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通天台,帝王眉间郁郁,哀大莫过于心死。一切再回不到最初了,爱的再深又如何,终究是被磨的一点不剩。
如此简单的道理,刘彻又何尝不知晓,他曾一次次的伤害她,伤害的那么彻底,如今她终于要离开他了。沉默良久,淡淡开口道:“卫青同素素要成亲了,你不留在宫中看着素素出嫁么?”
他真的再找不到别的理由将她留下了,她是他的皇后,可他答应过她,他会放过她的。
阿娇何尝不知刘彻的用意,但,她想,她终究是不能留下来的。想起那日是她生生的将若初焚与烈火中,她心中便不寒而栗,她是那么怕,那么怕她自己。
若是有一日,他再次伤了她,她是不是也会那样对他。她害怕,怕他的伤害,亦怕她会伤害了他。额间血红的雀印,烈火焚烧,这已非第一回了,往日亦有过,只是未曾要过旁人的性命。可这一次,她却要了人的性命,这人还是若初姐姐,荣哥哥最后的牵挂。
于阿娇那日烈火焚烧若初一事,刘彻终是疑惑的,他想问,可他还有什么资格再问她。她是为了救他,且今日之后,她便只是他的阿娇姐姐,是馆陶翁主,再不是他的妻子,更非这大汉的皇后。
废后,这两三年间,他想了多少回,却未曾想到。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他是那么舍不得,爱恨情仇,终究是要有个了断的。有些事,再无法挽回。
女子声音依旧是沉静如水道:“素素有这样一个好归宿,我很放心,日子越久,牵挂便越多,倒不如早些离开。阿彻你可以是贤明帝王,可以是好弟弟,却终究不能是好夫君。我希望你能明白。”
“这便是你要离开的理由么?”帝王声音沉沉,他也晓得,他终究不可能是好夫君。可纵然是如此,他却还是自私的想将她留在身边。
女子不语,默了良久,男子再次开口道:“此时废后怕是不妥,如今的情况,想来,你是知晓的,若是贸然废后,怕是要招来忘恩负义之恶名的。”
她原来以为,他是真心的想将她留下,原来,还是为了帝位,原来,她终究只是棋子罢了。这些时日以来,他对她的好,皆是怕旁人闲言,言他忘恩负义,她却险些当了真。冷冷一笑道:“好,那便过些时日罢,可我希望你记得,从此,我只是阿娇姐姐,而非阿娇。”
帝王心中微微喜色,她的意思是,她暂不会离开么?言语间有些欣悦道:“这里风大,还是先回去罢。”
红衣女子脸色苍苍,低眸道:“好。”言语间听不出一丝感情,不悲不喜,只那样淡淡的。
回到椒房殿之时,馆陶已等了许久,闻阿娇无事,匆匆便赶了来,原是想着将她带回府邸许会好起来的,如今看来,是不须如此了。
墨色锦缎,男子眉间喜色,同女子一起踏进殿中。馆陶见状,心中自是欣喜得很,她的女儿,大病一场,却重获恩宠,如此,亦是值得的。
大约,她并不知晓,如今阿娇也就是有个皇后的头衔罢了,她再不是刘彻的妻子,仅仅只是皇后罢了。既他当她是棋,帝王无心,她又何必有心呢。
“馆陶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眼见阿娇无事,馆陶的礼数便又回来了,见帝后二人急忙屈膝行礼道。
女子忙将馆陶扶起道:“母亲,怎的如此多礼,原也是女儿该行礼的,这些时日让母亲担心了。”
帝王亦是一脸小辈的模样道:“姑姑何故如此多礼,原也是朕与阿娇姐姐该向您行礼的。”
馆陶看了看阿娇,又看了看刘彻,一脸的疑惑,方知,自小到大,刘彻可从未唤过阿娇一声姐姐的,今日这是,这是吃错药了?
阿娇心中一紧,她原是不希望她母亲知晓此事的,就是知晓,亦是得让她慢慢知晓。刘彻,他到底又想作甚。
只见帝王一脸苦笑道:“阿娇姐姐方才同朕说好了,日后,她只是阿娇姐姐。”
馆陶闻言,自是责怪上了阿娇,若是换作平日里,定然是勃然大怒,将女儿大骂一通。但想着阿娇身子刚刚好些,亦未发火,只沉沉道:“娇娇,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红衣女子眉间微微有些不悦的看了看刘彻,许她未曾料到,刘彻竟会来这一招,当着她母亲的面就将此事说了出来。只淡淡道:“陛下原也该唤女儿一声阿娇姐姐,陛下你说是不是?”
刘彻眼眸中含笑道:“阿娇姐姐说的是,姑姑就莫要责怪阿娇姐姐了,想来,她也就是近日里闷的慌,便想了这么一出。”言语间甚是委屈,就好似年幼之时遭了阿娇欺负一般。
阿娇抬眸看了看满脸无辜的刘彻,帝王,他原也是可以这般的,这般无耻的!此言之意,好似,是在说她闲的无聊,便让他唤她一声阿娇姐姐。她是那般无聊的人么?怎的从前她就未曾发觉刘彻是如此无耻之人,他向来不是会这般的人。
今日的刘彻的确是十分异常,红衣飘然,眉间深锁,眼前佯装得一脸无辜的男子,当真是刘彻?当真是大汉的帝王刘彻?
若非阿娇素日里沉稳,也擅佯装,怕是要被刘彻吓得三魂七魄皆散了去的。
馆陶瞥了瞥了阿娇,言语间有些不耐烦道:“真真是搞不清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你身子刚刚好些,且要好好歇着,母亲便先走了。”
言罢又朝刘彻行了行礼,如此,才离去。阿娇忽觉皇宫真真是个牢笼,原是她的母亲,却要向她的夫君行礼,呃,如今不是他的夫君,总是名义上,他确是她的夫君。在皇室中,礼数是少不得的。
红衣女子虽是疑惑,甚是有些不悦,却也未曾说些什么,只淡淡的望了望馆陶离去的背影道:“陛下,您还有事?”神情间十分淡然,口吻真真是如姐姐同弟弟说还一般,全然不似往日那般。
帝王眉间微微不悦,却也未曾多言什么,只淡淡道:“那朕便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话语间,便悠悠朝着殿外踏去。
踏步间,却是缓慢的很,他希望她能唤他一声阿彻,同他说,希望他留下来用膳。可她并没有,直至他走出了椒房殿,回眸,她却早已不再那大殿中。
走进内殿,舒了口气,盘于案前,她再不远那样卑微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了。
曾经轰轰烈烈的爱过一回,以为失去了便再不能活了,回过头来,却发觉没有了他,依旧能活着,也许可以活得更好。也许,唯有这样大病一场,如同经历一场生死一般,才能如此淡然罢。
实,阿娇心中并非这般淡然的,但那又如何,她还能再相信他么?好似,不能了,那便让一切永远藏起来罢,包括她心中对他的柔情。
脸上虽是笑着的,帝王心中却是难过得很,他甚至希望,她未曾清醒。如此他便不会觉,她离他越来越远了。明明那夜还那般严重,怎的才一梦醒来,便全然清醒了,想来,大约是因那日瞧见若初生生的被烈火焚于她面前,且还是她焚烧的,因而受了些刺激,便又好转了过来。
如此一场大病,她好似并不似往日那般执着了,就是爱,却也选择放手。他问她舍得么?她想,她原也是不舍得的,可也就是她的不舍得,弄得自己遍体鳞伤。既如此,又何必为了个不爱自己的人,那样的卑微呢?
素素同情她,紫卿同情她,楚服同情她,同情她那样的卑微,依旧得不到爱。她并不需要任何人都同情,她是亦是天之骄女,不必那般卑微的望着他回眸看她一眼。
长乐宫中,绿袖女子郁郁道:“姑姑,那个疯子!她怎会突然就好了!她是不是,还是要继续霸着皇后之位。”
对于阿娇突然好转一事,王太后亦是疑惑不解。前些时日还说是严重的很,这才几日,怎的就全然好转了。原疯癫之时,刘彻便待她那般,如今她好转了,刘彻失而复得的喜悦,是不是意味着,陈娇,重获恩宠。
可虽是如此,他却为何还让那卫子夫掌管后宫,好似阿娇也就是个空头皇后罢了。王太后是越发的弄不懂她这儿子了,他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按他的性子,若是他喜欢谁,便将最好的都给那人。
大约王太后并不知晓,并非刘彻不给,而是阿娇不要。
如今这大病初愈,椒房殿的门槛可是叫踏烂了,就连平阳亦来了。闻平阳的夫君曹寿病逝了,因而,不管平阳说些什么,阿娇也权当未曾听见。平阳同曹寿的感情是众人皆知的,心中与不悦,牢骚上两句亦是再寻常不过的。
一袭紫衫,眉间含笑,款款入殿屈膝道:“拜见皇后娘娘。”
阿娇低眸看了看屈膝的紫衫女子,淡淡道:“都是自家人,妹妹何必如此多礼。”
实,如今皇后之权,全然是由卫子夫里掌,除了没个皇后之名,未曾居于椒房殿,在这后宫中,她卫子夫便是皇后了。
如今在外人看来,她陈娇是得宠的很,自是个个怀了心思而来。下一刻不晓得谁又得迫害于她了,表面眉目温婉,心中却在冷笑着,她们爱如何便如何罢,她亦懒得再多管。
长乐宫中,王太后瞥了瞥一旁怨怨的绿袖女子道:“哀家想来,也是该去椒房殿走上一趟。”
绿袖女子闻言,面怒喜色道:“姑姑,你是要去教训那个狐狸精么?”
对于这个不成器的侄女,王太后实在是烦得紧,却也别无他法,只沉沉道:“摆驾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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