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故里天青,红线三匝绕腕底
再相见,方知浮生未歇,贪嗔痴爱恨缠成死结,故里天青,月笼人家,人说一世姻缘差,十里旧桃花,她是幸运的,今时今日桃花海下,春风入画,何必管它明月下西楼。
“我叫连青,青青子衿的青”连青摊开君唯的手心,将名字划了上去。
两人坐到屋顶上看星星,连青举起缠了红线的手腕,放在月光下,线带在微风轻拂下飘摇着,她靠在君唯的怀里,他的手环着她,风带起的衣袂同发丝时不时飞舞。
连青仰头看着他安静的面容,突然想把埋在心里的一切都告诉他,至少,有个人陪她知道她与这里的一切有多大区别。并不是多厌恶这个朝代,是不习惯等级制度,皇宫贵胄也好,平民百姓也罢,都是她不愿意去适应的,书上说五代十国时期,江南一带是最晚燃起战火的,江浙是自古以来出了名的富庶之地,坐稳江南浙杭一带数一数二的首富便足以与国家抗衡,所有商人都知道民不与官争,有点家财的都会向朝廷的党派靠拢,只是苏锦年不懂,他不是不懂,而是懒得去懂,他早就把意识与外界切断了。南唐吞了苏家在金陵的财富,却动不了他遍布江南的分行,到时候那些明里的产业都要落到当地君主的手中了。
这一来,难免又要来一场大国吞小国的洗牌了,现在是表面风平浪静,那山下层层高楼,亭台楼阁间,暗地里波涛汹涌岂止金陵。
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战火纷飞,在草原八年要躲战乱又要找东西填肚子的日子过怕了,这里再打起仗来,就真的没有哪个地方是安宁的,二十一世纪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同社会,起码生命和财产是不容侵犯的,最重要的是观念,她一点也不喜欢一个男人和几个女人纠缠到一起,这大概是女人的通病,没有哪个女人会希望和别的女人共享自己的丈夫,所以三妻四妾的直接后果就是家无宁日,如果男人够强大,那妻妾顶多也就是暗地里家无宁日,总而言之,所有女人都反感的事情,却又不得不遵循,所谓四德贵在容,既然生活在这里,那她连青也就不得不遵循这些纲常伦理,哪怕多么不情愿,她想要的他做不到,不容置疑的,就凭她所仅仅记得的朝代史,柴荣登上皇位之前,有过妻儿,登位后前后有过两位皇后,都是符氏,符彦卿的女儿,据说大小符后是对姐妹,姐姐端庄大方贤惠,妹妹是性子偏冷淡绝色美人,姐妹二人天生丽质,后人直盛传,南有大小周后,北是大小符后,美人胚子难出其右。
这是注定的吧,历史上没有连青这个人,或许她活不到载入史册的那一天,或许君唯把她带回去以后遗忘在冷宫……
她为什么要伤春悲秋?现在过得很好,至少战乱争宠什么的还没有落到她头上,最终,她没有说,或许,说与不说是没什么区别的,她在这里,与他一起,岁月静好,只低低念了一句“有时候,我也想回家……”
这一夜,君唯拢着思绪,似有似无望着天际星辰,唤着:“连青……”
“嗯……”拖着尾音,她已经有些乏了,双手抱着君唯的腰睡了去。
“这一生,最想要什么?”恍惚间连青似乎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地吐出每一个字。
这一生吗?死了一次后,如果回不去,那最想要的便是,“盛世繁华,岁月无声”,半是迷糊半是慵懒的声色,她已经不是用思维来回答,这是心底的声音,盛世繁华……岁月无声?
她最想要的不是儿女情长携手江湖,亦不是世俗的一生荣华锦衣玉食,却是盛世繁华,江山无限,岁月无声,他淡淡自问,岁月无声?
岁月无声……此时便是岁月无声,纵然只是一场烟花稍时破碎。
多少年以后,他想起那一句“盛世繁华,岁月无声”时,会恨透了自己那只持剑沙场征战引以为傲的右手。
桃花海依旧没有填词,连青捡了初穿时的天青色衣裳,和着曲子编了一支舞,即兴起舞,即兴作画,即兴弄弦……
她食指中指扣紧了紫毫,眉头皱了又舒,那一幅自画像始终歪歪斜斜,然后更加歪歪斜斜地添上了在她的旁边作了个V字型手势的君唯,乍得看去,甚是滑稽,连青握笔的手发颤,嘴上使劲抿紧了唇亦是看的出来是忍住了笑。君唯又是一扇子敲过来,另一只手已经握过来,捏紧了她握笔的手,不过添了几笔,丑画难补,这幅算不上画像的画只几笔也多了几分神韵,粗中透露着细致。
“什么动作?”
“啊?哦,你说那个食指中指分开的?这叫V动作,嗯,表示自信,其实和自恋区别不大,是不是觉得特别符合你的气质”
君唯莞尔,开扇,“承让承让”
连青:“……”她抓过笔准备再添个厚颜无耻的表情进去,被更快的一只手抢了笔杆子,连青姑娘只能吟一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念后半句就行了”
连青疑惑,“为何?”
君公子一笑“在下没有要欺的意思”
连青姑娘是什么玲珑心思,两腿一抬,往门口窜,所谓,把戏是不能多用的,跑路显然不是个好的选择,这位是战功赫赫的将军,能逮不回来你?
“放心,不骑,压而已”
连青:“……”
三月初,桃花开透了,不止那一处深山,他她们住的竹林旁的枯枝也早已抽了新芽,开了一色馨花,香味儿浓而不腻,春风一过,漫山桃香,花瓣有被风带落徐徐落下的,花很艳,芯蕊儿红似血,山水灵气几尽精华,才开出了别样红的桃花。
这里全然是花海了,连青站到桃树间,吸了一口沁人的馨香,张开双臂,“诚然,担得起桃花海这个名字”
“比起你将来坐拥万里江山,我情愿要这十里桃花”她低低地念道,低垂的眼眸里藏了掩不住的苦笑,盛世繁华,天下一家,不一定非得是你策马沙场,血染江山,可是没有你,谁来成就大宋?如何记录一段唐宋元明清的历史?
最无可奈何的不是万般竭力后的不尽人意,而是已经知道结局,却连去挣扎的勇气都没有,她是一个普通人,前世今生都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敢去触碰一个国家的覆灭与建立,她活生生地生活在这里,她不能用过客的姿态去面对这个朝代。
连青收起张开的双臂,交握在腰间,转身回眸,君唯在身后不远处拨着那把筝,如果眉间不是男子的气宇,也许“陌上人如玉”形容这样的人最适合不过了。
她笑出了声,“夜里,请你看烟花”,她摘下了两只泪珠形状的耳环,放到手心,低垂的眼帘,有无可隐去的无奈,本来就要给他的东西,到这里后却舍不得了,凡间人家,唠唠嗑嗑,这样,很好,一旦点燃了这双色烟花,便燃尽了这里的无声岁月。
哪怕这样的繁华不再,我也会竭尽所能,为你将来的一统天下做我所能做的。她只是小女子,可是,她并没有守在闺房的资质,她能只花五年在商场上站稳脚跟,其他的,又怎会不能?
念霜上山寻来这里的时候,连青正揪着君唯的袖子不肯放,桌上是一把古筝,口中念着“不就是音律吗,什么欠缺天赋,你大男人弹琴唱曲儿才丢人好不好……”,接下来就是头上一痛,连青恶狠狠地盯着那把扇子,有机会一定要撕了那破扇子,不,要把它粉身碎骨。
已经四月末了,天气和朗,万里晴空,是出去踏青极好的日子。
念霜干咳了一声,连青头也不回,“应蓉还是小鱼?今儿不去采茶了,不用等……”待看清那一片丝绸衣角时,猛然察觉粗布与锦衣的莫大差别。
“少主子”,略青涩的声音,这名十五岁的少女,却是几人中最聪明的,龙潭虎穴也能安然脱身。
再看清了她身旁的君唯,念霜傻了小半会儿,他怎么和自家主子在一起?这显然是不能张口问的,只好道一句“公子安好”。
君唯“嗯”了一声算应。
数月前连青已经收到兰姨发的信号,应该是和念霜小奴她们联系上了,货物要怎么处理,想必小奴也告诉兰姨了。
连青正坐好,理了理不算齐整的衣裳,随后才问“念霜,我们的东西到了吗?”
“年初念霜与兰姨一同北上,东西入了北汉都城,不过兰姨没把东西交到将军府的人,我们的人察觉到将军府有异,盯梢的暗卫不下五十人,兰姨夜探了两回将军府,说郭荣将军极有可能不在府上”,念霜等人一回来下面就有来报说看到双色烟花同时绽放,她首先飞鸽传书给了留在北汉的兰姨,告诉她主子的消息,然后不动声色按照下属报的方位带了几个机灵的人搜了几次,好不容易找到这里。
连青一听入了都城脸色明显有些撑不住,“擅自运送兵器犯法,你们怎能送入人家都城”,米粮药物等就当成普通贩卖,那数量也过大,这些可以攻城的武器粮草进城不出一日都会被官府的人盯上,莫须有的罪名一捏一大把,何况私自贩运武器本就是个罪名。
其实念霜一开始就想请示是否避开生人谈要事,转念想,心下也明白了,想来日后便不是生人了,于是也不含糊不带遮掩,当着君唯的面说起了机密,“马匹买下后留在关外蓄养,这是不需要担心的,中原打去谷子的稻杆,待晒干了就要运去给契丹人养马,出钱收集稻杆贩卖到契丹还是当年少主子想的生财之道第二十七条,年初刚好是去年秋季稻杆干透的时间,我们少收了稻杆,中间塞的都是刀枪盾甲箭,押送稻杆出关从北汉经过是必然的,走了几年的关,没有谁敢拦送到契丹的东西,何况这只是稻草,不会引起注意,往年也都是千儿八百车运去的,米粮走的水路,自南海上的岸,都由北汉各家米粮分店的老板各自领伙计接去店里屯到地下室,没有主子的命令都是不敢动的。至于药材,药材分行还没有开到北汉地界,所以留在了瓦桥关,药材数量不大,只当普通押镖的运送,为了掩盖味道,一路特地让运粪便的车过几遍才上路,那个……少主子,这味道不影响药效吧?”。
看来,兰姨教出来的个个都是人才啊,她汗颜,扯了扯嘴角才道一句,“不影响,想得很周到,有兰姨有你们我都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念霜连忙说不敢“都是少主子过去生财的门路多,现在才好利用,对了,兰姨让念霜带话给主子,说对付醉千年的杀手是江湖上以残忍出名的天罗门,背后操纵的是北汉影卫,影卫是只有皇族中人才能调动的人马,她至今查不出幕后头绪,所以嘱咐少主子行事小心”
连青沉默了许久,最终什么都不曾说,念霜带来的消息除去零零星星的还有极为重要的一条,夙情宫散去的人收到三位护法的命令,听命新主人,夙情宫剩下的人不多,只剩一百左右,却个个都是精英。
新主人?也就是……她?她只是拿了个令牌,没有高超的武艺,如何领着人在江湖上立足?这也太不切实际了。三位护法?白雪三月婴宁,她们三个的死她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们三位要是闯江湖绝对可以称霸草莽界,诡异的身手,极快的速度轻功。
念霜去着手万无一失护送少主子出城,说好了对策便下山。
这片桃林又只剩了二人,连青煮了茶,这是自己前阵子和大家一起去采的茶叶,采了许多晒在门前的地上,拾起来时很小心,没有掉进一点脏东西,这是第一次泡出来的茶水,白瓷茶缸,碧青色的茶水,揭了盖子茶香四溢,连青倒了两杯出来,赞不绝口,第一次泡茶能有这效果着实不错,“虽然茶叶不是晒得恰好,泡得却是极好的,来尝尝”,她叫着君唯,君唯兀自坐着,面无表情,常见的扇子也不知收在了哪儿,这样的神色,不是生气,亦不是平日里的故作正经,只是冷淡。
连青笑了笑,“小鱼曾说要跟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答应了,现下先去知会她收拾行装,五日后便动身离开”,她将才倒出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出了门。
君唯拿起杯子,那杯身还灼热地烫手,早过了隆冬,才端出来的茶,哪能凉得如此快,她却无知无觉尽数将滚烫的茶水灌入喉间,吞入腹中,这该是怎样的难受,才会连疼痛也不懂得了。
如果那时,她质问一句,“你是柴荣,为什么骗我说是君唯?”,这一切或许不会发展到最后只能各自折花染血,可是她没有问,他亦没有解释,都是如满弓之弦的性子,动不得,弯不得……
谁曾知道,这个柴氏之后,族谱上端端正正书上的柴荣,与他君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是前朝武将君家子孙,姓君名唯,他是柴守仪救下的,带回柴家,柴守礼的夫人生子难产,柴守仪为了柴家有后,为了宽哥哥的心,也为了救这个将门之后,将君唯换作柴荣,并将真名用作了小字来唤,那是柴守礼还奔波在外,回来时自然也随大家一起叫着君唯,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才在族谱上录了名唤柴荣。
柴守仪是柴荣的姑姑,后来嫁给了郭威,姑姑不放心侄子,闹了许久才带走了君唯,君唯不能留在柴家一辈子过着不贫不富的日子,他是将门之后,他必须要做顶天立地的男人,这是柴守仪临死前靠在君唯耳边说的,当时她就是抱着这种心情带他离开柴家的,也是抱着这种心情在将死之际将这一切告诉君唯。姑姑死时,他十六岁,十五岁以前的事情他一片空白,能知晓的也是姑姑和身边的人一点一点告诉他,他的心性不是十几岁的少年,纵使丢了一些记忆,他也是稳重过人的君唯。
来金陵,接近连青,逼得她不得不离开苏家,甚至毁了苏家,也许君唯的初衷只是一个计谋一场利益,那么,之后他所说的真心,谁敢说不过是逢场作戏镜花水月,没有逢场作戏是假到乱真如此情真意切的,没有镜花水月是一名男子特地偷偷跑去村子里人家的祠堂求一条保平安的红线来为她系上的。
君唯已经扫落了茶杯,杯子里的水溢出来,湿了大片地板,他的身上也留了两处水渍,缓缓晕开,他看着杯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没有碎裂,只是磕了一处缺口,不再完整。
她知道柴荣这个身份也是他,她把他要的东西拱手送上,那么,她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他接近她的目的……这样不动声色的几个月,逢场作戏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这一夜,她没有回来,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将剩下的茶水一杯一杯饮尽,加了热水后再喝,一直到天明,茶叶再也泡不出碧青色,也再没有了茶香,茶缸杯子狼藉散落在地上,从来只有喝酒醉生梦死的,他喝完那些茶却蒙头倒在床上,额上渗出的汗清楚地证明着,他是醒着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却是被一股药味儿熏醒的,随后是那熟悉的声音,不冷不热,“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胃病不能过量饮茶”,她倒出茶水,看着已经泡不出颜色的水,只是滑了一抹笑,是啊,多可笑,该难过的没有把自己折腾坏,这个始作俑者反倒似是别人负了他。
五日后,连青将发丝盘成了男儿样式,拿出向小鱼家讨来的陈年栀子果,磨成黏黏稠稠的栀子汁,加了水后敷到脸上,那支作画的紫毫毛笔,沾了墨汁在下巴与鼻子下沿点了几点,用手指抹匀了,蜡黄蜡黄的脸,嘴巴边将长未长的胡子,乍得一看,便是发育不良的小伙子,脖子上的疤也被栀子水抹地看不出本色了。
她什么都没带,出门前只说,“将军府有位叫陈栓的带人寻到了金陵,他是你的亲卫,应该能找到这里,如果不能,我的人会想办法把消息放给他,还有,两个月后,我去北汉找你”,你说的随你去北汉,不管你的是不是真心,我却是用真心来换的,若,这是执念,便耗一耗,看我能把这执念放在心上多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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