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浓浓的暮色笼罩着偌大的德王府里，风拂过树叶留下沙沙瑟瑟的作响，不知名的鸟儿在飞过黑色的苍暮时发出呀呀咿咿的怪叫声。

　　怨阁的夜晚比其他的地方更要可怕百倍，笼罩在上空的黑云似乎也更扭曲狰狞。夏忆趁着天黑走上了怨阁的楼梯，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似乎永远也见不到终点，可是等她走到了尽头，那里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她终于到达那里，门是虚掩着，毫不费力，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屋子里填满了暗淡的月光，照在床头的湖绿色帐子上，她屏住呼吸悄悄地接近床，伸出手撩起帐子，床上面躺着人攸地转过身，她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冻住了。幸好沐卉只是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了。她垂下手臂，袖子里滑落出一把匕首，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月光淡淡的，照在睡梦中沐卉的脸上，那块积年陪伴着她的面纱也不见了，沐卉的脸似乎没有像白天看起来那样恐怖了。她死死地盯着，终于将那匕首高高地举起来，一下子就插进了沐卉心脏的部位……

　　贝夏忆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冷汗已经渗透了她的亵衣，原来这只是一场梦。睡在她枕头边的奕儒也被她的惊叫声叫醒了，怔怔地坐了起来，见到她满头满脸的汗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近来夏忆做噩梦的频率高了一点，每每惊醒总是赫然地发现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无一点血丝。黑发遮面，俨然也像个女鬼。他不禁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发现她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震颤说道：“王府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是多了一点，等忙完了这一阵，我陪你去庙里拜拜。”

　　她极力按捺住心头的那份战栗，略带凄楚地笑了笑：“我没事，你别再为我担心了。”

　　“你看你，吓得脸色都白了，怎么还能说没事呢。我替你倒杯水来，让你压压惊。”不容她拒绝，他便从床上爬起来，没有穿鞋就光着脚踩在硬冷的地上，跑到桌前去替她倒水。

　　看着他手忙脚乱倒茶的样子，她不由得嗤地一声笑了起来。听到背后传来的笑声，他回过头用突然想起点什么的眼神说道：“对了，我听说在枕头底下放一把剪子，可以避免做噩梦。你的针线篓放在哪里？”

　　她的眼角和嘴唇边眩微微泛起几丝笑容，心里却是苦涩至极：“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你我之间说什么麻烦呢。告诉我，放在哪里？”他将斟好的茶挜入她的手中，回头按她的指示找出了一把剪子，如获至宝地捧在手中替她塞入枕头底下。“好了，这下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奕儒，为什么你不问我我做了什么样的噩梦。”她偎在他的怀里，乌黑的发丝洒了他一肩膀。她的脸在盈盈的月光照映下，在眼睑底下投下可爱的暗影。

　　他看着她长长的，浓密的睫毛略带伤感地闪了一下，便将嘴唇贴在她的睫毛上说道：“我不问，只是不想引起你回忆那个噩梦的情形。”

　　“奕儒，我梦到我杀了人。”她回想起方才那一梦境后脊背还感到一丝寒意。

　　“傻瓜，那只不过是个梦而已。”他深邃的眼眸子里含着无限的深情，替她掠开了垂拂在额上的乱发。

　　“奕儒，我问你如果日后我真的杀了人，你会原谅我吗？”她的表情攸忽间变得很痛苦，可是口吻却是极其地认真。她的心中隐隐地起着一丝预感，如果到时候奕儒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他会选择原谅她吗？

　　“你怎么可能会杀人呢？”他的臂膀将她围得紧紧的，几乎箍得她透不过气来，声音温柔如春水，“你那么善良，单纯，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

　　“奕儒，可是如果我真的杀了人，你会不会原谅我？”她的声音紧憋微弱，并睁大了眼睛捕捉着他的表情。

　　“夏忆，你这几天一定是噩梦做太多，才会这样胡思乱想，你不要把梦境与现实混为一体。我是不相信你会杀人的，你还是好好地睡吧。“奕儒，如果我做了错事呢，你会不会原谅我？”她仍不死心地问道。

　　奕儒笑得有点无奈，而无奈之中又有点甜蜜：“夏忆，你真的想太多了。这些无中生有的事，你就不要去想了。”

　　“奕儒，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一个答案呢？每个人都会做错事，而我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她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微微地颤抖。

　　奕儒被她这种认真严肃的态度给逗乐了，他看到在柔暗的光线下，浮露出夏忆半边雪白的面庞，他缓缓地说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哪怕我伤你的心，你也不会离开我吗？”她紧叮不舍地逼问道。

　　奕儒嗤地一声笑了，将下颌轻轻地靠在她的头顶说道：“对，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分开我们！”

　　“真的？”她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当然了。”奕儒笑了，他笑得很温暖。

　　隔了一天，她在走廊上遇到了梓郁。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梓郁已经好几天都闭门不出。夏忆见到他，发现他无精打采，面带倦容，于是上前与他打了招呼。

　　他默默地点头，愁云惨雾地说道：“我觉得自己对不起溪暮，成亲之前我曾对着上天说过，如果能让我不娶溪暮该有多好。想不到一语成谶。”

　　“梓郁，这并不是你的错。是额娘定要把你们拴在一起，如果你硬着头皮答应，日后也是会痛苦的。不过如今她们已经死了，说这些话也无意义了。”她轻轻地说道。

　　“嫂子，昨日我去见过姑姑……”梓郁面有难色地说道。

　　“额娘怎么样？”这几天她想去春阁探望春容，却被春容的人拦住不让她进去，说是大福晋有令，没经过她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探她。她得知春容的消息都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的。

　　“姑姑她中了风，半身不遂，现在连说话也不大利索了，整日躺在床上需要人衣不解带地服侍，她自己也痛苦得很。不过那日她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梓郁苦恼地锁起双眉说道。

　　“是什么？”她不禁问道。

　　“她说溪暮死得那样惨，生前对我又是那样的喜欢，曾经几日都托梦给她，在梦里哭着跟她说，她死不暝目，居然到死都没有嫁给我。所以姑姑说，她想让我跟溪暮举行冥婚，然后可以顺理成章地住进德王府，溪暮也可以安心地投胎转世了……”他说出这席话的时候，脸色十分地愁闷。

　　“你不会真的答应她吧。”她替梓郁捏了一把汗。春容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真是欺人太甚。

　　“我觉的姑姑能提出这个要求，一定是有她的为难之处。只是我觉得可能……”梓郁低下头去，脸上更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你的心里当然是不愿意的。”她破口而出道，“不如你跟额娘去讲明，这样做的话实在是太不妥了。”

　　“姑姑是含着泪跟我说的，在我的印象里姑姑一向坚强能干，我从来没有见到她流过泪。可是两个表妹都这样去了，她的心里一定是非常难过的，所以我想既然溪暮在世的时候我已经辜负了她，不如她死了之后就成全姑姑的这个心愿。”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梓郁，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你一个好好的人，居然跟死人去成亲。你不想想看，以后万一你要跟别人成亲的话，别人要是知道你这种情况，你觉得……”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他轻声地打断了。

　　“嫂子我知道你对我的关心，不过我已经对这件事死心了，从小到大只有姑姑最疼爱我，既然她要求我这样做，那么我就成全她的这个心愿吧。有的时候我真的是不得不信命！”他的脸上泛起无力的微笑，笑得凄凉。

　　她注视着他年轻中略带哀伤的脸，心里感慨万千：“你还年轻，而且出过洋，留过学，喝的是洋墨水，你也信这一套阴婚冥婚的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梓郁望着前方眼角渗出了泪水，他忙用袖子抹拭了一下眼角。“我从小就没有额娘，德王府对于我来说就像我第二个家一样，我自己的家——”他说到这里冷笑了一下，“自从我额娘过世之后，我阿玛就不再喜欢我，他嫌我克死了额娘。随后没多久，他就娶了妾室。自从继母过门了之后我的日子就更加地难过了，幸好姑姑怜悯我，把我接到德王府里来住，小的时候我身子又不好，幸好是她日夜照料我。其实在我的心里我早就把姑姑当作是我的额娘一样地对待。如果她开口求我，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她。嫂子谢谢你，自从我来了德王府之后，是你经常开解我。”梓郁深深地向她作了一个揖，并离开了。

　　她注视着他远去的后影，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了心湖。如果当初不是她主动跟梓郁说出溪暮下毒害溪亭的事，也许这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可是这个世界上唯独没有后悔药可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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