参赛了……”

　　捏紧了拳头，顾思晓咬了咬牙，却没出声。

　　大哥能压得住罗家，她也一样能压得住，看最后，到底是谁笑到最后。

　　来参赛的大多都是老人，彼此认识得也多，还未开赛，场中一片欢笑。只是这笑声欢言里多少杂着心机，谁都想问出，对方今年准备了什么绝活，又小心防着自己被套出话去。

　　整个赛场里，倒数顾思晓这里最冷清了，除了刚才来看热闹的罗子英之外，工棚里就只有她带来帮忙的苏梅。

　　别个工棚里，除了大扇师，还有做零活的小工，每个工棚可配两个，而她这里，只有苏梅一个，还不能帮上她。

　　不过，哪怕是这样，她仍然有信心，当初学制扇时，她可是从最底层学起的。

　　今天是第一场比试，题目很是简单，比的是一个快字，三个时辰之内，比哪一家扇行做出的扇子最多，质量最好。

　　扇子这东西，虽是个雅物，却也是商品，一个真正的大扇师，可能一辈子只有几把让人称道的作品，就已经很是荣耀。可是一个扇行，却要卖出很多把扇子，才能盈利。所以，这扇王大会，并不仅仅只是比的个人，还是比的扇行。

　　题目一揭晓，苏梅就有些急了，“小娘子，要不要我从苏氏那边叫两个人过来？”

　　“不用！”顾思晓摇头，目光只盯着正把材料分派到各个工棚的工人。

　　“你只要帮我看着火就好了。其他的我自然会做。”

　　看那些材料，这是要让参赛的从第一步做起，送来的竹子虽然是劈好的，可是却还没有做成蔑片，而且纸也没有裁开。

　　这样做法，自然是人多好做些，大扇师不用管那些最基础的，只要管最后的步骤就好。而她这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眯了眯眼，顾思晓打开手边的匣子，取出了用惯的刀。这把刀，也跟了她几年了，今天真是要发发威了。

　　香才一燃，顾思晓已抓住砍好的竹子，先是用大刀劈，再用小刀片成竹蔑，而那头苏梅也按顾思晓的意思管着大锅。

　　眼看着大锅里的火已经滚了，顾思晓放下手下的刀，自匣中取出一只小包，借着身体的遮掩，直接倒进了锅里。

　　苏梅看得真切，却只装作没看到。

　　顾思晓转身，抱起削好的竹蔑，丢进锅里去煮，又大声吩咐苏梅把另外一口锅也烧起来。

　　苏梅转头看看旁边，别的工棚的确也是生的两口锅，不过人家都是用来煮竹蔑，这样子可以保证用来做扇子的材料够用。

　　以为顾思晓也要再多煮一口，他还要去挑水，去被顾思晓拦下，“那口锅要干烧！”

　　“干烧？”苏梅微怔，还觉疑惑，可等过一会就知顾思晓的用意了。

　　别家用两口锅煮竹蔑，煮好后的竹蔑直接铺在工棚前晾晒。

　　顾思晓却是把煮好的竹蔑放在另一口锅上熏干。这样一来，晒干的速度无疑就快了。

　　只是，“真是个傻的，那小娘子一定不懂行，居然用锅熏干，也不怕熏过头了，竹蔑太脆，容易断了。”

　　苏梅耳朵尖，自然听到旁边人的笑话，“小娘子，你听到了吗？这个法子……”

　　“你只管听我的，别人的话不用理会。”顾思晓抬头，目光清冷，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这一刻，苏梅突然觉得顾思晓有那么点像他家公子。

　　抿了抿嘴角，苏梅也不说别的了，只照着顾思晓的话去做。

　　手中不停，顾思晓片了一地的竹蔑，将由苏梅熬煮、熏晒，自己却是数好了牛角钉，裁好了纸，等苏梅这边竹蔑一晒好，她就拿过来打洞。活儿做得利落，用那专门打也的小锤，一打一个准，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可见已经不知做了多少遍这样的活计。

　　苏梅看得直眨眼，心里忍不住想。虽然苏家也是以扇起家，可是他家公子却根本没有学过这制扇的手艺，反倒是这未过门的主母，却是有一手制扇的好手艺。

　　只是奇怪，为什么她不以苏家的名义出赛，反倒以这个已经败落的顾家的名义出赛呢？还真是个奇事

　　哪里知道苏梅在想什么，一旦开始做活，顾思晓眼里就只有这些竹蔑，根本就看不到别人。

　　她并没有削太多竹蔑，一个扇师制扇，就是有人帮忙，可是这其中的步骤太多，短短三个时辰之内，基本不可能做得太多。

　　她算计着自己的速度，只削了足够二十把扇子的竹蔑，这头打好了洞，连身子都没挪一下，直接就一手取过牛角钉，把刚才打洞时就已经分好的竹蔑片拢起，一钉一合，就是一把扇骨制好。

　　二十把扇骨制好，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而这，连一半都不算完成。

　　抿着嘴角，顾思晓顾不得喝上一口水，取了裁好的扇面，直接开始糊扇面。这糊扇面的活儿，她更是熟，又不用像之前煮晒竹蔑一样要等时间，不过半个时辰，她就已经糊了二十个扇面。

　　半个时辰，画二十个扇面，太急了，根本就是完不成的任务。

　　急中生智，顾思晓打开文房四宝，也没有调颜料，直接就是用墨，一提笔，却是画的两根墨竹。

　　墨竹清癯，枝枝斜横，脉脉相连。

　　两杆墨竹画完，已是一副极好的扇面。

　　顾思晓想了想，又录了一首诗于上：“秋风昨夜渡潇湘，触石穿林惯作狂。惟有竹枝浑不怕，挺然相斗一千场”注:引自郑板桥

　　不用调颜料，光画墨笔就简单许多，而且越画越熟，几笔就能画完，顾思晓笔下不停，一直连头都没有抬起，等到管事报时，令各工棚收工之时，她恰恰落下最后一笔。

　　不好收扇，她转过头去看，也不知干了几把，心里不免有些发急。

　　但这个时候，管事已经来收扇了，她也不好再画下去，只能招呼苏梅一起收扇，从最开始画的收，收得极慢，只盼着能再多干几分，不要一合上扇，就毁了扇面。

　　扇子一交出去，人好像就松懈了下来，顾思晓坐在工棚里，听着旁边工棚里的笑声，一颗心却是紧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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