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

　　听到苏梅的声音，顾思晓才缓过神来，顺着他的手看向前面高台。

　　那座高台，就设在院子的正中。

　　上面摆着八张椅子，之前椅子上只坐了一个中年人。正是之前收取名贴的管事。而现在，那管事却已经站起身来，恭着身，低着头，恭敬相迎正鱼贯登台的数人。

　　嘴上说笑，登台的几人并没有人去看那管事，只有其中一个头发都花白的老人，才和那管事说了两句话。

　　“那是制扇行会的会长卢定。”

　　听到苏梅的话，顾思晓只是点了点头，双眼只是紧紧盯着台上。

　　苏梅看过去，不觉挑眉，“啊，那个不是那位世子吗？”

　　因为苏梅的话，顾思晓才扭过头，留意到正在落座的尚五，但只是看了一眼，她就看向在他旁边的白须老人。

　　那个老人，她见过，在她还小的时候，他曾来过顾家，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爹爹还在，特意拉着她拜见，还笑言“我这个女儿可是个好的，如果学制扇一定也是位大师。”

　　那不过是个玩笑，爹爹为人温善，很少和人开那样的玩笑，可是和这位，却很是随意。

　　“大扇师梅临江！”

　　那是就连爹爹和大哥都很佩服的一位制扇前辈，更是她爹爹的知己，大哥的启蒙师傅，没想到隔了一生，却是在现在见到。

　　掩饰地扭过头去，顾思晓克制着内心的激动，不露半分破绽。

　　也看到她了，她扭过目光时，尚五正定定地看着她。

　　顾思晓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心道尚五被请来做评委，大概是在京里的书画界也有了名声吧！

　　一来画得好，二来还顶着蕃邦世子的头衔，自然比请普通书画大师来做评委来得好。

　　事实上，这次来做评委的不只是尚五一个地位尊贵，一旁那个生得一缕美须的中年男子，虽然没有穿官服，可是头上带的幞头不是一般人百姓能戴的，一身气派看起来也不是寻常人。

　　“那是慕大人。”

　　一开始顾思晓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苏梅说这话时有些怪怪的，“你说那是哪位大人？”

　　“慕大人，礼部侍郎慕子华。”

　　“慕……”顾思晓会意过来，“原来是他。”是丫头的继父。

　　目光一转，看到苏梅有点古怪的表情，她有些木然地勾了勾嘴角。

　　或许她这样看似冷淡的表现，落在苏梅眼里，是真的有些古怪吧？再怎么说，也是继父，她不该这样淡然的。

　　可是天晓得，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丫头的生母继父有什么关连，也从没有想过要相认什么的。

　　就让那位夫人以为女儿已经死了，反倒更干净吧？！

　　扭过头去，顾思晓没有再看台上的慕子华，却是有意无意似地扫过另外一人。

　　那个男人穿得普通，可是周围的人就连慕子华都对他甚为恭敬。

　　虽然离得远，可是单看那人的身形体态，还有动作姿势，顾思晓就觉得他不是普通人。

　　怎么看都有点像在睿王府见过的太监，想来该是大内管着采买小饰件的太监总管才是。

　　这样的采买太监，正是管着他们这一摊事的，到最后谁接贡扇生意，这位的话可是举足轻重。

　　这样想，请他做评委，的确是理所应当。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有人在注意他，那个太监突然就抬起头来。

　　顾思晓忙低下头，脸上没有流露半分异色，而是和其他的人一样，就那么低着头等着听评委的结果。

　　八位评委聚在一起，把头凑在桌前细细审看，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纷纷起身。没有人点评，只是互相谦让，转身坐到一旁去说说笑笑。

　　那位卢会长，却是走到前面，双手微微一放，示意台下众人安静，待众人安静下来才道：

　　“各位同行，本届扇王大会，出席的扇行共计三十间，将在近一个月时间里进行三次赛事，以决出最后的赢家。前三甲，可得到为期五年的贡扇采买权，获得魁首者，可得扇王尊称，保管金扇五年……”

　　卢定抬手示意众人看他身后琉璃罩中金制的折扇，淡淡道：“上一个五年，是由松江顾氏夺魁，但因为顾氏之前出了事，最近三年多，这把金扇，是由卢某代为保管。如今，这把金扇会花落谁家，还要看各位的实力了。”

　　捏紧了拳头，顾思晓定定地看着那把金扇。

　　心道她不知道嫂子原来到底还是把这把金扇交了出去。

　　大哥刚出事那会儿，扇行行会的人就来收这把金扇，那个时候她硬拦了下来，可到头来还是被收回了。

　　说到顾氏，有不少人都扭头来看顾思晓所在的工棚，她却恍如未觉，一双眼只盯着台上的卢定。

　　“这第一局比试，比的是一个‘快’字！大家适才做的时候也应该心中有数了。这一局，将淘汰十五家扇行。”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不满，“怎么会一下子就淘汰一半呢？这太不公平了。”

　　“有什么不公平的？技不如人，输了就得认。”卢定冷哼一声，淡淡道：“我现在就把通过这一局的扇行公布如下，没有通过的各位同行，若是想留下来观战，可随意。可要是心怀怨怼，想搞破坏，就休怪卢某容不得他了。”

　　卢定一说这话，其他的人就都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能成为行会会首，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虽然卢氏的手艺不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人脉却很强，而且和采买太监总管的关系非同一般，上五年虽然没有拿到前三名，可是宫里的贡扇照样有卢氏的份，这就足以证明卢氏的能量。

　　不到万不得已，还真没有人想得罪卢氏。

　　名单公布，果不其然，头一个过关的就是卢氏扇行。

　　扇行的名字一个一个被念出，像济南的苏氏，安徽的李氏，京城的关氏，这些大夏朝出名的扇行都一一过关。

　　想来早就心里有数，虽然拱手道侥幸，可是这些扇行的扇师却都面色坦然，根本没有半分惊喜的表情。

　　已经有十二家扇行了……

　　顾思晓捏紧了手，呼吸也有些不稳。

　　“松江——”

　　猛地抬头，眼角瞥见旁边工棚里罗子英得意的笑容，顾思晓的心更紧了几分。

　　“顾氏！”

　　心口一松，顾思晓不禁露出笑容。

　　罗子英扭头看过来，脸上现出几分怒意，却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盯着台上。

　　等到十五家扇行的名字念完，都没有罗记，罗子英一下子就吼了出来，“不公平！这份名单有问题！”

　　正要抽身退开的卢定皱起眉，看着罗子英没有说话。

　　一旁的李管事忙上前，“罗少东，话可不能乱讲！虽然你没有过关，可不代表这个名单就有差错。你罗记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你真以为自己比过关的扇行强吗？”

　　罗子英脸上一烫，却仍大声道：“别的人有没有问题，我不好说，可是这个顾氏——绝对有问题！”

　　说着话，他伸手一指顾思晓，大声道：“大家都知道顾氏是怎么回事，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小丫头，自称是顾氏的人就来参加大会，你们真信这个小丫头会制扇？！而且，刚才这一局，比的就是一个快字。我们这些人，每个扇师都带着两个小工，可是她，身边只得一个小工，还像是个不能帮忙的。试问，她怎么可能做得比我们罗记快？！”

　　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不少人被他煽动，“这话说得对，这小娘子可不像是个高手！”

　　李管事皱眉，转头去看卢定，卢定冷眼看着台下，忽然手一伸。

　　跟着卢定时间长了，李管事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身子一猫，他转身回了台子中间的那张大桌子上。

　　仔细辨认后拿起了一只托盘。托盘上标着三十号，松江顾氏的字样。

　　捧着托盘，李管事并没有递到卢定手上，而是一直低着头立在他侧面。

　　卢定拿起托盘中一把折扇，指着台下，沉声问道：“罗子英，我来问你，你们罗记做了多少把扇子？”

　　“嗯，做了十五把！”罗子英仰起头，对这么短时间之内做出这个数目的扇子，还是很得意的。

　　“很好，松江顾氏，共做了二十把。”

　　“二十把？”罗子英一惊，扭头看了眼顾思晓，仍觉得不甘心，“她就是做了二十把又怎么样？质量不过关，做再多也是白费。刚才她用火锅熏干的竹蔑，这样做折扇一定会脆，很容易就会断了。”

　　他这么一说，下面的人也叫起来：“就是就是，她做的一定是白扇。”

　　卢定也不说话，手一扬，把手中的折扇丢了下去。

　　“这扇骨脆不脆，你们可以自己看，还有这扇子是不是白扇，你们都可以看看……”

　　罗子英下意识接住扇子，还没打开，旁边已涌过来一帮人。

　　“快看看……”

　　罗子英抿了抿嘴唇，捏着扇子的手却是有些颤。

　　制扇多年，这扇骨是不是太脆，会不会断，一入手，他就知道了。

　　吸了口气，他只希望这扇面……

　　“墨竹图……”

　　扇面一开，旁边立刻有人惊呼出声。

　　“这，活似顾留白的手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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