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夏忆看到戚牧心的脸在她的眼前消失，连同戚牧心的身子一同从黑乌乌的楼梯上骨辘辘地滚落下去。

　　等戚牧心满脸血污地滚落到楼梯脚下的时候，她见到奕儒脸上惊奇困惑的表情。她噔噔噔地下楼来，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推她？”奕儒满脸苍白地问她。

　　她感到阴森森的冷气顺着脊梁往上爬，一直钻进每一个毛孔里。她下意识地辩驳道：“不，我没有推她。”

　　“福晋！福晋！”微宜飞奔过来，她本来就呆在离她们不远处的地方，她将已经昏死过去的戚牧心扶了起来检查她身上的伤口。戚牧心的两肘和脖颈有异常的挫伤痕迹，呼吸微弱而短促。“贝勒爷，是侧福晋推她下楼的，奴婢亲眼所见！”

　　她看到殷红色的鲜血从戚牧心的额头一个血窟窿里汩汩地冒出来，一滴滴地往下掉落，心里涌上一种反胃的酸气。

　　“不是我，我没有推她！”她神色俱变，因为她从奕儒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对自己的质疑。“你要相信我，是她自己滚下去的，不是我！”

　　微宜含泪冲她喊道：“是你！贝勒爷我亲眼所见是侧福晋推福晋下楼的！你要为福晋做主啊！”

　　奕儒矍然一凛，他低头不语，忽然间抬起头来，将受了伤的戚牧心抱了起来，并对微宜说道：“快去请大夫！”

　　他离开前连一眼也没有看过她。她愣怔地伫立在原地，事情来得太突然，她都来不及反应。戚牧心分明是自己从楼上摔下去，为什么他们都指责是她蓄意而为呢？虽然奕儒没有明说，可是他的眼神告诉自己，他分明是怀疑她。想到这里，一股凉气一直从心底涌到了指尖。

　　音音走上来，手上撑着一把绿釉桐伞遮在她的头顶：“侧福晋，我们回房去吧。”

　　那一瞬间有一股铁锈味似的苦涩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把没有滑落到嘴角的眼泪轻轻地一抹，略带哽咽地说：“我们回去吧。”

　　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她呆若木鸡地坐在床沿上，一夜未归，折叠得整齐的被褥方方正正的，屋子里有她熟悉的感觉，心痛苦地绷紧了。一波未平，一波又平。她到底该怎么办？正在这时音音又从门外叩门进来，向她道了万福，说是她娘家的人来看她了。

　　她一听，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自从她进入到德王府以来，她娘家的人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她。她倒是按月将自己的饷钱托人带去。可是眼下怎么娘家突然有人上门来见她了呢。她揽过镜子，看到自己苍白的脸与微肿的眼眶，忙吩咐音音替她取来胭脂水粉，重新敷粉上妆，重新换了一身衣裳，临出门前，又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平时积攒下来的银子来，取过手绢随意地包了一包藏于衣袖里便出去了。

　　她走到前院里，那里有一个用白玉石砌成的金鱼池，里面养了许多条名贵的龙井金鱼，而一个看来十来岁样子的女童被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妪牵着手，两人对着金鱼唧唧咕咕地说个不停。

　　“娘。”贝夏忆站在她们的身后叫了一声。

　　老妪与那女童转过身来，见到她，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女童的脸色焦黄无光，而老妪也是面黄肌瘦的样子。她心里顿时起了疑窦。虽说她进府来的时候，那头几个月的饷银不多，可是直到她成了德王府的侧福晋时饷钱翻了数倍，每月总要寄三分之二的月钱给他们。按理说她的娘家应该得到不少的眷顾，可是眼前的两个人却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二姐。”女童亲昵地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却被老妪拦下了，斥责她，“六妹，不许这样没规矩，赶紧给侧福晋磕个头请个安。”

　　六妹扎着灰扑扑的小辫子，一脸的稚气，清亮的眼眸望望她又望望老妪，半天从那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嘴里迸出一句话：“娘，那不是二姐吗？为什么要给二姐磕个响头？”

　　“赶紧跪下！”老妪唬起脸推搡了六妹一把，愠怒地说道，“给侧福晋磕个头！”

　　“娘，你就不要为难六妹了，况且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来这一套呢。”贝夏忆止住她，轻声地说道，又吩咐音音去厨房里取茶果过来。

　　音音走了之后，她把这两人迎到亭子里，六妹被院里的花丛迷住，跑到院中央兀自玩耍起来。老妪坐下，用那对浑浊的眼睄了睄她说道：“二妹，你过得好吗？怎么这些天不见瘦了许多。”

　　“娘，我没事。我在这德王府吃得好穿得暖。”她从衣袖里取出用手绢裹起来的一小袋银子挜入老妪的手中，“你收下吧。”

　　老妪推却一番还是收下了，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容说道：“我们家没财没势的，这偌大的德王府不知道有没有人让你受委屈呢。”

　　“娘，我在这里真的过得很好，等哪一天我有空也会向大福晋请命去看望你们的。你们过得好吗？”她虽然与眼前的老妪只相处了短短数日，却对她有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眼下老妪身上的蓝色土麻布衣上，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头发似乎也花白了不少，而时不时地掩着嘴角咳嗽。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们看起来这样不好？”她不禁关切地问道。

　　咳咳……老妪又忍不住咳了几声，略带沙哑地答道：“好，我们一家都过得很好呢。你不用担心我们了，你按月寄回来的月钱我们都够用呢。”

　　“可是娘为什么我感觉到你们过得一点也不好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话音刚落，音音已经取了各色茶果与热茶上来。音音依次往桌上放茶果，又替她们斟了热茶。这时六妹跑过来，用脏兮兮的小手从碟中取了一块杏仁饼放进嘴里，塞得口中满满的。

　　老妪立即用手重重地打了她一下，嘴里骂道：“没规矩的丫头！”

　　六妹扁了扁嘴，一副受了委屈要哭的模样。她赶紧取过一块玫瑰糖糕塞到六妹的手上，柔声地说道：“吃吧，等你们回家了我再给你们多带一些去。”

　　六妹这才破涕为笑。

　　夏忆揽过六妹，发现在宽大不合身的衣裳里六妹瘦得不成人形。她困惑不解地望着老妪说道：“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六妹怎么瘦得这样厉害，而且我看你的身子也不好。你不要瞒我，老实跟我说好吗？”

　　老妪表情生硬地答道：“我们家能有什么事呢。唯一的一件事就是你大哥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她似乎想竭力装作高兴的样子，无奈眉毛却微皱了起来。

　　“大哥天天问娘要钱呢。”手上还抓着玫瑰糖糕，嘴里又吃着杏仁饼的六妹天真地插嘴道，“娘不给大哥还要砸东西，可吓人了。”

　　她的心跳突然加块，连忙喉部的肌肉都绷紧了：“六妹你说什么？”

　　“娘不给大哥钱，大哥就发火。我们几个都好怕呢。二姐，你救救我们吧！”六妹瞟了她一眼，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

　　“你别听六妹胡说！你大哥他好得很呢。”老妪露出焦急不安的神情，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隐晦的，苦涩的笑容。“我没有想到你大哥他还能活着回来，我们贝家总算有后了。”

　　“今天早上大哥硬逼着娘来找二姐你要钱！娘不肯，大哥还要打她呢。”六妹在她的怀里抬起头对她说道。

　　“六妹！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撕烂你的嘴！”老妪板起面孔叫道。

　　六妹吓得缩了缩脖子，将头埋在她的衣服内。

　　她这下知道为什么娘家还是如此清贫了。她嗟叹了一声，让音音带着六妹去别处玩。

　　“娘，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跟我说呢？大哥回来原本是一件好事，可是他为什么要去赌钱呢？”

　　老妪的眼睛周围有点湿润了，举起衣袖轻轻地拭了一下说道：“你大哥虽然没死，却在打仗中成了跛子，回到家来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就发脾气砸东西，到后来就迷上了赌博，起先是偷家里的钱，渐渐地发展到问我开口要钱了，如果我不给，他就把家里翻得一团乱。因为他知道你每月都会按时让人把钱送到家里来。他几次三番想来找你，都是我拦着他不让他过来。今日他跟我说，他欠了地下赌庄一百两银子，非逼着我来找你不可。我这是没办法啊……”

　　她估摸着自己方才给老妪的银子足有一百二十两之多，便沉吟了一下说道：“娘，我给你的银子用来还大哥的赌债应该够了，剩下的二十两你们找个地方搬走吧。赌钱的人是没有人性的，而且我只会给大哥还一次债。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恕我也无能为力了。”

　　“搬走？”老妪掯着泪花张了张嘴。

　　“娘，如果大哥肯诚心悔改的话，作为妹妹的我自然很高兴。我怕就怕他不肯悔改。这余下的银两你就拿去给弟弟妹妹做一件新衣服吧。还有娘，我见你咳得厉害，你记得一定要去看大夫啊。”她语重心长地对老妪说道。

　　老妪听了，却不点头，露出一副愁云惨雾的样子。

　　这时小安子却来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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