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夏,天已经开始渐渐转热。虽说如此,玄烨与大臣们依旧不愿浪费松花江沿岸的湖光山色。
今日的议政地点就在皇帝的龙舟上。天麻麻亮时,数艘小船护卫簇拥着大龙舟,江水两岸除了汨汨水声,几乎是一片寂静,人们也都静悄悄的。
直到太阳露出透红的笑脸,皇帝走出船舱,踱步到甲板,几只漂亮的翠鸟“扑棱棱”扑动翅膀从皇帝头顶飞翔而过。
玄烨仰天望去,笑道:“红日升,新的一天又来啦!”
“皇上与日同辉,出舱便有灵鸟于肩翱翔,是祥瑞之兆啊!”相国明珠笑容满面附和皇帝,一众大臣也纷纷在旁凑趣,只有议政大臣索额图面无表情。
明珠如今圣眷正隆,他所说的话也确实中听,但玄烨一般都是听过笑笑,“初夏啦,江南地带又该到了梅雨季,这霪雨不断,倒又让朕想起了河道大任。”
“皇上出巡在外,却依旧心系河务工程,真乃天下万民之福。皇上大可放心,只要有靳大人监工,工程告竣之日便也不远了。”明珠信誓旦旦地说。
玄烨不说话,只是点点头,黄河水患历来为治国重任,又是难关之一,他自亲政后,便将三藩、河务、漕运作为三大事,并将河务、漕运书写于乾清宫中的大柱上以时刻警醒自己。如今三藩荡平,对于河务、漕运一刻也没有松懈。
顺治十六年至康熙十六年间,苏北地区黄河、淮河等连年溃决,决口百余处,海口淤塞,水灾严重,运河断航,大碍漕运。当时面对严重水灾,任命河道总督的王光裕治河多年不力最终被解职勘问,又以安徽巡抚靳辅为河道总督。
靳辅又与屡试不第、落魄于京华的钱塘人士陈潢一见如故,两人对于河道之事交谈甚欢,最后引为幕友,共同实地考察,并寻找治河方略。
然而,靳辅却常受到朝廷大臣与地方豪绅的攻讦,以致治河道路劫难颇多。
去年,靳辅治黄河三年,因黄河未尽复故道,靳辅自劾,请求处分。朝中大臣与工部亦是决议将其革职,不想玄烨将他继续留任,玄烨深知他是治水方面不可多得的人才。
留任靳辅为河道总督治黄河水患,玄烨心中多少能够放心一二,但他还是计划着他日亲自前往当地巡视。
玄烨将目光放往南方,过了良久才将视线慢慢收回,河面清澈,游鱼俶尔远逝,又忽而逼近,更有一条大红鲤出水高跃,引来一众大臣赞叹:“鲤跃龙门,皇上,是祥兆啊!”
玄烨心情大好,又见水丰鱼美,立即命人划动小船撒网捕鱼。这一路上他已捕捉了不少鱼,一半留下,一半命人送回京师奉给太皇太后及皇太后以尽孝心。
在皇帝一声令下,数艘小船纷纷向河岸划去,在皇帝的指挥下撒下大网,太监与侍卫们齐心协力,吆喝着“一二三”将大网猛力向后拉,用不了半天工夫,离开水的鱼儿鲜活地跳动着,令人兴奋难抑。
玄烨哈哈大笑,命他们将打捞起来的鱼送上龙舟,然后将特别肥美的留着送回京师,剩余的便按照功绩分给各位王公大臣。
众人跪拜山呼“万岁万万岁”,玄烨笑容不减。
此后,玄烨又与众大臣视察水师,直到太阳落下西山,暮色渐浓,他才迫不及待回到行宫,把今天发生的趣事告诉洛敏。
他连正殿都没进,直接走向她住的耳房。刚转过正殿屋角,就见洛敏站在房檐下翘首企盼。她今天穿了一身便服,松松绾了个飞燕髻,只簪了一支莹白的玉簪,淡绿的长袍外面加了一件果绿罩褂,领口和袍子的下摆都滚着银丝点缀的绣花边,在这夏日里看起来格外清新淡雅。
虽然她浑身几乎没有什么金银珍宝之类的华丽饰物,可在玄烨看来相当绰约多姿,还像当年的青娥素女,一点也不像一个生了孩子的母亲。
洛敏看到玄烨,忙几步走来迎接,一脸担心:“虽入了初夏,可太阳下山以后,依旧风冷露寒,瞧你满头大汗,别吹了风着凉。”说着,她扯了怀下的帕子为他仔细擦汗。
玄烨不说话,任她忙活,擦完汗,洛敏又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说:“回来这么晚,一定很累了。进屋歇歇吧。”
玄烨跟着她进屋,坐在为他专设的宝座上,才坐下,洛敏又为他端了温茶来,玄烨接茶,又一把拉住她的手,心疼道:“我一点不累,倒是你,站在外面多久了,手都凉了。”
洛敏微微一笑,摇头说:“也不久,眼瞧太阳落山了,就到外头站了站,想你也该回来了。”
玄烨放下茶碗,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揉搓了下,洛敏说:“饿了吧,我去叫人传膳。”
玄烨见她匆匆要走,又即刻拉住她,笑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些事交给下人们去办就行了,你就别忙了!”
“那也总要跟他们说一声不是?”洛敏笑了笑。
玄烨无奈笑笑,终于放人走了。
五福大珐琅碗燕窝鸡丝香蕈丝火腿丝白菜丝一品;红潮海碗山药酒燉鸭子热锅一品;八仙碗燕窝苹果脍肥鸡一品,另有紫龙黄碟干湿点心四品;五寸黄龙盘奶饼敖尔布哈一品;银碟小菜四品。当一桌膳食摆上来时,洛敏侍立在一侧为他布菜,又为他去鸭皮、剔鸡骨,为他盛上一碗鸭子汤,轻轻吹去热气,吹开浮油,再捧到玄烨面前,催他快喝。
玄烨见她比自己用膳还忙,又无奈又好笑:“别忙活了,坐下跟我一道用膳吧。”然而没等洛敏回应,玄烨已拽着她和自己并排坐下。
洛敏惊了下,随后笑着拿起包银象牙筷,与他一道用膳。一顿饭不言不语,笑容一直停留在两人脸上,相互夹菜,倒是颇像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不用太过拘礼。
饭后,两人留了富丽的御用餐具在八仙桌上,由掌案太监来取。
待只剩他二人了,玄烨才携了洛敏说今天白天的趣事。
“你猜我今儿做什么了?”
洛敏笑着摇了摇头。
“我跟大臣们一块儿网鱼了,比在乌拉行围那会儿还要大、还要多!那些鱼肥得都要人怀抱捧着!”玄烨一脸兴奋,洛敏都能想象当时的情形。
“难怪身上一股子腥味儿!”洛敏故作嫌弃地往旁边侧了侧身。
玄烨一愣,低头往身上闻了闻,“有么?我怎么没闻到?”
洛敏瞧她的样子,不觉想笑,玄烨见她笑,当即明白她在捉弄自己,“有腥味儿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嫌弃你的夫君,我告诉你,休想!”说着,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调笑着。
洛敏猝不及防,心“扑扑”跳着,却没有挣扎的机会,被搂得喘不过气,洛敏忙求饶:“好了好了,玩笑话不当真,你赶紧放了我,透不过气儿了。”
玄烨立刻松了些,但也没让她离开,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咱逍遥的日子要到头啦!”
洛敏愣了愣,随后一脸平淡地问:“何时启銮?”
“后天。”
洛敏点了点头。不想两个月竟是过得这般快,眨眼便到了启銮还京的时候,这些日子确实过得太过悠闲,竟舍不得回去了。
可他们并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未来还有许多事需要他们共同面对。
洛敏靠着他的胸膛,静静享受最后的时光。
两天后,大驾启銮还京。
大队行到盛京时,玄烨对回京的路线做了变化,将大队分成两路,太子与索额图等人一路,而玄烨则携了洛敏与明珠、高士奇等人一路。之所以分路再汇合,是以皇帝奉太皇太后之命前谒千手佛寺(即广佑寺)降香,带多人行路不便。
是夜,玄烨入住千手佛寺,寺外禁卫林立,格外森严;寺内却虫蚁不惊,浑若无事。
玄烨被安排在佛殿西侧一处幽静高雅的禅房,随行太监服侍他用膳、洗漱、就寝毕,全部退出,好让万岁爷安眠。
至于洛敏,则住在另一侧禅房,佛门清修之地,她也不想破坏寺规,便执意与玄烨分开居住。
多日路途劳顿,清幽的山林气息,万籁俱寂的境界,静夜中嘹亮的袅袅钟声余音将她整个人都包容住了。
寺院的钟声,一百零八响。
深夜寂寂,钟声阵阵,徐缓、庄严、宏大、悠长,她一遍遍聆听着,慢慢闭上双眼,这钟声仿佛是一条线,牵着她往前走。
她披上外袍,从熟睡的太监侍女身旁悄悄走过去,出了门。
天空漆黑一团,凉风习习中似含有兰花与松脂的芳香,吸一口如饮玉泉,一身清爽。皓月当空,泛着白光,足以引路,她追寻着钟声,从侧门进了正院的西廊,在廊柱边站住了脚。
大殿的长明灯光,如一幅幅、一束束扯得笔直的黄纱,从窗口、门洞投向大殿月台,与月光交相辉映。殿角蹲兽仰望夜空,那里若隐若现地闪烁着一颗蓝色的小星。
守卫与寺僧都在沉睡,醒着的只有她和钟声,还有天上的那颗星。
夜,寂静极了,心,也沉静极了……
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钟声,她登上月台,走进佛殿。
佛殿内空无一人。
地面排列着整整齐齐百十个蒲团,满殿悬挂着无数条幡、佛幛、佛灯,在暗淡的光线里更显得繁多拥挤,以致看不清两侧十八罗汉的形态。
她仰望,佛宁静庄严,高坐莲台之上,一手安放胸前,一手伸出,拇指与中指相接,似在指教,似在抚慰。
看着那样慈祥,那样亲切,那样智慧,那样通达的佛眼,骤然间,似能受到强大的感召,获得心灵的慰藉……
前世她从未真正去过寺庙礼佛,唯一的接触也是拍戏,何谓真诚感召,或许此刻才能真切感受。
她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佛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目轻合,心神空明,静静领受佛光的洗浴。
“阿弥陀佛,女施主,让贫僧来教你礼佛吧。”
洛敏猛然睁眼,回头看去,昏暗中,只见一个慈眉善目地老和尚站在面前,很平静地向她演示拜佛的礼仪:立,眼望我佛,合十默拜;跪,叩,双手翻掌向天;再翻回,起,再叩,三叩;起立,合十默拜。
洛敏不由自主地跟着照做了一遍,老和尚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刻她才发现,一百零八钟早已敲完。
“因缘而来,因缘而去,缘起缘灭……女施主,心有千结,难以解脱,难以解脱啊!”那位慈眉善目地老和尚走到洛敏身边,双手合十,对她说了一句佛偈。
洛敏怔愣片刻,尔后平静问他:“敢问大师,我要何以才能解脱?”
“灭。”老和尚只说了一个字,叫人参谋不透。
洛敏沉思许久,想问个究竟,抬头却已不见老僧踪影,唯余昏暗的灯光以及满殿香烟缭绕。
灭,缘起缘灭……她将老和尚的佛偈细细琢磨,直到终其一生,方真正能够参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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