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生死相思
功高震主啊,纯属胡扯。
赵匡胤应对朝堂上一句,“赵将军这是怎么了?”,也只是拱手笑道,“小事,小事”。
这一件小事就令赵将军夜夜跪倒宫门前,只道求见皇上,不见便一夜长跪,第一夜不见,第二夜再来。接连了大半个月,终于圣上动容,召了他进来,只是进去没到一刻钟,赵将军脸色不佳又出了去。往后却没有再去跪守宫门,只是常到监牢去,说是督刑。
督了也有四五日,监牢里的狱长吃不消,千方百计托相熟的大臣递交了奏折,说是赵将军日日来监牢找狱卒喝酒,还时不时讨要水牢的钥匙。满朝文武都知道,水牢自年初四月就划为了禁地,除皇帝手喻外,谁都不得靠近。
可是皇上那边要交差,将军也不好得罪,这些个监牢的小官被折腾地足足瘦了一圈,就想着这位赵大将军什么时候来了,要怎么拖着他又不伤和气,赵匡胤也没有多为难他们,只是就是摆明了,不让他进水牢就日日来,直到给了钥匙才罢休。
上头看了奏折,也没做什么处置,只批了让赵将军进去。
进去便进去了,皇上都不说什么了,别人还能说什么。赵匡胤讨了钥匙,带来的好酒随手扔在监牢开口,飞也般从监牢的入口到了尽头,翻起沉重的地门,跳下去便是水牢的地道,里面过道还有滴答滴答的水声自头顶滴下来,很是阴暗潮湿,铁锈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水牢里面统共就两间牢房,朝廷上也都知道,今年四月份关了名女刺客进去,罪名也算不上大,只是刑罚可轻可重,水牢是重犯关押之地,劫狱的轻易也进不来,进来了出去也是难比登天。
水牢的牢房挖成了人高的池塘状,犯人放到里面,头顶上的是牢门,玄铁锻造的牢门,功力再深厚也破不开。水牢也不是时时都装着水,要是一直满着水,哪里还能关人,犯人非淹死不可,只是每隔半个时辰,水牢牢房的水会漫上来一次,一直漫到齐地的铁门,关押在下面的犯人,必定是要从头到尾淹一次的,淹满了也不过停个半刻钟又退下去,就这样来回地淹,也是折磨人的刑罚,一日一夜十二个时辰,也要淹上二十四次,安稳觉也睡不得。
当日,赵将军在水牢足足过了三个多时辰才出来,出来时,纵是那些不懂察言观色的小狱卒也看出来,这位脸色惨白的将军,怕是受了什么打击。只是他前脚出了牢门,后脚就踏入了宫门,来到滋德殿。滋德殿君唯怀里正抱着如花美人作画。美人见将军怒气冲冲也不通报闯进来,手里的笔一落,惊得赶忙从皇上怀里下来,谁都知道这位将军一身正气,最见不得皇帝与宫女纠缠在一起。
落在地上的笔被皇帝捡起,搁在桌上,小宫女福身,“奴婢参见赵将军”。
赵将军似有怒气无处可发,来这里便是找茬的,只是君唯毕竟是皇上,他再大的事也只能咬牙行礼,“臣,参见皇上”。
皇帝复而揽上美人的腰,抱着坐到案边的龙椅上,“继续画,画好了有赏”,小宫女眼角偷偷望了跪在地上的赵将军的脸色,也不敢说话,只得硬着头皮拿起方才那支笔,细细研画起圣上的画像来。
“皇上!”赵匡胤放大了声音,直把守在宫门口打瞌睡的侍卫都惊得搭起了十二分精神,立马想起皇上正与小宫女调情,被赵将军撞个正着,肯定又是少不了要杠上来了,说来也怪,赵将军虽然有时不敬,却总不会过了,适度地恰好,皇上也似乎最多喊过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打是打了,只是宫人哪里真敢重打,意思意思就行了,这是大周的常胜将军,南征北战,功勋无数,是百姓拥戴的贤将,真打伤了他,上对不起国家,下不起黎民百姓。
应对赵匡胤的怒气,君唯却是没任何反应,只陪着佳人作画,头也不曾抬,“人也见了,还要如何?”。
“何至于在水牢关一辈子,皇上当真就不能原谅她!”
宫女被吓得颤了一颤,落笔成了一个墨点,皇上终于失了作画的耐心,扬手道,“下去”,小宫女赶忙提着裙摆跪拜了退出去。
“何至于?你去问问埋在邺都城黄土之下的兵民何至于,她也死不了,什么刑都上过,也用不了几个时辰连伤痕都不留下,朕关着她,哪来什么何至于”,眉目冷淡,他似乎已不是他,对那个女人也不存有任何感情。
往后就这样了,有何不可?他什么也不缺,不过是个女人。
赵匡胤默然,他已没什么好说,几万将士,几千民众,这笔账却是牢牢记在她头上,他所不知道的,先帝的账,也记在她头上。只因为一个辽人的身份,她便要不惜一切,屠杀汉人吗?是哪一族就有那么重要,可以什么都不顾了?
“你有没有想过,她的突然转变很蹊跷,她肯为你种下半相思,又怎会亲手杀你,且,当年邺都一战,你是重伤,她并没有狠下心来对你动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或是谁逼迫她?”赵匡胤无论信与不信,都不能接受她在水牢生不如死的样子,他进去时,只看了一眼,她面容不变,这么多年过去,她却仍是十七、八的模样,只是脏乱地不成样子,神色平静。水淹过来时,他就在转角处看着她被水呛得连咳的力气都没有,却是滚在地上剧烈颤动。大半年征战,他终是无法坐视不理。
再大的隐情,也不该杀人绝情,更不该杀了他义父,无论她是为了什么苦衷,都不该这么做,“若还是这件事,日后也不用到朕眼前说,欠下的自然要还”。
不知何时,晋怀站到了门外,已有公公进来通报,他站在门外已有一会儿,行了礼,立在一旁,赵匡胤与皇帝无话,晋怀甚觉来得不是时候,便也不开自己的话茬子,倒接起了皇帝最后说的一句话,“只怕哪日还错了,却是皇上欠下的更多”。
皇帝冷哼一声。
“皇上到最后还是不要如下棋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好,不然,也只是害人害己”晋怀这高深莫测似乎也永远只能用在别人身上,对自己却是无法子得很,便接着道,“微臣为皇上效劳的期限过了年关便满了”。
皇帝已批了他辞官还乡,再度旧事重提,免不得出了其他状况,果不其然,晋怀便跪下来,“陈将军志在四方,他的辞呈,还请皇上三思”。
陈栓当到二品大将军,是数十年征战沙场,名至实归,他晋怀却是挂的第一谋士之名,在军营里当个军师,诚然,也不是为国为民,只是为了一个赌约,他离开了大周,离开了军营,也没什么遗憾,陈栓却不一样,他是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定国安邦。晋怀辞官还乡,是有乡可还,兄长叔侄还在,陈栓俨然是孑然一身,凑什么热闹。
皇帝无闲暇去管他们的私事,“你自己去和他说”,便退了在大殿上不得安生的两人。赵匡胤却是不甘心地最后还扔下一句,“皇上怕是自打她下了水牢还未去看过吧,你是恨还是避不敢见?”。
无言,再无言,几年沙场同生共死,赵匡胤即便是再越矩,他也不过是淡然置之,却是一开口为她求情,他便刑罚伺候,以至于一度任他长跪宫门也不见。
不敢?他有什么不敢,不过是罚了她老死水牢,已是仁慈。
此年十一月,,黄河郓州界决口,周派宰相李谷监筑河堤,征发丁六万人,皇帝亲临监工数十日后返朝,一月有余,筑堤完工。
公元五百五十五年,周显德二年,一月,帝诏:“在朝文班,各举堪为令录者一人。虽因族近亲,亦无妨嫌。授官之日,各署举主姓名,若在贪官浊不任,懦弱不理并量事轻重,连坐举主。”
三月,手喻至曰:“应逃户庄田,并许人请射承佃,供纳租税。”委派忠武节度使王彦超与彰信节度使韩通带领士兵,征发民夫疏通深州和冀州之间的胡卢河。并在李晏口夹胡卢河修建城垒,派重兵戍守。又派德州刺史张藏英召募边境骁勇之民组成一支精悍的边军,形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边民得以安居乐业。
同月,帝亲自阅览新举进士的诗赋、论文与策文。选贤举能,无一不亲力亲为。
四月,诏于京城四面别筑罗城,期以来春兴役。令近臣二十余人,各撰《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平边策》各一首,帝亲览之。并采纳比部郎中王朴的“攻取之道,从易者始”的建议,制定了“先南后北”的战略。
五月,废了童子、经明二科及条贯考试次第。
皇帝派向训、王景率军西征西蜀,欲收复秦、风、成、阶四州。是月,因寺庙林立,占地无用,丁不为而无碌,下诏:“诸道府州县镇村坊应有敕额寺院,一切仍旧,其无敕额者并仰停废”,“今后不得创造寺院兰若”,并“禁私变僧尼”。当年废寺院三万三百三十六所,还俗僧尼多达六万一千二百人。
意欲出家者须得到父母宗族同意方能成为僧尼,男子十五岁以上且能读至少一百篇佛教文章、女子十三岁以上至少能读七十篇佛教文章的方许出家,不准私自受戒,受戒者需至到规定的大寺院中进行斋戒,否则一律视为违反律法。禁迷信活动,禁僧人自残惑众,禁私造铜像,多余铜器入缴官府,否则一旦查出私藏五斤铜器以上者论死。
毁寺庙,遣斋僧一行激起了民怨,当今圣上圣明贤德,此举却将激怒上天神佛。皇帝于高堂之上道一句,“天要责,朕一人承担,将士南征北战吃穿用度拮据,供着笑脸金身神佛笑看苍生何用?”
沙场将士听之,无一不情动落泪,奋勇杀敌,保家卫国,开疆辟土,收复汉家失地。
七月,皇帝派赵匡胤作为特使前往秦州前线视察战局,同月,帝提拔王景兼西南面行营都招讨使,向训兼西南面行营都监。
九月,诏禁天下铜器,始议立监铸钱。规定除县官法物,军器次寺观钟磬钹铎之类所留外,自余民间铜器、佛像,五十日内悉令输官,给其值。过期隐匿不输,五斤以上处死,不及者论刑有差。
同月,周军大破西川军,秦、成、阶三州相继归附。
十一月,周军最后攻克凤州,收复四州之地。
公元九百五十六年,大周显德三年,一月,发丁夫十万城京师罗城。皇帝下诏亲征南唐,派李谷、李重进、赵匡胤等战将出征。大败唐军,取滁、扬、秦、光、舒、蕲六州。雨季来临之际,留李重进军围攻寿州,五月班师回京。
七月,皇后符氏薨于滋德殿,终年二十七岁。追谥号为宣懿皇后,初选陵寝懿陵。
赵匡胤晋升为匡国军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其家属自洛阳迁至汴京,举家欢庆,百官登门恭贺,赵家遂摆宴以示敬意及谢主提携赵家一门。
百官临门,府上独不见赵家长子匡胤,赵将军之勇猛,神人共见。
昔日的郭少将军府,如今旧落却不破损,赵匡胤踏入将军府时,也适时听到里面有响动,抬脚进去,就见他要找的人果然在里面,“前几日听韩将军言皇上微服出巡,果是微服到了将军府”。
看到进来的是赵匡胤,君唯举起酒坛子,“陪朕一起喝”。
赵匡胤每次回朝,都会命人将将军府打扫一遍。进这个院子时,他特意留意了院门的题字,“听风阁”,这里的风,的确是适合聆听,只是该聆听的人,却不在。
“无论她做了什么,其实你都无法对她真正憎恨吧”赵匡胤抓起一坛酒,大笑了几声,为人臣者,能做到赵匡胤与君唯这般,君臣亦如兄弟的,世间无几。
“朕曾在太祖皇帝陵墓前起誓,诛其九族,水牢的另一间房,便是给耶律璟准备的,赵将军仍觉得,朕对她无法憎恨?”君唯灌下了几坛烈酒,面色微红,不见醉意,“朕若是杀得了她,早便将她三千刀弃市凌迟”。
赵匡胤猛灌酒,“那皇上躲到这里喝酒是为何?”。
“皇后大去,宫中沉闷”君唯淡淡道,“朕亦烦闷”。
赵匡胤笑起来,“大周皇帝郭荣,天下人无一不知其性子冷淡沉静,凡事力体躬行,不喜辩解,敢问皇上,您这是在向臣解释还是掩饰?”。
君唯砸了酒坛子,“赵匡胤,莫要忘记君臣之分,直呼朕名讳,朕立即将你正法亦不为过!”。
赵匡胤面色平静,一个害怕的眼神都没有流露过,“皇上,让她见她妹妹一面,臣恳求皇上,死者长矣,亲者痛”。
死者长矣,亲者痛,君唯笑之,当年她这么做时,可有想过他亦是死者长矣,亲者痛。
姐妹终不得见。
周显德三年十月,葬宣懿皇后于懿陵。
公元九百五十七年,后周显德四年,二月,大周皇帝再次亲征南唐,攻破南唐援军紫金山寨,克寿州。消灭唐军四万人,获船舰数百艘,钱帛器械无数,车驾发下蔡还京。
五月,李重进、向训、张永德、赵匡胤等因功晋升官职。宰臣范质、李谷、王溥并爵邑,改功臣。枢密使魏仁浦加检校太傅进封开国公。八月,升王朴为枢密使,检校太保。前濮州刺史胡立自蜀回。
十一月,大周皇帝亲率诸军第三次征南唐,攻濠州、败唐军于涡。
李璟派六皇子安定郡公李从嘉为沿江巡抚使,负责沿江一线的防御,周军统帅李穀率军从正阳渡过淮河,进入南唐境内。
赵匡胤轻进至清流关,唐将皇甫晖驻扎在关外山前,不日攻城,赵匡胤率得胜之师进入滁州。
唐军经过几场挫折,士气大沮,李璟向周称臣纳贡,并献金器五千两、上锦两千匹、肥牛五百头、好酒两千石,以及其他珍玩无数,大周皇帝不予理会,继续攻城略地,李璟万般无奈,再遣司空孙晟赴周营求和,周军此时攻下光州、舒州、蕲州、黄州。
周军鼓行而东,沿淮城栅,所至皆下。十二月泗州守将以城降,圣上亲率水陆大军东下,得敌舰船三百余艘,加之周军数百艘舰船。
孙晟等人奉命赶到下蔡,求和愿割让寿州、濠州、泗州、楚州、海州、光州六州,年输金帛百万,乞求周军回师。
赵匡胤趁唐军立足不稳,纵马直扑入阵中,周军如虎趟群羊,唐军大败,战死五千多,剩下的逃到江边南渡,到了秦淮一带众人抢船,互相踩踏,死伤惨重,李景达与陈觉等人急急如丧家之狗逃回金陵。
周军下攻寿州,林仁肇孤军来解寿州之围,周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在下蔡驻扎。林仁肇在淮河上烧一把火,意欲烧死张永德,谁料突然刮起北风,林仁肇差点被烧死,此后只好率军后退。
南唐齐王李景达会同南唐军边镐部、许文稹部、朱元部从濠州出发,沿淮河西上,来到紫金山下,准备里应外合,击溃李重进部。李重进反将一军,大败唐军。
此时秦淮伏尸数十里,淮河里飘满了尸体,惨不忍睹。李景达逃回金陵,几次惨败,南唐军的主力基本被周军歼灭,南唐岌岌可危。
周军盘踞寿州,围而不打,镇守寿州的刘仁赡,久困成病,死于寿州城中,金陵中的李璟国主得到刘仁赡殉国的消息,哭昏数次,捶胸顿足,追封卫王,只是李璟,却再挺不住,病倒了,他南唐又损一员名将。
已无计可施的李璟彻底放弃淮南,把北方防线从淮河南撤到长江一线。李璟发兵过江来到扬州,将城中百姓尽数用舟载到江南,只留下一座空城。
大周皇帝攻城掠地无数,将南唐搅得乌烟瘴气后扬长离去,率军回了汴京。
回到汴京,下头却传来柴守礼在洛阳胡作非为,仗势欺人,洛阳百姓因为敬他是当今皇上的亲生父亲,不敢叫屈,却愈发助长了尔等气焰。
圣上一句“至死不见柴守礼”,令柴守礼一病不起,儿子都不认他了,不气才怪。孰知,这位儿子从来就不是他柴家子嗣,就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若不是柴守仪护着这位‘柴家唯一的子嗣’,恐怕这个儿子早就冻成了冰雕。君唯顾着后世言论,没有将他斩杀于市已是宽容之极。
公元九百五十八年,大周皇帝开始下令强攻楚州。李璟脾气温良,政治上却是无能,武将多愿死节,却不为所用,寿州死了一个刘仁赡,楚州死了一个张彦卿,李璟手底下的良将可谓殆之将尽,无将可用了。
周军攻下楚州,皇帝即刻起程南下,赶往扬州。此时正是三月,扬州俨然一座空城,看着昔日烟花三月当下的扬州,如今硝烟弥漫,空无一人,随行的赵匡胤心中亦不是滋味。
四年,是什么深仇大恨,令他南征北战,一刻不停歇!
血腥的残杀史,便是胜利者坐在失败者的白骨之上,享受着人世间的奢华。这样的奢华,倒更像是一种悲哀。
赵匡胤跟着皇帝牵马步入扬州城,此处一片萧条,洛阳的牡丹开得正盛,赵匡胤看向路旁芍药,突然有一种,桥边红药,不知为谁生的感触。
血染江山,桃花血色,最合乱世意境的,百花之中,莫过桃花碧血。
一君一臣,打马过扬州,兵将留在城外,两人寻了废弃的酒楼,酒窖中藏的上好美酒还完好无损。
赵匡胤揭了酒坛子的封泥,酒未入喉,倒先大笑起来,君唯一手抓起酒坛边沿,指甲的痛感也随着捏得过紧痛到了心底,这么多年,却也早就习惯了。
“当年她便是骂你‘疯子派来的疯狗在乱叫’,随后才拽我去了酒楼,喝醉了说胡话”顿了顿,继续道,“皇上先听臣说完再降罪,无论是什么错处,她千不该万不该,屠杀了邺都百姓,这便是臣求情却始终不敢擅自劫人的因由,水牢四年,一千四百个日夜,刑罚上遍,若是常人,已死了百次,欠下的也该还够了,皇上还是不愿放人?”赵匡胤滴酒未沾,举着坛子,只是等君唯的回话。
君唯只是喝酒,也不知是多少年,酒便是他的命,总想一醉方休,却喝得越多,脑子里的往事越清晰。
赵匡胤碰了他的坛子,道,“一起喝”。
待扔了满地的坛子,赵匡胤伏在桌上,指着窗外一片苍凉的扬州,“这便是天下,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赵匡胤要什么功成,要什么名垂青史,我要她,就要她”
……
大周皇帝班师回朝,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诏天下见禁罪人,除大辟处,一律释放。
连青曾说,爱总有一日是要消耗殆尽的,那么,她愿意试一试,此生,她的爱能耗到何时。
狱中四年,赵匡胤也不过去过一次,再不敢去监牢一处,他怕再多望一眼,便会忍不住砸开了牢门,杀出汴京,将人带出去。
忍了多少年,才拿出太祖皇帝赐的免死令牌,“臣并不是拿先帝来威胁皇上,她欠下百姓的债,臣必穷尽毕生,还天下苍生一片清明,放了她,臣只求皇上,再让她见到人世间的阳光”。
走出监牢,见到第一缕日光时,她用双手捂住了眼睛,手脚上的镣铐早在加诸在她身上的时候,便没有锁,这是特地为她打造的镣铐铁链,没有上锁,全部融烫成一体,当初是直接套在她身上来打造的,留下的伤痕,如今已经看不到。只是心上的伤痕,却是再也去不了。
公元九百五十九年,大周皇帝御驾亲征契丹,率周军大举进攻辽军。契丹守将终廷晖以城降。至瓦桥关,守将姚内斌以城降。鄚州刺史刘楚信以州降。农历5月,瀛州刺史高彦晖以本城归顺。
此战势如破竹,夜间周军驻帐草原,一女子不知什么武功路数,一路无阻到了主帐,掀开营帐进去后,周营兵将察觉立即包围主帐,展开作战规模,包围,冲锋,见了来人,一直自郭家军追随到圣驾,如今官至将军的韩通,只觉得眼前这人面熟得紧,不由得握紧红缨枪,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届时皇帝正坐在案前,换了便服,枪剑无一在手,女子道,“韩将军,我是苏冉,只有几句话要求见皇上,请将军行个方便”。
韩通许久才想起,当年皇上为将军时,他在将军府担任侍卫监军,与这位住在将军府的苏姑娘有过数面之缘,只是,一码归一码,如今是圣上面前,谁敢造次,“苏姑娘,这……”。
“韩将军,叫人退下”君唯眉目淡然,只是靠着椅子,声色无波无澜。
人退下后,苏冉也不行礼,苏冉比之以前愈加沧桑,二十六岁的年纪,眼神分明像是过了大半生的人世。
这乱世,哪里是可以隐居的地方,乱世烽烟中,马希广也终于为了护着她,葬身在黄土之下。她已然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马希广用命给她换来的命,她便留着听天由命吧,在草原上也留居了半年有余,却也不是安生的地方,才不过半年,又是个战火蔓延之地。
“你……还见过连青吗?”不见回答,苏冉仰头,却流了两行泪,“来这里之前,我便没有准备活着走出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信与不信,你权当听我讲一个与她有关的故事”
……
……
韩将军收到消息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草原上有雾,待下人进了主帐伺候圣上洗漱时,掀开帐子却见里面只见一名心口插着匕首的女子,榻上空无一人。宫人大叫着打翻了手中的铜盆,跑出去。
周军上下只道皇上病重,先行护送回朝,攻打契丹的战机延误,韩通只带人驻守在鄚州一带,不得命令,不敢退军也不敢擅自进攻,只带军守住攻下的领地。
大周皇帝重病回朝的消息不过几日传至大江南北,百姓无一不痛哭流涕。
汴京赵家,赵家二夫人跑到大堂上,喊着,“少夫人,不,是大嫂,大嫂她不见了!”。
赵光义正好喝着茶,一口水喷出来,“笑笑,大嫂自回来后,院门都不曾出过,哪能不见了”。
“真的,真的不见了”她急不可耐,终于将偏堂休息的老爷与夫人扰了出来。
一个小男孩从夫人的身后钻出来,蹭到笑笑脚边,用稚嫩的童声叫着娘“娘,要抱,要抱抱”,笑笑哪里有心思管儿子,“大哥临走时交待过要好生看着嫂子,如今不见了,可……”
赵光义叫了下人上笔墨,“别急别急,我写封信给大哥,让他赶紧回来,孟州离这里也不过几日的路程”。
不出几日,汴京城贴满了寻人的告示,皆附了画像,围拢过来的百姓莫不赞道,“绝世佳人,遗世独立”
“从未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看年龄也不过十七”
“这就是赵家从不曾出过府门的将军夫人罢,果然是出不得门,如此绝色女子走在街上,汴京的大街倒不用做生意了,看美人儿都看不够”
“这是童养媳吧,不是说嫁到赵家已十年有余,怎生如今才十六七的模样”
“人家美人儿不显老,你还嫉妒人家年轻不成”
“人都失踪了,赵家正急着找人呢”
……
却又不出几日,听闻病重回朝的皇上正筹备立后事宜,听闻是前皇后宣懿皇后的姐妹,此外,再没有了别的讯息,立后乃举国大事,民间不知是不是因为自新帝登基以来,日子过得太好,国泰民安了,故而,新帝立后,与赵家寻美人两件美谈凑到一起时,这热热闹闹的民间赌坊竟设了赌局,且接连几家赌坊都是设的同一个赌局,便是,“这即将当皇后的符家妹妹与赵家夫人,谁更美”。
这次赌局,方向出奇的一致,几乎所有人都压上了家当,赌赵家夫人,那是见过画像的人不会忘记那样的眉目面容与身姿,那便是八月中秋对月思的嫦娥,想象中,也不过美到这个程度,如今见了人间也有这样的女子,谁也不信,世间还有比她更美的人。
长夜漫漫,谁小心翼翼地将一件单衣披到另一人的身上,不过是静默,连青起身,单衣落在地上,也没有人去捡,她只是走到墙边,将挂在墙上的苍云剑拿下来,横在胸前,费力地拔出,“你记不记得,你曾说要让我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我早就后悔了,我们的孩子没了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呵,我忘了,你不知道我们有过孩子,说起来你该谢谢这个面都没见过的儿子,他还没有出生就救了你”
“郭威死的时候对我说,就在我耳边说,你们谁也听不到的声音,他告诉我,‘恨就让他恨得更彻底,这样他的统一大业才不会再有弱点’。我很有面子呢,让他不惜自尽来扼杀你的弱点,可惜的是,他料错了我这个弱点,这样蝼蚁不如,也还活着”
“你知道吗,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说这些是要挽回吗?我早说过你可以将这一切还给我,我哥哥的下场,我也会还给你,我告诉你,不是挽回呢,只是想要你内疚,我就是这样恶毒,你内疚了,我才开心啊,你死了,我就不会痛苦了”
连青将苍云剑在脖子上比了比,这把剑曾在她脖子上留下两道疤,很丑陋的疤痕,像蜈蚣一样盘旋在她脖颈上,害她一直不敢跳舞不敢将脖子露出来。
苍云剑,世上再没有比它更锋利的剑了吧,天山上埋葬了上千年的玄铁铸成,比之干将莫邪不相上下。
才放到脖子上而已,她的脖子上已经在流血,君唯伸手,想去拦着,却伸到一半再动不了,连青勾着唇,“果然是内疚呢,你从来都是这样啊,只是,自从你将这把剑刺到我的心口的时候,我就再也感觉不到,还有什么伤会比它更疼的了,所以那些狱卒把烙铁烫到我身上,我都喊不出来,也多亏了你,不然哪能熬到现在”
如果她说,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恨你。如果是这样说,也许君唯会觉得好受一点,当她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和他讲起这些仿似与她无关的过往时,他的右手却是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曾不顾一切,只想杀了她,他曾亲手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而她,却是知道他的心脏在右边,在邺都城中,只是将银簪贯穿了他的左胸膛。
他还记得她拔出簪子后抱头极痛苦的神情,只是当年,却什么也没有去想过,只知道她屠戮了成千上万民众将士,辽人屠戮了无数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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