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个认真地吃,一个专心地喂,看上去竟是无比和谐。
“还要吗?”萧舜钦的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
“嗯,再来一碗。”
不多时,侍从又端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羹。
“大王,文大人回来了!”萧舜钦正在专注地喂饭,就见陈剑脚步匆匆进来禀报。
“宣她进来!”
文杰路上已经听说了陈梓坤受了重伤,心中自是无比挂念。她快步进来,将房中情形一览无余。文杰不禁一阵愣怔,她和堂兄当年与萧舜钦接触时间不短,对他的性情还是非常了解的。看到此情此景,心电念闪间,文杰已然明白那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看来她这个老师……萧舜钦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故作淡定的放下碗起身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直到萧舜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文杰才完全收拢心神,将截杀魏军的经过大致对陈梓坤讲了一遍:魏军虽然溃散,但战力尚强,加之人数又多,我军险些支撑不住,幸亏关将军和杨将军及时赶到。饶是如此,崔泽仍然逃掉了。微臣实在有愧。
陈梓坤听罢,略一思忖,正色道:“你做得很好,敌众我寡,崔泽又不是无能之辈,这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算是不错了。”
文杰心下松了一口气,其后周威朱晃等人也陆续引兵归来,但念及陈梓坤需要休养,便没有一一进来禀报。关胜杨四等人一直穷追崔泽残部,直到次日清早才得折返。
经过一夜休整,陈梓坤的气色已比昨晚好了许多。她用过早膳,便让人将她用椅子抬到城外空地召集三军训话。
首先是宣读军功,嘉奖有功之人。再就是抚恤伤亡将士。这也是陈军历来的传统,有功即赏,有过即罚,从来不喜拖延。
两事一毕,三军将士欢呼雷动。
索超立在高台上,大手一压,全军迅速肃静下来。
接下来的事便审讯魏军俘虏。其余人等自然不用陈梓坤亲自审讯,但张固却是个例外。
索超命令一下,五花大绑的张固就被士兵押了上来。张固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模样,他大刺刺的往陈梓坤面前一站,扭过头去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闭口不语。既不辩解也不求饶。
陈梓坤端坐在椅上,威严地问道:“张固,本王的腿伤可是拜你所赐,你有何话说?”
张固昂头挺胸,态度凛然,慨然作答:“无话可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说完这句,他闭上双眼淡然等死,再不发话。
陈梓坤环视众人,缓缓说道:“众位说说,该如何处置张固?”
众人反应不一,但大部分都说可杀不可留。
前次主张放张固一条生路的萧舜钦此时却一反常态,一脸坚决地说道:“请大王下令杀了此人!”苏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上前一步肃然规劝道:“张固刺伤大王固然可恶,但两兵交战,双方将士各为其主尽忠,他只是尽一个臣子的本分而已。张将军不但武艺高强,锋锐无匹,而且为人刚正诚信。微臣恳请大王饶过此人。”张固微睁双眼,扫了一眼苏放再度闭上。
索超没有直接发表言论,而是冲张固高声问道:“张固,你可是心中不服?”
张固双眼猛地睁开,傲然答道:“自然不服。”
索超铿锵应道:“好,既然不服,本帅再陪你过几招,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张固看着索超冷笑不已:“在下愿意奉陪。”
陈梓坤也是兴致盎然,立即命令左右:“来人,给张固松绑,众将散开,留下场地。”众人哗啦一下散开,留出一片圆形的空地。张固活动一下筋骨,一把扯掉被刀枪刺得千疮百孔的衣裳,晃着粗壮的臂膀向索超挑战,索超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这样也好,在马上比试,我恐胜之不武。我们就来比试一下步下功夫。”
“好!”
两人各自一抱拳,然后各拿兵器,索超右手持刀,左手持枪,两人像两只猛虎一样,紧张地对峙着。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屏息静气地看着两人。突然,张固一声大吼,像一只凶猛的野兽一样向索超扑去,将手中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索超机灵地闪开,然后一个侧劈,砍向对方左臂。张固身子一歪,堪堪闪过。他这边方才闪过,索超左手的长枪又到了。他轻轻地在张固的胸前一点,高声记数:“这是记号。谁身上的点数多谁就输了!”张固气极败坏,急忙还击,但他并不擅长双手使用兵器,最后他干脆弃刀用枪,为显示公平,索超也同他一样。两人在城下的空地缠斗起来,两人身形闪得飞快,有时让根本看不清动作。四周的士兵极少有机会看过这种高规格的比武,一个个伸长脖子,张大嘴巴,看得目不暇给眼花缭乱,连叫好都忘了喊。
几十回合下来,张固身上被索超刺得净是枪点。张固不服,两人又比刀术,张固仍是稍逊一等。连番比试下来。张固喘着粗气率先叫停,他向众人拱手致意,最后冲陈梓坤大声说道:“张固甘拜下风,死而无憾,请陈王处置。”
陈梓坤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又见张固为人果敢勇猛,行事光明磊落,更生了爱才之心。
她两手往下一压,微微一笑道:“诚如苏卿家所言,两国交战,各为其主而已,刺伤本王之事,就此揭过。本王爱惜将军是个将才,不知张将军是否愿意留下助本王一臂之力”
张固看了看陈梓坤,思索半晌,随即又低下头郑重说道:“陈王能不计前嫌,宽宥张固,固自是感激不尽。但我受崔大人知遇之恩未报,如今大人生死未卜。张固不能在此独自偷生,望陈王见谅。”
索超接道:“崔泽已经率残部返回大梁了。你即便回去,也是同他一起受罚。你和崔泽损兵折将,丧师辱国,魏王素来残忍,岂能饶你。不如索性留在军中,你我二人也好时常切磋武艺。”萧舜钦和苏放不约而同,一起看向索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们觉得索超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张固看了看索超,闭目沉思片刻,最终沉重地叹息一声,慢慢摇头:“除非在下亲眼看到崔大人无事,否则寝食难安。”众人一起沉默了。
陈梓坤盯着张固看了半晌,目光一闪,最后果断下令:“来人,给张将军挑一匹好马,再赠他十金。放他离开。”
“大王——”众人一阵惊诧。张固更是瞠目结舌。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陈剑已经去马厩选马。不大一会儿,他便牵来一匹神骏的大黑马,文杰也命人奉上十金。
张固在错愣了一会儿后,突然撩衣下拜,一脸感激地说道:“陈王如此义气,张固恨不能在大王帐下效力,今日在此立下重誓:张固此生决不和陈军为敌。若有违者,五雷轰顶!”
陈梓坤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虚扶一把,诚恳说道:“将军速去吧。”
张固再拜,然后起身揣上金子,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场上众人,嘴唇动了几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打马飞驰而去。
他刚一走,周威就上前奏道:“大王,这是纵虎归山也。万一他回去重整旗鼓再和我军为敌可如何是好!”
朱晃也粗声说道:“不如趁着他还没走远,末将派人再把他捉回来。”
陈梓坤肃然摆手:“不可,本王一言既出,绝不可反悔。本王相信他的为人,应该不会食言,诸位勿复再言。”周威和朱晃低头叹气只好闭口不言。
陈军在卫州大败四十万魏军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陈国举国欢腾,百姓奔走相告。晋国更是大为震撼,君臣面面相觑,忧心忡忡,旬日之内,晋王数次聚帐筹划对陈之策。魏国朝野上下却是噤若寒蝉,死气沉沉。此时的魏国再也不是魏文王时期的风华强魏,那时的魏国是天下风华文明的中心。天下才子尽聚于此,民风开放,百姓士子议政成风。但自新王刘昂即位后,由于他横征暴敛,大兴土木,屡次选美,百姓心生不满,口出怨言。魏王闻之大怒下旨严办,几年来因言获罪者数不胜数。从此之后,人们再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国事。就连清谈成风、百家争鸣的松山书院也渐渐衰落下去,很多文人学士大多去了吴国,还有部分流入了晋国,市井百姓敢怒不敢言,做起了诸事不管不问的顺民。
崔泽大败而归,魏王大发雷霆,当廷下令将崔泽斩首示众,将其全家一起下狱问罪。幸亏刘潜等人极力求情,才勉强保其性命,最后被贬为庶民,永不叙用。张固则不知所终。
陈军稍事休整,陈梓坤命索超和文杰各率五万大军兵分两路同时向东进发,陈军挟战胜之威,一路望风披靡,所向无敌。一月之间,连克魏地六座城池。魏王朝堂再次哗然大乱。
魏王怒火冲天,他收拢残兵,又从各处关隘调来二十万大军,再加上新征的十万大军,共凑成三十万大军,派刘潜主帅,挥师西进,在龙马关阻击陈军。
此时时间已进入四月,魏陈大军在龙马关紧张对峙。与此同时,晋王也一路高歌东进,连克四城。在重岭关与魏国二十万大军隔河对峙。
刘潜进驻龙马关后紧固城防,囤积粮草兵器,将本来就易守难关的龙马关打造得如金城汤池一般坚不可摧。
陈梓坤腿伤一好也立即亲率大军赶到前线。陈军多次讨战不得,刘潜沉稳谨慎,一直坚守不出。两军从四月一直对峙到六月。
陈梓坤再次召集众将商议。
苏放说道:“刘潜为人沉稳有静气,他此时定是想以旷日持久的拖战来拖垮大王。刘潜后靠中原腹地,粮草给杨源源不断。魏国虽然新败,但元气尚在,又有之前数年的积累,但大王远道而来,千里运粮多有不便。从西关和龙马关这一带四百多里,因为一直开战,影响了百姓的耕作,当地的收成并不好。我军又不能做杀鸡取卵的事,不能不顾百死活而强行征粮。若是从陈国运送粮草,则又极为不便。时间一长,必出问题。”
陈梓坤连连点头,接着又向众人问计。但诸将一时谁都无法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一直端坐不语的郑喜突然开口道:“大王何不用离间之计,挑拨刘潜和魏王的君臣关系?若是魏王不信刘潜临时换将岂不是大大有利于我军?”
陈梓坤双眼一亮,当即命令郑喜乔装改扮秘密入魏。萧舜钦两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众人退下后,陈梓坤单独留下萧舜钦问话:“先生方才想说什么?”
萧舜钦轻轻一叹:“大王别怪我说丧气话,只怕此次郑喜会徒劳无功。”陈梓坤果然心生不悦,但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时间进入七月,持续半月的闷热之后,接着又连下半月大雨。道路泥泞,商旅不行。陈军粮草延持在路上。大军眼看就要断粮,陈梓坤连发几道急令,最后还是谢善想方设法从当地征粮五万石,派人运往前线。周威带人前去接应粮草。
谁知两日之后,斥候传来急报:陈军粮草被魏国溃兵劫走,周威拼力死战,仍是未能抢回。周威怕空手而回,动摇军心。所以先报斥候回来报信请陈梓坤定夺。
陈梓坤急火攻心,立即召集苏放萧舜钦和文杰前来商议。
萧舜钦说道:“周威这么做是对的,看来他已经有所长进。”
陈梓坤此刻没有心情关心他长不长进,她只是忧心粮草问题怎么解决!
苏放紧锁眉头思索半晌,最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大王,微臣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经他一提醒,陈梓坤心头一阵警醒:“苏卿的意思是此事不像是魏军所为?”
苏放重重地点头:“不像,我军缺粮的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实。谢善是从西河西关向东运粮,这几百里内都有我军把守,魏军的斥候探马不可能侦查得那么清楚。”
陈梓坤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片刻之后,就听她冷笑一声:“本王明白此事是谁所为了!袁——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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