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如年也好,时光匆匆也罢,晃眼日子又到了仲春时节,广袤的草原褪去了金黄外衣,盖上了广阔一片青绿,风过无痕,唯有青草“沙沙”被风拂动,散发着蔓延数里的淡淡草香。
而在草原的东北方向,一座华丽堂皇的府邸内,花草清香,四溢流芳。
府内的一处花园,山石溪水畔,一缕缕青青的柳丝随风飘曳,织出了一片轻烟,而那烂漫的桃花宛如一团团红云紧紧簇拥着盛开,晕染了清水山石,牵惹着人的抚爱之心。
温柔的微风吹拂花瓣,一片片相互交叠着落于假山、石路、清溪……娇嫩的桃花瓣漂浮在清溪水流之上,泛起点点涟漪,旭阳映射下,波光粼粼,在园中曲折萦回、潺潺流淌,忽而穿过玲珑石山,忽而绕过红瓦凉亭,到绿杨桥下汇成一潭清池。
池水如镜,倒映着亭台楼阁、绿柳红桃,也倒映出了亭内凭栏而立的公主格格。
仲春晴好,格格兴致高涨,拉着公主外出游园赏景,公主今日穿了一件杏黄衫子,在绿柳红桃间闪着亮亮的光,别具风味,描画出她娇柔纤细的腰身,而那一头乌云般的黑发绾上头顶,堆云成髻,光可鉴人。
挨着她的吉尔格勒格格,穿着一身绣工精致的蒙古袍子,褪了高帽,满头的发辫上缠着玛瑙、珊瑚、碧玉珠子,脑袋儿一晃一晃,清脆好听。
吉尔格勒望着水中两人的倒影,神采飞扬道:“匈讷格今儿特美!我也要快快长大,和匈讷格一样,成为科尔沁草原上最美的姑娘!”
吉尔格勒的天真无邪,总让公主哭笑不得,这些日子与她相处,倒也令她心胸宽阔不少,不似起初嫁到这儿孤苦无依,这丫头的乐观令她也开朗了几分,掩去了几分跋扈。
她不再如当初那般,需要身体里的洛敏出现方能应付眼前的小丫头,而是被渐渐软化,慢慢接受与她相处。不过对于她的额驸,她仍旧一如既往,冷冷淡淡,不许他靠近自己半分。一来她并不喜欢这个沉闷的额驸,二来她也不想被身体里的灵魂折磨,她的心里始终忘不了玄烨,以致时时刻刻抗拒着额驸。
而对此,天真的吉尔格勒并不知,因为白日她的阿哈忙于公务,夜晚她又不在,所以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生活,只偶尔遇见她阿哈时,问上几句,阿哈是个内敛的人,往往对她语焉不详,便也造成了误会,想成了他是出于羞涩。
在吉尔格勒的心里,阿哈娶了公主,那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子了。
“格格如今也是个小美人儿,若再长几年,定是要倾倒这草原上所有的年轻小伙儿了。”公主笑看着吉尔格勒,这个孩子虽比自己小了七八岁,可辈分却比她大整整一辈,吉雅与班第一个辈分,论辈,她也要喊吉尔格勒一声“小姑姑”,可如今她嫁了班第,便又成了那孩子的嫂嫂,满蒙婚姻总没有汉人那般讲究,她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眼下看着她,倒又令她想起了远在紫禁城里的吉雅,想着再过几年,待她长大了,兴许便要参加八旗选秀了。
吉尔格勒似乎从未想过如此长远之事,依旧沉浸在公主赞美后的羞涩情绪中,微微低着头,望着水面的倒影,酡红的双颊宛若桃花映面,粉嫩又惹人怜爱。
如此美态,望进公主眼里,直达内心,在她身体深处沉寂许久的灵魂似乎隐隐骚动着,透过她的双眼,将这一切纳入内心,一阵一阵抽痛着,久久难以平复。
“匈讷格!”吉尔格勒突然抬起头,直起身,与她面对面,拉着她眨了眨眼,“这么好的天,咱去草原遛马吧!光是呆在亭子里看这些花花草草多没意思呀!”
吉尔格勒确实是我行我素的草原儿女性子,不与公主见外,胆大直爽,不喜拘束,而公主府再大,她也耐不住一直被憋着,只想骑马驰骋,那才叫痛快!
公主被吓回了神,看着她,禁不住笑意,两个月来,这丫头终是憋不下去了。想来她也许久没有骑马了,只怕是生疏了不少,不敢轻易应了她。
“我多年不曾骑马了,怕是马上功夫早已生疏,扫了格格的兴致,若格格今儿兴头浓,我叫几个侍卫陪着格格,一来可以助兴,二来也好有个照应,格格觉着如何?”
吉尔格勒听了她的话后,立马就撅起了小嘴,“叫那几个木头陪着才叫扫兴呢!生疏了才得多练,匈讷格,去吧去吧!阿哈前儿叫人挑了匹好马,一直养着,都没好好骑过呢!”
吉尔格勒如此执着,倒是让她为难了,可耳边黄鹂清亮高唱着,好似也催着她出去走走,确实,在那一刹那她绷紧的心弦微微一动,吉尔格勒继续推波助澜:“匈讷格定是没见过成群结队的牛羊,骑马赶羊,可自在、可痛快啦!就像一阵风,无拘无束,想吹向哪儿,便往哪儿吹,谁也抓不住!”
就像一阵风……谁也抓不住……这一刻,她是真的被吉尔格勒说动了,犹记得最后一次骑马,不也是为了抒发心中的不快么?
公主放远了目光,对站在边上许久的云秋唤道:“云秋,去将那身骑马装找出来吧。”
“是,奴才遵命!”云秋喜不自禁地跑上前,恭顺领命,过了这么久,主子封闭的心总算是打开了一些。
公主回到屋内,换了一身骑马便服,脱下了高底鞋,穿上马靴,颇具英姿,她看着阳光下的影子,不禁微微愣神,而一旁的吉尔格勒早已按耐不住,拽着她便要直奔马场。
公主随着吉尔格勒格格离开了公主府,打发了随身跟着的侍卫侍女,谁都没有带上,一路奔跑,吉尔格勒几乎不喘一口气,倒是累坏了久居深闺的公主。
马场牵马,公主挑了一匹性子温和的蒙古马,腿短一些,平日训练得好,不惊不诈,也不怕坐高了摔着。吉尔格勒的马全身雪白,毛色光泽漂亮,外貌俊美秀丽,据说这马产自伊犁,性子极其温顺,不必叫人担心过多。
“吉尔格勒——”当她们正要上马,远远地传来一声叫唤,那声息浑厚而具穿透力,在这空旷的马场之上打旋着回音。
公主拉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颤,虽隔了很久,却清楚地记得声音的主人。
“阿哈!”吉尔格勒惊喜地转过身,朝着远远走来的班第用力挥手,班第大踏步走近,而在看到转过身来的公主时,又立即顿住了步子,犹如化石一般僵住了身子,直愣愣地盯着公主。
吉尔格勒见此便觉得奇怪,又喊道:“阿哈?你怎么了?”
如在头顶敲响了一记警钟,班第回过神,抖了抖身子,即刻朝公主叩礼:“请公主安!”
“免了吧。”公主淡淡瞅了他一眼,好似一下子没了兴致。
吉尔格勒瞧着他们一拜一起的,心里倒不是滋味,早听说大清国的规矩甚严,即便是公主的额驸,夫妻之间也如君臣,不仅不能和公主同居内宅,就连平日见了面也要恭敬对待,光是想想便觉得不近人情,如今亲眼所见,当真是没有天理!
吉尔格勒正对此忿忿不平,班第今日倒是破天荒地走近公主,整颗心“突突”跳着,却尽量克制着激动,道:“不知公主今儿怎有兴致来此骑马?”
若换做平日,她定是要对他冷言冷语、爱理不理,可眼下吉尔格勒在场,她便收了几分傲气,道:“天朗气清,在屋里多呆了也闷得很,正巧格格想出来骑马散心。”
公主头一回与他说这么多话,班第心头一下蒙上喜色,“如此甚好,只是吉尔格勒又给公主添麻烦了。”
“格格乖巧,平日安分守己,倒不曾给我添乱。”公主说的确实是实话,虽说吉尔格勒性子直爽了些,有时候说话口没遮拦,可这儿毕竟不是紫禁城,又是在她面前,顶多聊些女儿家的心事,或是什么时候在哪儿打了猎头,也不曾耍些小性子,真心惹人喜爱。
班第见公主平静地夸赞吉尔格勒,不禁眉染温柔之色,一双乌黑的眼珠熠熠生辉,凝望着公主。吉尔格勒在旁看了一阵,眼珠子顿时一转,方才的懊恼消失殆尽,笑嘻嘻道:“我记得阿哈的骑术在这草原上是顶好的,正巧,匈讷格说她许久没有骑马了,不如由阿哈带着吧!”
吉尔格勒一手拉着公主,一手拉着班第,笑弯了眉毛,却让形同陌路的两人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境地,班第微红着脸,公主不露声色,还不等两人表态,吉尔格勒以放开他们径自跨上了马背,勒住缰绳,“我在前面的山坡等你们!”说着,她大喝一声“驾”,随即策马而去,掠过一阵风沙,公主立即清醒过来,看向远处,心里一紧张,忙对班第说:“你快跟上,格格一个人只怕不大妥当!”
这一刻,她竟有种错觉,好似方才骑马奔走的人并不是吉尔格勒,而是儿时的冰月……虽说那时候掌控身体的人并不是她,可她也把冰月当作是最最亲厚的妹妹,她又怎会让自己的妹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公主毫不知觉地拉着班第的手臂,班第微愣了一下,随即又道:“公主放心,这儿是吉尔格勒的家,草原上没有一寸土地是她不熟悉的。”
班第说的话虽有理,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仍是不放心,甩开了他兀自翻身一跃,坐上了那匹刚选好的骏马,正要扯辔奔走,不想勒住缰绳,马儿高举前蹄,甩了甩马头,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嘶鸣,班第耳朵敏锐,即刻发现了不对劲,慌忙喊道:“公主!这马儿情势不对,快下来!”
公主也感觉到了原本温顺的马突然变得焦躁不安,她想下马,可是马身肆意晃动着,难以驯服,任凭如何勒住缰绳,如何依靠经验,亦是不得使狂躁的蒙古马安定下来。
公主惶恐了,不知如何是好,急煎煎地看向班第,此刻班第却是冷凝了整张脸,看上去极为内敛,他伸出双臂,“公主,跳下来!”
公主瞪大双眸,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如此危急时刻,他想要她在此丧命不成!?
“这马儿发了情,最难驯服,我不能杀生,公主,相信我!”
野马难驯,发情的野马却更为棘手,班第别无他法,唯有赌上一赌!
公主看着他异常坚定的眸子,心下一悸,不知怎么,咬咬牙,双眼一闭,再纵身一跃,也不管是生是死,向他扑去!
一个满怀,班第不偏不倚,牢牢地接住了她,两人双双倒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原以为会安然无恙,不料那野马情绪失控,仰天嘶鸣,前蹄向上高高提起,班第余光瞥见,瞧情势不对,忙又一个翻身,推开了公主。
公主滚了一圈扭过头来看,心弦紧绷,眼见着马蹄向他踏下,她张嘴,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只觉得那一刻如同生命到了尽头,绝望至极!
“王爷——”就在这危急时刻,只听“咻”的一声,尔后一片哀鸣,“扑通”一下,那马一个侧身,向下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班第躲过了一场灾难,救他的人是马场的驯马师,造成今日之事他必然也有责任,未将发情之马与其他马屁分开豢养,而又在疏忽之下让公主误牵了去,所幸未酿成大祸,班第事后也未对他降罪,只是略惩小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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