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塞外,几个孩子很兴奋,处处觉得新鲜。连续好长一段时间,跟着皇帝一起追黄羊、射马鹿、架着海东青寻稚兔,十分痛快。
但这几天,太子似乎打不起精神,常常沉思默想,表情阴郁,初到塞上壮实起来的身子,又渐渐消瘦下去,加上晒得很黑,就显得更瘦了。
玄烨忙着料理政务倒没察觉,心思敏锐的洛敏瞧见了一阵奇怪,一阵着急,和太子在一起的大阿哥、三阿哥也摸不着头脑,只能偷偷地交流:“大哥知道太子哥哥为什么忧闷么?”
大阿哥摇摇头:“谁知道呢,那天从老祖宗行宫出来就这样了,许是老祖宗说了什么吧。”
其中的秘密除了太子没有人清楚,这越是玄乎,人们越是好奇,作为手足兄弟,抑或是骨肉亲情在暗地里作祟,大阿哥和三阿哥想着法子让太子高兴起来。
他们把打来的猎物送给太子,又把皇父赏赐的礼物转赠给他,什么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只是摆到太子眼前就好像不怎么稀奇了,连看都不看一眼,只能唉声叹气。
这下又把兄弟几个弄糊涂了。
“太子,你这心里头究竟在愁些什么呀?咱们都是兄弟,不妨说出来给你拾掇拾掇?”大阿哥年龄最大,也最懂事,这兄弟有困难了,他就想起了皇父教导的训言。
太子来回踱步,绕得人头晕眼花,一会儿抓抓头皮,一会儿扯扯辫子,五官全都挤在了一块儿,过了好半天,他大大“唉”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乱糟糟的没法说呀!”
乱糟糟的没法说?三阿哥没弄明白,大阿哥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眼前一亮,抬头问:“太子可是想要什么喜欢的东西,可是那样东西你现在得不到,你正等着,但又怕落入别人手里,所以有些慌,有些乱?”
太子想了想,随即惊讶地看向大阿哥,瞪大了双眼,道:“对,大哥说得没错,差不多就是这样。”
“什么叫差不多?太子哥哥,到底是什么呀?”三阿哥似乎越来越糊涂了。
太子张了张嘴,可是说不出口呀。
“哎呀,不跟你们说了,我去向额娘请安了!”太子甩了甩手,闷头朝洛敏的行宫跑去,徒留两个阿哥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太子到了洛敏的住处,闻到一股馨香,好似散去了他心头一半的忧闷,他打起精神跑进了寝宫,只见宫里头炕桌两边各坐着一位头梳如意髻的宫眷,太子一眼就瞧出来那是皇后和他额娘。
太子走上前立刻单腿跪倒,高声喊道:“儿子给两位额娘请安!”
洛敏抬起头,忙叫太子起来,又笑着把他一把搂过来,说:“怎么又是满头大汗的?”说着扯下襟边的绢巾替他擦汗,“人家打猎都把自个儿练得又强又壮,额娘瞧你近日怎么晒得又黑又瘦了!”洛敏心疼道。
“这黑一点才像男子汉嘛!”太子笑眯眯地说。
洛敏摸着他的发辫,为他整理罩褂,道:“听太监们说,你这几日吃得少了,正在长身体,怎么可以少吃呢?”
太子眉毛一挑,“哪个小太监在额娘跟前乱嚼舌根!儿子最近吃得可香啦!大哥和三弟也常送些吃食来。”
“那怎么瘦了呢?”洛敏微微皱眉。
太子不好意思说了,垂下头,一声不吭。
洛敏扭头瞅了皇后一眼,皇后温婉大方地拉着太子的手说:“有哪个当额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茁壮健康,瞧太子一天天清瘦,可不是叫额娘们心疼么?来,告诉咱们,到底是怎么了?”
太子慢慢抬起头,两个温柔美丽的额娘全都盯着自己,他努了努嘴,千头万绪纠结着心肝,不知道如何说明。
他急于羞涩,洛敏似能瞧出他有难言之隐,只怕把他逼得太紧,便叹了口气,不再询问了。
“也罢,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太子眨了眨眼,随即告退。
太子虽然走了,洛敏心头的担忧始终没有减少,但她不再深究了,只是独自对着玄烨时,偶尔提及此事,玄烨只说她是杞人忧天,过分宠溺太子,到了塞外,总归是要吃些苦头的,如此才好成长。
洛敏姑且听他的话,把问题搁在一旁,只是没过几天,事态似乎比她想象得要严重一些,也伤人一些。
这日,太子在玄烨上朝时,伙同阿哥们一块儿外出骑射散心,塞外生活虽然不比在紫禁城中安逸,风景却格外秀丽,每每远望、徘徊,不忍离去。忽然一阵娇声笑语从前方树林传来,一男一女牵着两匹骏马,四周无人。
走到一棵树下,男的弯腰顺手掐了一朵蓝色野花,插在女子鬓边。
女子满脸绯红,似笑似嗔,单手抚着鬓边那朵花,佯装不睬,拿起马鞭掉头,牵马走了几步,扳着雕鞍,踩上蹬子,一个飞燕翻身,漂亮地跨上了马背,正待扬鞭,男子也跨上了马,催马上前,两人含情脉脉,俨然一对恩爱非常的爱侣。
原本看到沐浴在阳光下娇小玲珑的女子,太子的心一阵慌乱,目光也急切地追随着她,可当看到她身旁的男子,他的心又猛然缩成一团,倏地握紧了马鞭,只差没有扬鞭追上去。
那是他的表姐,是美丽的洛格格,从去年太皇太后的圣寿节上见到她后,他就喜欢上了这个美丽聪慧的表姐,总想着表姐能够进宫,多多见上几面,甚至期盼着将来成人,便要请求皇父赐婚,将她迎来当太子妃。
可前几日,在太皇太后听闻表姐已到了婚龄,该要许婚,他一下子就慌了,心“扑通扑通”乱跳着,又一阵阵抽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他怎么会忘记,表姐长他三岁,到了婚龄就有可能嫁人,可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她居然跟……
那个替她簪花的人正是相国明珠的次子,纳兰揆叙,他认得,如今和他兄长一并在宫中当侍卫,有几分才情,年龄也与表姐相当,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他本该为此高兴,可他笑不出来,他的心比之前更乱了,也更难受了!
“太子,怎么了?”大阿哥见太子让马停下,又不出声,便一阵奇怪。
太子闷头不语,三阿哥又完全在状况外,指着远处喊道:“瞧!那不是洛姐姐嘛!旁边那人是谁呀?”三阿哥从小养在内大臣绰尔济家中,对于宫中的事务了解不多。
大阿哥看了看太子,刚要说话,谁知太子骑了马掉头就走,“回去吧!”
兄弟两个紧跟其后,三阿哥追问:“怎么回去了呀?不练骑射了?”
“不练了!”太子心情不好,一路急促驰马。
这时候,太皇太后午休刚起来,苏麻喇姑用托盘进上参汤和一颗药丸:“老祖宗请用参汤,这是御医新进的保元益寿丹,可用参汤送下。”
太皇太后接过药丸,寻常膳食般慢慢咀嚼,又喝下参汤,静默片刻,忽然一名太监忽来报信,打断了这份沉静。
太皇太后眉眼舒展,笑道:“苏麻啊,是我老太婆瞎操心啦!”
“奴才愚钝,老祖宗遇到什么喜事儿了?”苏麻喇姑含笑道。
“洛丫头啊,要见喜啦!”太皇太后哈哈一笑。
“老祖宗,什么事儿乐成这样?”正笑着,玄烨来宫里请安。
太皇太后赶忙招手,“来,来,孙儿啊,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说:“前儿不是提到洛丫头的婚事嘛,原来都是咱们瞎操心啊,这丫头呀,早把心交给明珠的二儿子啦!”
玄烨一阵惊讶,眉毛一挑,随即这几日洛洛瞧纳兰揆叙的眼神,才恍然大悟。
“这纳兰揆叙也有十七了,相差不过四载,既然让您老人家给撞破了,孙儿也该喜上加喜,给明珠报喜去啦!”
“孙儿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喜上加喜?”
玄烨难以忍住心中的激荡,在太皇太后跟前跪下磕了一记头,“老祖宗,孙儿今儿个除了给您请安,还要告诉您一件天大的喜事!”
太皇太后点点头,“哦”了一声,玄烨激动道:“老祖宗,施琅攻下澎湖,台湾就要收复啦!”
“啊!祖宗保佑。”太皇太后深长地出了口气,双手合掌,两眼望天,内心的喜悦就如当年擒拿鳌拜、平定三藩时一模一样,这就是她的孙儿,她一心培养出来的孙儿啊!
这一年闰六月十八日,福建水师提督施琅率军取得澎湖海战大捷,打开了通向台湾的海上门户,郑氏失去屏障,官兵解体,风声鹤唳,无力再战。
同一日,玄烨下旨赐婚,将太子太保耿聚忠与和硕柔嘉公主之女耿氏婚配于大学士明珠次子纳兰揆叙,择日完婚。
喜讯传遍行宫各处,人们纷纷忙着道贺,唯有太子躲在房内,对外却称是在钻研学习,不让任何人打扰。
上灯时分,洛敏只身前来,没让人通传,悄声走进了太子房中。一进去就愣住了,这孩子哪是在闷头读书,而是用锦被蒙着头,把自己整个人闷着不出气!
洛敏吓坏了,赶忙奔了过去,将他从被子里拉了出来,太子以为是小太监,心里一阵恼火,猛地撒了出来:“狗奴才!谁准你……。”当看到来人是自己的额娘时,太子惊呆了,洛敏也惊呆了,这哪里还是当着自己嘻嘻哈哈、笑脸相迎的太子,他明亮的眼睛涨红了,泪水沿着眼角缓缓淌了下来,原本憋着的痛当着洛敏的面一下子就崩溃了。
他“哗”地扑进了洛敏的怀里,嚎啕大哭,哭得伤心极了。
洛敏任由他发泄,不恼、不问、不劝,经此一事,她终于明白这孩子最近为何而伤,这一幕,也让她想起了十八年前,只是如今换成了他的儿子。
洛敏何其欣慰,这孩子没有因自己是太子而强取豪夺,而是选择了成全别人,自己默默伤心,想必这是他生母留给他的东西吧。
洛敏安静地搂着他,直到他哭累了,才告诉他疗伤的方法,时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他是太子,是储君,将来要承受的,远比这样的年少情爱还要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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