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此以后失去了光明会怎么样？

　　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头顶上的天花板裂开了指来宽的缝。她明白自己又来到了这德王府的地牢里。

　　她坐在又凉又湿的地上，只有栅栏外的小道尽头有一点绿豆大小的萤萤灯光。她试图站起来，双腿酸软极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又觉得浑身酸痛得很。脑袋昏沉沉的，像灌铅一样。她好不容易挪到了栅栏，隔着栅栏遥遥地叫唤起来。

　　一个嬷嬷模样的妇人擎着烛台，笃咯笃咯地走过来，对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说道：“什么事？”

　　“我想喝水，能不能给我一碗水？”她从喉咙里强挤出来的沙哑的声音，感觉整个喉管像是被火燎得了一样，咽了咽口水便觉得生疼。

　　“真麻烦！”嬷嬷嘴里咕哝了一句，明显带着不在意的语调，又转身笃咯笃咯地走掉了。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虚脱感。她又躺了下去蜷起身子，心像是被什么恶兽啃啮着了，闭上眼睛，止不住的泪水顺着两只大眼角淌了下来。

　　这一次的命运会如何？她不知道，只是觉得悲观的情绪从脚底蹿至心间，眼间是漆黑一片。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去，直到一桶冰凉的水将她浇醒。她微微地噤了一噤，才幽幽地醒了过来。

　　瓜尔佳春容的面目便映入眼帘。她那渐渐遮盖不住衰老的面貌仍然精心地妆扮着，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袍子，上面绣出了繁琐的图案，从鼓鼓囊囊的眼皮缝中眯着眼睛打量着她。

　　“醒了？睡够了没啊？”她用讥诮嘲讽的语调说道，并看了看自己保养得丰润白皙的手背。

　　贝夏忆眨了眨眼睛，方才浇过的水在她的肌肤上形成一道水障，并且渗透她的毛孔里，连带着心也跟着冰凉一片。空空的心中响起春容的话，脑袋里像搅了一团糨糊。

　　“福晋，她发烧了呢。”桂嬷嬷看着她不对劲，忙向春容禀告说。

　　“死不了的！”春容斜起眼睨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经摇摇欲坠的她，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下去，“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怂恿溪暮离开德王府？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她感到浑身就像处在炼火里一般，烤得人口干舌燥的，仅存的一丝理智使她为自己申辩：“我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没有！你看看你自己来到我们德王府，惹出了多少事来！我告诉你，这一次你甭指望奕儒会救你。”春容稍微停顿了之后果断地说道。

　　她在哪里？她努力地睁大眼环视着这间屋子，记忆中她仿佛来过这里，而春容却端坐在紫檀圈椅上带着一副残酷的表情看着自己。

　　“王爷！王爷！”过高的温度使她的脑子烧糊涂了，她的口中喃喃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春容微皱起眉毛问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前的春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而她也不再是贝夏忆，她是荣莹梦，德王爷的侧福晋。

　　春容的样子与数十年前的印象重叠在一起。

　　“福晋，求求你放了我女儿。她还是一个孩子。大人的恩恩怨怨不该牵扯在孩子的身上，求您饶了她。”她记的当初自己声泪俱下地哀求春容。

　　她迷迷糊糊地听到春容带着一脸的狐疑嘟囔着：“她该不是疯了吧！你听到她方才说了什么吗？”

　　“是不是高烧把脑子给烧坏了？”杜嬷嬷轻声地唧咕道。

　　“来人！再拿水泼她！”春容高声地喊起来。

　　又一桶水浇了下去，她的昏沌的脑子登时又清醒了一些，可是浑身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变本加厉地朝她倾袭而来。

　　“你少在我的面前装傻卖痴的。奕儒吃你这一套，我可没有！”春容话音刚落，她眼前的门訇然地一声打开了，戚牧心带着微宜走进来，向春容行了个深深的万福，春容笑容满面地示意她就坐。

　　戚牧心走到位置上，并不急于就坐，而是侧过身子深深地瞅了她一眼：“额娘打算如何处置她呢？”

　　夏忆绷紧嘴唇，身子抑制不住地瑟瑟颤抖起来。浓雾般扑来的不祥预兆填满了整个胸腔。她感觉到自己像是被弄得水淋淋地又放在火上烤一样，愈来愈强烈的不安弄得她坐卧不安。

　　“交给你处置好不好？”春容话锋一转，笑盈盈地对她说。

　　戚牧心将嘴抿成了一条线，两眼扫过贝夏忆的脸，脸上已经浮现出明显的疑惑之色：“额娘交给我处置吗？”

　　“对，你觉得怎么样处置她为好呢。”春容吟吟一笑。

　　脸上被泼的水与眼泪混为一体糊住了她的视线，内心徒然地升起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感，也正是今天才使她与戚牧心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那夜她为了拉拢奕儒，而使得戚牧心白白地等了一夜，从而种下了祸根。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隐隐绰绰地看到戚牧心那充满敌意的目光。

　　只看到戚牧心走到春容身边俯在她的耳旁低语诉说了几句，春容绽开一脸地褶子扭曲地笑了。

　　“好吧，就听牧心的决定吧。”

　　什么决定？不详的预兆就像闪电一般闪过她的脑海，使得她空白一片的大脑也顿时清醒了几分。可是没容她多想，春容带着人已经离开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与戚牧心两个人。空气变得凝重了起来，她见到戚牧心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在那椅子上，两眼炯然发亮。

　　“妹妹……”忽然她撅起花瓣般的嘴唇叫了贝夏忆一声。

　　“不要那么叫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妹！”贝夏忆伏下眼帘，头发垂在额头与耳朵后面，水珠顺着乌黑的发丝滴滴嗒嗒地往下淌落。她拚足了力气叫了一声，充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戚牧心。

　　“你这是何苦呢！”戚牧心斜欠着身子，微皱了眉毛说道，“其实我们本来是可以做一对好姐妹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身子踉跄地站不住，她想对准戚牧心那修长的脖子狠狠地掐下去。“是你设局让我跳下去的是不是？让敏儿守在门口是假，引我入局才是真。而瓜尔佳春容也是你故意通知她，让她发现我的。对不对？”

　　戚牧心望着脸上惨白，额上冒着细汗的她，略带嫌恶地撩开她的手，眉梢一掷：“你以为凭你一个低贱的出身，就能在德王府里与我平起平坐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戚将军的女儿，我爹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连皇上都要敬我爹三分，你算得了什么！你能跟我相提并论吗？”她猛然地指着贝夏忆的鼻尖说道，“你不要忘记了你可是何嬷嬷用十两银子卖进德王府的丫鬟。要不是奕儒看中了你，恐怕你如今还在后院子洗衣服呢。”

　　夏忆听了她这一席话，瘦得陷下去的眼睛散发出异常的光芒。原来戚牧心把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她根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什么姐妹？什么同情？对戚牧心来说，坐稳贝勒爷嫡福晋的第一把交椅，才是至关重要的。

　　“你如今想明白了吗？”戚牧心从嘴唇漏出一点笑声，拨了拨自己油亮发乌的鬓脚说道，“你以为就凭你这一张脸就能够博得奕儒的欢心吗？”她朝一旁侍立的微宜撇了撇嘴角，微宜心领神会地走出房门。

　　“贝夏忆，你凭什么跟我争奕儒？”笑容像闪电一般从戚牧心的嘴角消逝了，她怒目注视着贝夏忆半天，“奕儒是属于我的，我才是他真正需要的福晋，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而已。”

　　贝夏忆身子虚飘飘的，快要站立不住。这时微宜从门外走进来，手上还多了一把匕首。

　　戚牧心从容地拿过这一把匕首，将套子取掉，匕首的尖梢闪着惨白闪亮的光辉。她将匕首最锋利的部位贴在贝夏忆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用异常明快的语调说道：“我用它刮花你漂亮的小脸怎么样？”她用刀尖轻轻地在贝夏忆的脸上一划，立即出现在了一道小口子，沁出一排细密的血珠。“这样美的一张脸如果划花的话，该有多可惜。”

　　贝夏忆忍受着脸上刀割般的钝痛，看到戚牧心的样子，她的所作所为与瓜尔佳春容有什么不一样。她看着戚牧心的刀子在她的脸部周围晃来晃去，不由得挺一挺脖子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霸占奕儒。他的心是自由的，而我只不过屈屈一名妾室而已，我又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他。事已至此，你要杀要剜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如你还是一刀解决我吧。”

　　戚牧心的脸上露出别有用意的笑容，这种笑容实在过于虚假，掩盖不了她双目中透露的冰冷无情的光来。

　　“我怎么能让你这样就死去呢？如果你死得这样不明不快，我该如何跟奕儒交待呢？现在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答应我日后听命于我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笑了，微笑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示意戚牧心靠近她，俯在戚牧心的耳旁说了两个字：“休想！”

　　登时戚牧心幡然变色，顺手一抬手臂，一记耳刮子便重重地甩在她的脸上，那记耳刮子甩得她七荤八素，趑趄地往前走了几步便摔在了地上。这时她们眼前的那道门晃啷一声响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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