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大雪飞扬,太皇太后并未在天亮后醒来,她为大清奉献几乎一生,看到如今国泰民安,总算含着笑与世长辞。
在太皇太后去世的当天,玄烨虽然早有精神准备,可当事情真的到来时,他整个人都崩溃了,难以忍受,心里难受得死去活来,一连十余日,昼夜号痛不止,水浆不入口,以致吐血昏迷。
洛敏谨记她老人家的临终遗言,拼命撑住最后的力气,一心一意侍奉玄烨,帮他挺过去,也帮她自己挺过去!然而,当玄烨从昏迷中醒来,他便不顾一切要继续做昏迷前的那件事:违反大清后丧,皇帝例不可割辫的祖制,不遵皇祖母遗旨,不听皇太后劝告,毅然割辫!又拒绝文武大臣关于“我朝向日所行,年内丧事不令踰年”的奏告,决定将太皇太后的梓宫安放于慈宁宫内,于年后发引。
于是康熙二十七年的新春佳节,因玄烨坚持于慈宁宫为太皇太后守丧,朝廷上下举哀,谁也没能过好这年伊始。
这天已经是正月十一了,二鼓以后,玄烨换了一身素色衣裳,小太监提灯,侍卫护从,由洛敏亲自扶着静悄悄地走向慈宁宫。玄烨想,最后一次找皇祖母单独说说话。寂寥寒夜,仿佛都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连风声都息了。满天星斗,又让他想起二十七年前,闪烁星夜,宫里也在举行一场隆重的丧事,只不过,那是在东边的承乾宫。
走近慈宁宫,便听得一片人声和哭声。玄烨与洛敏皆是一阵惊讶:这么晚了,是谁还在灵堂?
跨进正殿门,举目望去,原来是皇太后、皇后和妃嫔们在灵堂哭泣,她们也是来为太皇太后送行的。
玄烨和洛敏向皇太后请安,后妃们向皇上请安,礼毕,玄烨坐到皇太后左手下,洛敏站在一边,玄烨强笑着安慰道:“皇额娘不要悲伤太过,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皇太后自太皇太后辞世,亦是悲痛万分,昼夜守在太皇太后的梓宫前,不愿离去,玄烨知她圣躬素弱,而在尽心侍奉老祖宗时,慈颜瘦减,愈加羸弱,内心实有不忍。
尽管他因痛失祖母,悲伤过度而几近崩溃,却依然洞察敏锐,这种超乎寻常的理智与细腻情感,再一次令人潸然泪下。
在太皇太后即将离宫之时,皇太后的哀痛陡然变得异常强烈,她神色惨然,声调呜咽地对玄烨说:“老祖宗为大清而生,又为大清而去,她老人家呕心沥血,培养了两代英主,又得皇儿此般孝孙,她便也能含笑九泉……老祖宗待我如亲生女儿,我却曾有不孝之举,我……。”说到这里,她竟是泣不成声了。玄烨低头无语,皇后和妃嫔们的哭声更恸了。
她们只管哭,也许不是为悲痛,但也实在难过,因为她们的皇上难过,她们也要跟着难过。
玄烨厌烦地挥挥手:“你们都回去吧!全都回宫去吧!不要在这里加重皇太后的伤心了!”
见皇上发话了,后妃们只好识趣地退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怨恨地瞅一眼站在玄烨边上默不作声低着头的洛敏。随后,玄烨请皇太后止哀回宫,皇太后疑虑地看看他俩,玄烨苦笑道:“皇额娘请放宽心,儿子会克制自己。”
皇太后点点头,终也走了,剩下他和洛敏对着灵柩。小太监捧来金炉,玄烨便面对灵堂,拿起他亲笔写的祭文,一字一句地读下去。开始还想硬撑着朗朗而读,后来泪随语出,终于抑制不住,读到后来,声音嘶哑,泪湿胸襟,几乎不能完篇。
洛敏经特许,跪在他边上,与他一并诵读祭文,这是连皇后也没有的待遇,她用力按住他的手臂,鼓励他念完。
小太监亦是流着泪举着火,洛敏握着玄烨颤抖的双手,在灵前,两人亲自把祭文一页一页地焚烧在金炉之中。
祭毕,两人默默坐守在灵前。千回百转,哀思总难撇开,连想闭眼歇息片刻,也都做不到。
“敏敏,皇玛嬷走了,咱们的皇玛嬷走了……咳咳!”一声剧烈的咳嗽令洛敏浑身颤抖不已,连续六十日的侍疾、守丧以及悲痛交织,几乎已经摧毁了玄烨的身体,五内怔忡恍惚,侍疾时的足疾虽已痊愈,可这些年的操劳,即便是铁打的身躯,也将那些藏在他体内的病痛一下子全都牵了出来,这几日的奏折,都是她在服侍他时,帮着一一看完的。
洛敏屈身向前为他拍背,忍受着苦痛,强颜欢笑道:“玄烨,皇玛嬷她还活着,她没有走,她怎么舍得离开你?她会永远跟咱们在一块儿,看着咱们欢笑,看着孩子们奔跑在她的花园……这座慈宁宫,永远不会少了她老人家的身影……你瞧,她在看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折磨自个儿,让她难受?”洛敏边说,边指着灵柩,最上面挂着太皇太后的画像,雍容华贵,面目慈祥,嘴角似乎还带着微微的笑。
这里每日都有和尚、道士上堂拈香,灵堂内长久弥漫着香烟,玄烨很虚弱,又经洛敏一番低音之语,产生了幻觉。
“皇玛嬷,您真的还在么?玄烨舍不得您……玄烨……。”玄烨咬住嘴唇,泪水沿着消瘦的面颊慢慢流下。
不知是不是撑得太辛苦,洛敏不再劝他,竟是一下子抱着他嚎啕大哭,哀婉凄厉,两人的哭声交叠着,就连那画像上的笑容也诡异般地消失不见了,默默地流下了两道泪痕。
天亮时,奉旨前来慈宁宫为太皇太后舁柩的八旗二三品官员已在慈宁门外等候。将太皇太后梓宫迁往朝阳门外殡宫。发引时,玄烨亲自割断了为他准备的轿辇上的绳子,坚持步行。途中每遇更换抬梓宫之人,他必跪在道路左侧痛哭,一直到了奉安处,也一刻不停。
他原执意效仿民间百姓,为皇祖母守丧三年,可经百官士民再三劝阻,洛敏又将太皇太后的遗嘱搬到他面前,他才勉强同意改为持服二十七日!
是年四月,玄烨又亲自护送皇祖母的梓宫,前往遵化以南刚刚建成的“暂安奉殿”,恭视封掩。同时谕令礼部并传谕诸王、大臣:“太皇太后祭物,俱照世祖皇帝往例。”
太皇太后已过世数月,宫中的大悲大凉始终萦绕在那几个孩子的心头,很长一段时间,玄烨与洛敏都不愿再经过太皇太后曾居住过的慈宁宫,玄烨更是不愿再从与通往慈宁门的永康左门遥相对应的隆宗门出入。每当必须路过时,便绕道而行,以免触景伤情,令人心碎流泪。
这几年,皇太后为了照顾太皇太后,一直暂住慈宁宫,而原本的慈仁宫进行修建,于去年十一月完成,并改了宫名,为“宁寿宫”。
太皇太后过世后,慈宁宫除了几个老太妃,便不再住人。玄烨每次上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因不忍过慈宁宫,常从启祥门行走。从前于两宫请安行走,皆由起居注官记档,但启祥门是连接着启祥宫的宫禁之地,外官无由得知,玄烨便着令太监传谕敦住,仍令起居注官记载,而不忍于隆宗门行走的原因也一并告知侍郎库勒纳。
这日玄烨从宁寿宫请安出来,叫人备了车辇去畅春园的无逸斋看几个阿哥的情况,谁知才到无逸斋,便见一群哈哈珠子围着阿哥们争相吵嚷,一听“皇上驾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转过身,看到皇上,吓得头也不敢抬,全都跪在地上。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
“恭请皇上圣安!”
阿哥们、哈哈主子们、小太监们,一个个,有的声如洪钟,有的声音颤抖,玄烨眉头紧皱,叱道:“朕给你们安静的地儿读书,你们倒好,全跑院子玩儿来了!”
“汗阿玛恕罪!儿子有冤,求汗阿玛给儿子做主!”低头喊冤的是刚满六岁进学的十阿哥,奶声奶气,却也洪亮。
“十阿哥有冤屈?你倒跟朕说说,冤从何来?”玄烨极有耐心地问他。
“汗阿玛,儿子好不容易写了一篇字,却叫四哥全给毁了,汗阿玛您瞧!”说着,十阿哥将他的“心意”呈给玄烨,玄烨看到宣纸上大片脏污,显然,这墨迹是有人故意为之。
玄烨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四阿哥,问道:“四阿哥,你十弟说得可都是实话?”
“汗阿玛,儿子句句属实!不信您问八哥和九哥,他们也都瞧见了!”说着,小眼朝他们挤挤,八阿哥和九阿哥俱是一愣。
玄烨又看向这两个孩子,问:“你们都瞧见了?”
九阿哥与十阿哥一般大,他确实是看见了,只不过看见的是脏污后的字,当时他们几个刚进书斋,师傅还没到,只有四阿哥先到了,没有人亲眼看见那是谁做的,但是四阿哥被当做是“凶手”了。
九阿哥实话实说,把看到的都告诉了玄烨,玄烨点了点头,八阿哥也跟着附和,年长的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都是后来才到的现场,所以只做旁观者。
玄烨心想这是一场误会,正要劝解几个孩子,哪知一直闷不吭声的四阿哥说话了:“是儿子做的,儿子甘愿受罚!”
玄烨一惊,有人却在得意发笑,因都低着头,玄烨没有发现几个孩子之间的异常,只问四阿哥:“真的是你做的?”
四阿哥点头,玄烨皱了皱眉:“理由是什么?”
四阿哥沉默,玄烨瞧了他半晌,最终长叹了一口气,仰起脖子,又低头看着他们,道:“四阿哥,你心里有什么憋着尽管说出来,汗阿玛都听着。”
“儿子无话可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十弟的字确实是儿子毁的,儿子甘愿受罚!”四阿哥极具隐忍,又铿锵有力道。
“你明知有错,又为何要犯!你可知你这样是在以兄长的身份欺压弟弟啊!”玄烨厉声骂道。
四阿哥磕了一个响头:“请汗阿玛责罚儿子!”四阿哥一味邀罚,却不说任何理由,玄烨这几天偏偏又在气头上,便也对几个孩子没了耐心:“朕给你们造书斋读书,是要你们明事理、讲情理,既然你们耽于学业,便都在这院子里给朕跪上两个时辰!天没黑前,统统不许吃饭!不许回宫!”
玄烨喘了一口气,又指向几个大孩子,道:“还有你们,身为兄长,非但不劝阻,竟还视若无睹!何为孝?何为悌?一并跪上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给朕抄一百遍《孝经》!”
“谢汗阿玛赏赐!”几个孩子磕头谢恩,到头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十阿哥更是恨上了四阿哥。
玄烨气呼呼地去了清溪书屋,终于获得一片安静,只是还没到两个时辰,宫里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令他心急如焚,火速赶回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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