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

　　这个名字穿入耳膜中时，慕嫣然尘封已久的记忆确实为止一动，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一天好像艳阳高照，一些入宫不久的小宫女们贪图鲤鱼池边的凉快酣畅，不顾内宫主事的三令五申，总是见缝插针的在湖边拖了鞋袜戏水。一双双粉白粉白的小脚用力的掀起白哗哗的池水，银铃一般的笑声轻荡在宫廷的角落。

　　有几个好事的内监偷偷透过缝隙观看这些小宫女们，见此处偏僻鲜有人涉足，便上前将这些小宫女的鞋袜偷走，藏起来之后大摇大摆的出来讥讽嘲弄，更有过分的就伸手在池边抓起大石块奋力的扔到池水里，激荡起来的水花溅花了宫女脸上的粉妆，内监们就在身后笑得前俯后仰。

　　几个年龄小一些的宫女躲躲藏藏在大宫女的身后不敢出声，较大一些的宫女便叉腰跟内监相互争执不下，双方各不相让。其中有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宫女静静的走了出来，站到宫女的最前面，先是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些脸上冒着油的内监，确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开口说：“公公，我们姐妹暑天贪凉出来戏水是不对，如果公公要执意追究，奴婢们自会到王后那里领罚，可是公公们在宫苑内公然调戏宫女，这罪名若是传到王后那里，只怕你们也是难以承受的。”

　　内监们见到这个宫女年龄幼小，身形纤弱，着装和头饰也没有什么特别，便不将她放在眼里，喝道：“你是哪个宫房的，叫什么名字，竟然敢这样顶撞我们！”

　　她下颚轻抬，眼神之中隐隐透出些许蔑视，盎然说：“奴婢叫做碧水，是羽翠阁的宫女。”

　　一听是羽翠阁，这些内监便心下骇然，这是如今最得圣宠的嫔妃居所，再看这宫女口齿流利，不卑不亢，只当她是宠妃身边的得脸宫女，便随意骂骂咧咧几句掩饰自己的慌张，然后灰头土脸的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将藏起来的鞋袜扔还给这些宫女。

　　慕嫣然兄妹经过此处的时候被纷争之声吸引得停下脚步，慕寒凌吩咐身边的内监不要声张，两个人静静的透过树枝缝隙观看不远处的这一场趣闻，目光自然聚集在那个叫做碧水的小宫女身上。

　　慕嫣然注意到，这个小宫女她脚下穿着完好的鞋袜，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这一场戏水贪凉。后来听说慕寒凌将她调到身边伺候，只是慕嫣然至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叫做碧水的宫女，好像牡丹后宫中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如今看她眉眼之间的神色的确跟自己小时候透过缝隙见到的有几分相似，在这深宫中遇见故人，自然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慕嫣然眼中的笑意越发浓郁起来，她伸手握住碧水的双手，高兴的说：“你真的是碧水？好多年不见你了，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见你。”

　　碧水先是一阵高兴，激动的回应道：“几年不见，公主真是越发倾国倾城了，若不是这牡丹国口音，仅凭幼时依稀的记忆，奴婢还真的不敢确定您就是公主呢！”

　　两人都轻叹时光如梭，接着碧水很快便恢复了神色，她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愧色，说：“公主也是受慕王上所托，只身来到明昱国的吧？”

　　刚刚衍生出来的喜悦之情被这句话冲淡了不少，慕嫣然又记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只觉得暗淡和惆怅，握着碧水的双手也不自觉的僵住了。碧水眼中却掠过一丝哀悼，说：“都是奴婢无能，若奴婢能够早早的完成慕王上交代下来的任务，公主也便不用来此忍辱蒙尘了，是奴婢对不起公主。”说完就要跪下来请罪。

　　慕嫣然忙伸手将她拉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弱女子，她一定是王兄早期送到明昱后宫的一颗棋子，瘦弱的双肩却要担负千斤重担，如今身为囚徒只能静静的在这断景残骸中消渡生命，要不是今天自己误打误撞的进来，也就决计不会想到，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有这么一个苦命的女人，在默默的为自己的国家尽忠。

　　她注意到碧水的双手很凉，像是没有温度一般，再伸手摸摸她的袖子，原来这深秋她只穿了一件单衣，便忧心的说：“你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当下不说其他，放开她的手便开始解开腰间的蝴蝶结丝带，想要将这一件缎面小袄脱下来给她穿。碧水似乎看出了慕嫣然的用意，忙伸手阻隔说：“公主别这样，不行的公主……”

　　慕嫣然哪里能够容得她推辞，已经将还带着体温的小袄披到碧水身上了。她笑着说：“我里面还穿了好几件呢，不碍事。对了，你先告诉我这里有没有通往宫外的暗门什么的好不好，我想出宫去。”

　　碧水望着慕嫣然，呆了一会，才说：“公主为什么要出宫？”眼中升起一丝狂喜，“是不是公主已经完成了？南宫晟归天了吗？”

　　慕嫣然无言以对，摇摇头。碧水眼中的欣喜碎裂，黯然低下头来，接着又燃起了希望，她说：“没有关系，如今公主也亲自来了，我们一定能够报仇的，为牡丹国报仇，为桐玉报仇。”

　　桐玉？这个名字全然没有印象，想来不过又是一个被慕寒凌利用的可怜女人罢了。慕嫣然静静的看着碧水的双眸，感觉碧水可能跟自己的想法不太一样，她好像从身体到内心都甘愿供慕寒凌驱使，以报仇复国为生存之唯一要任，这样想来，即便是她知道这里可以出宫，也难以确保她会轻易的告诉自己。

　　她没有接过碧水的话头，只上下打量着她，说：“你在这冷宫住了多久？就你一个人吗？”

　　碧水轻描淡写的点点头，仿佛多年的冷宫生活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而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出卖了她的坚强，她像是风中随时会飘落的一片枯叶，只靠着对老树的强烈依恋而存活着。

　　慕嫣然充满同情的看着碧水，来明昱国之前，慕寒凌根本就没有提及碧水和桐玉这两个人，早在他将她们献给南宫晟的时候，便没有打算过要接她们回去。任务成功了，慕寒凌会趁虚进攻明昱国，任务失败了，也只会沦为弃卒，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在慕寒凌的心中，怕是早以为这两个深陷异国宫廷的可怜女人已经死去了吧。

　　“我先去给你拿点吃的过来吧，你一定肚子饿坏了。”

　　感觉应该为这个可怜的女人做些什么，说起来她是慕氏江山的牺牲者，可是深究起来，她跟自己一样都是一个可怜人。心里除了叹气就是叹气，多好的姑娘，就这样被慕寒凌的一个虚无缥缈的狂热梦给毁了。

　　她试过几次劝说碧水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包袱，逃出宫去安安静静过下半生，可是碧水一听便连连摆头，口中大义禀然的话都是慕寒凌的语气，看样子她受慕寒凌的影响颇深，而且多年来的思维已经完全形成，几乎是根深蒂固不可改变的，慕嫣然便无奈的放弃了。

　　回到玉芙殿的时候，已经日落西斜，翡翠早已经在门口等着眺望多时了，看见慕嫣然垂头丧气的便快步迎了上来，一见慕嫣然身上穿的小袄不见了，忙问：“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慕嫣然抬头，似乎才发现翡翠，反应过来之后，说：“没什么，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找我了？”

　　翡翠笑道：“那倒没有，奴婢是感觉公主久不回来，心里着急。”

　　那就好！这一路上虽然小心翼翼的，可是耗费了这么久，难免会被人发现踪影，这两天要格外小心才行。

　　可是怡然殿那边是一定要再去的，碧水一个人被人在这里已经够可怜的了，不能够再丢下她不管。哎，如果晴绵还在就好了，这送衣物食物的事情可以交给晴绵去做，她一定能够做好。

　　想到这，慕嫣然心里又开始叹气。

　　入夜，慕嫣然从床上坐起来，因为准备了晚上就到怡然殿去的，睡觉的时候没有脱衣服，又坚持不让翡翠守夜，此刻应该是二更时分左右，正是人到熟睡的时间，她蹑手蹑脚的下床，到衣柜里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墨色貂裘披风，穿好之后便带上一个大包裹就出门了。

　　门口的侍卫随着南宫晟怒火的平息已经被遣散了，此刻出门只要小心些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慕嫣然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快步走着，经过幽月湖边的时候不免再度顿足，因为又见到了那个黯然挺立在湖边的身影，心下一动，那个身影看样子似乎又消瘦了不少。

　　他还是有这个习惯，在月光升起的傍晚，独自一个人来到湖边吹笛，没有人打扰，可以摆脱俗世困扰，真好。

　　慕嫣然回过神来，加快了脚步不再看那个方向，谁知没有走两步，迎面一个略带笑意的男音盖了过来，“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

　　慕嫣然又吓了一个半死，只以为被侍卫抓住了，头脑一片空白，想好的说辞都要忘记了，定睛一看，眼前这个人却有些熟悉，又凑上前去仔细的看了看，这才气不打一处来，说：“南宫离，你不要老是神出鬼没的，很容易吓到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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