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已经睡意朦胧,垂下了昏暗的夜幕,草原与马儿都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远处的公主府披上了一层纱雾,微风轻轻吹拂着浓林密叶,娴静的月亮洒下一片银白,笼罩着这座恢弘气派的大宅。
从公主寝宫通往西跨院正房的一路上,玉蟾曼舞,清辉里透着丝丝寒意……虽已是仲春末,公主寝殿依旧大门紧闭,只支起了一扇吊搭窗棂,银霜透映绿窗,宛如在那靠着南窗静默的女子身上披了一层银白的轻纱。
“主子,夜里清冷了,要不奴才给您添件衣裳吧。”公主在窗边静坐近一个时辰,眼看着就要到二鼓更漏了,云秋忍不住在她耳边轻唤一声。
公主回过神,坐直身子,伸手去端一旁的茶盏,云秋见势,赶紧上前一步,“主子,这茶凉了,奴才给您沏杯新的。”
公主闻言作罢,收回了手,摇了摇头,云秋瞧着她精神不济,瞧了眼烛火又道:“主子,这会子天色不早了,不如让奴才服侍您去歇息吧。”
“云秋,西跨院那儿现下是什么情况?”公主不答反问,云秋据实回答:“回主子,大夫已经去瞧过了,开了些舒筋活血的方子,说是好生调养几个月便会没事儿,主子不必太过担忧。”
她怎能不担忧?虽说当时避过一劫,可也在接住她时轧伤了手肘子,若不是她观察细微,只怕他还要瞒着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如今他的右手难以行动自如。
班第是因她而伤,即便不喜欢他,如今欠了人家一个人情,她也无法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坐视不管,否则真要叫草原上的人都将她痛骂,骂她虐夫,骂她不尽妇德……虽说养在蒙古的男儿身强体壮,极少求医,即便病了、痛了,除非重病危急,也全靠自身抵抗得以痊愈,但不知怎么,许是觉得愧疚,许是恻隐之心作祟,她让他住进了自己的府邸,让身边的大夫好生照顾。
而今听他没什么大碍,倒也真是舒了一口气,云秋见她现在的模样再联想昨日回府时的神情,当真是面上一片惨色,吓坏了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只是愣愣地发着呆,不言不语,直到过了一个时辰,连喝了好几碗定惊茶,才从她口中得知白天发生的一切。
之后公主让她又是打听,又是慰问,才知额驸爷伤了手臂,正要自己默默接骨,不料公主得知消息,二话不说,直接打发了人硬把他接进了公主府的西跨院,让京师跟来的大夫一心一意照看。
眼下过去了一天,公主把人接了来却没有亲自去瞧过一眼,只是叫云秋观察着,随时禀报,云秋心知公主是关怀额驸爷的,只不过碍于天家公主的颜面,不愿纡尊降贵去探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
云秋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愿今后近水楼台,能够早日促成一段良缘,也好了了那两位老人家的心愿。
日子一天天由暖转热,额驸班第与蒙古王公谈完公事回府,没走太多路程,只觉里衣已经湿透,他没有急着回屋换衣裳,而是顾着礼节,拐向公主寝宫想与她打个照面。自那时起,班第便长日住在公主府的西跨院内,与公主的寝宫隔了几道游廊,较从前近了许多,虽说住得比较偏,可对他如今而言,也算是知足了。
他绕过影壁和正殿,进得西配殿往公主寝宫走去,站在寝宫月台上的两名太监一见到额驸爷,立即跪下磕头:“奴才请额驸爷的安!”
班第唤起了两人,随即朝寝宫宫门看去,只见珠帘前肃立了两名侍女,无声无息,班第收回视线低声问太监:“公主可是在午休?”
“是,额驸爷。”
“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班第失落地垂下眼睑,他不该这般着急前来,都忘了她最近习惯在午间小憩一阵,前几日犯了错误,不想今日又重蹈覆辙。
班第回到住处,也不急着叫人替他换下那身湿透的衣衫,而是径自坐在交椅上,一脸心事重重,想得入神,也没察觉有人进了门,直待清风徐来,鼻尖掠过一阵脂粉香气,他才清醒过来。
班第抬起头,只见一名穿着红裙粉衫、梳着长辫子的女子站在自己跟前,骨柔气清、面容娇羞地朝他盈盈福身,请了个安。
班第认得她,公主在他们成婚之夜说的话在第二天便兑现了,她送了四个从京师带来的宫女给他做侍妾,他心里虽不愿,但也不能违背公主的心意,便都留了下来,自他搬进公主府后,她们也都跟了进来,全住在北厢。
“你怎么来了?”眼前的女子是四个侍妾之中容貌最出众的,却不好与公主相较,她叫翠儿。
翠儿红着脸,笑着回道:“今儿天热,妾身心想爷定是累了,便过来伺候。”
班第点点头道:“那你便替我换身衣裳吧。”
翠儿恭顺一拜,想取干净的衣裳来又不知在何方,便一脸尴尬地愣在原地,班第瞧了一眼,无奈叹了口气,又道:“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班第无心与她多说话,便自顾自向里间走去,哪知才动了一步,身后便“扑通”一声,紧接着一阵低压压的抽泣,班第顿住步子,转过身,看到她梨花带雨,不禁皱了皱眉,“又是怎么了?”
“妾身有错,请爷责罚!”公主将她拨给额驸、侍候额驸,可她却一事无成,叫她颜面何存!
班第最见不得女子哭泣,翠儿如此一来,倒使她心里不好受了,“先起来说话。”
“请爷责罚妾身!”翠儿呜呜咽咽向他磕了个头,班第无奈道:“快起来!你这样跪着,怎么给我换衣裳?”
班第话一说完,翠儿立马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直盯着他,随后便提了提衣袖擦去泪水,按照吩咐站起来替他更衣。
班第说了衣裳在何处,翠儿小心翼翼取来,仔仔细细替他换了身干净的袍子,而这时,太阳也开始渐渐偏西,班第想到了要事,打发了翠儿离开,自己一个人往公主寝宫走去请安行礼。
他到寝宫门前时,公主刚起身,云秋正在替她梳妆,太监进去通传,公主不像从前那般将班第驱之门外,而是直接传了进屋。
班第得到传召,内心欣喜万分,谨小慎微地跨门而入,生怕动静太大,惊吓到了她。一进屋,他先是行了一礼,公主对着镜子唤他起身,站起来那一瞬,班第无意看到公主镜中倩影以及那一面独好娇容,不觉心头一动,身形一颤,竟不知不觉如才子一般曼声歌吟道:“绿云高髻,点翠匀红时世。月如眉,浅笑含双靥……。”
公主扭头,看他一眼,略示惊讶。成婚至今,她只当这位蒙古亲王单有匹夫之勇,不想竟也懂得诗文。
班第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淡淡的笑容,过去他从不接触汉人的东西,也实在不懂,可在得知她擅习诗文后,便叫人四处搜罗汉文诗集,并让译官译成蒙文,一字一字念给他听,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独自默默背诵,日复一日,读懂了诗文背后的柔骨情意。
公主站起身,朝他走了几步:“原以为额驸气概非凡,不想却也是颇具才识。”
班第见公主靠近,也不如以前那般敬而远之,大着胆子向前跨了一步,谦卑道:“只是看了一二则,并不深知。”
班第谦逊老实,而非得到公主另眼相看后便得意得夸夸其谈,这一点倒是颇受公主赞赏。想当初,她被困在身子里,不由自主,就连自身喜好也受他人掌控,她自小厌倦汉人之物,尤为拗口的诗文,然在洛敏的影响下、深层接触后,才渐渐起了爱好。
她相信,若是额驸坚持诗文之道,想必假以时日,定能与她成为文友,夫唱……妇随……思及此,公主的心局促地跳动了一下,将视线落到了他的手肘处,“额驸的手臂可痊愈了?”
班第动了动右手臂,说:“得大夫悉心照料,已经痊愈了,谢公主关怀。”
公主点了点头,之后陷入沉寂,不知该说什么了。
“主子,奴才已叫人备好了晚膳,可是要用了?”当公主与额驸交谈之际,云秋已带人出了寝宫,将一切置备妥当后,又重新回到屋内,眼瞧着两人没有说话才上前吱了一声。
公主回过了神,吩咐云秋道:“多备一副碗筷,今儿我与额驸爷一同进膳。”
“是。”云秋心领神会,早已备妥了事宜,只待公主金口一开。
公主留他用膳,这是班第从未想过的,不觉受宠若惊,深情感激地看向公主,公主眸光闪烁,只道:“请额驸往堂屋坐。”
“好,公主请。”班第伸手迎公主往堂屋而去,公主没说话,上前一步与他走在一起,而就在这时,公主皱了皱眉,心里猛地一紧,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屋里焚着香,起初闻不到别的气味,可此刻一靠近,公主灵敏的鼻子很快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
她,终是有些后悔当时的意气用事了。
一顿晚膳也算太平无误,中间过程公主未发一语,大家原以为今夜必然红烛长燃,不想公主却依旧一人回到寝宫,且遣散侍女,待云秋为她更衣上榻,她便独自平躺着,睁着双眼,满腹心绪。
寂静一片中,有个声音自她心底传出:公主可是为当初的决定懊悔了?
公主不想洛敏会在这时候跑出来,她如此问,自己的心思定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
公主叹了口气,想:懊悔又有何用?我不愿成为妒妇,亦是不能将她们驱逐,而如今,我似能体会当初你与三弟、与皇后的处境。
她平日可以任性妄为,可唯独对着自己在意之人,她努力收敛了跋扈,只想展现最温柔的一面给他,尽一个妻子该尽之事。
公主承认,她对额驸的感情起了变化,她生妒,却不生恨,因为此刻她才想起出嫁拜别时,皇额娘苦口婆心说的每一句教训。
也许就在他舍命救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弦便被牵住了,无论他是出于她的身份,抑或对她满含深情,她亦是一头扎了进去,如同当年看着洛敏和三弟,他们不顾一切,只为那一份情意!
喜欢大清公主秘史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大清公主秘史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