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古装言情 血染江山桃花色:乱世歌引

第106章 漠北谣-不相误,不相负

  六年前他闯入禁地,以为要死在那里的时候,得到了娘留下的遗言,她说生不能同衾,望死能同穴,与谁同穴?素篱自然清楚说的谁。素堇的一生,轰轰烈烈,却没有过过一天幸福的日子,哪怕是一双儿女,也是被耶律德光强迫着才有的,那时候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还不懂什么叫爱,还不知道什么叫母亲,她当不了母亲,是的,她自己都还肆意妄为的时候,怎么会懂得照顾别人,她只知道要报仇,灭门之仇,师仇。夙情宫哪里有那么容易被灭门,被重创以后就四散休养,随时听令于宫主,而素堇,在仇恨中挣扎终于不堪重负,与那个王虚与委蛇了长达两年之久,伤了他离开大辽皇宫,逃往江南。她与辽王之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又是什么让他她们彼此相爱却又恨之入骨,这些终于随着年岁成为历史,无人知晓,最后连同生前的遗憾,沉入这寂静万年的湖底。

  苏冉有时看着这个清冷神圣的男子的背影,会忍不住把他与悲凉联系到一起,这样如神祗的男子,到底是什么会让人产生悲凉的感觉?是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去要什么?他活着,他的出现,又都是为了什么?他似乎就这样平平静静地,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从来不会说一句多余的话。

  他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却可以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面血流成河,哀嚎遍野,他对自己的妹妹很好,却对她被伤成这个样子后,只说就这样吧,空白的人生也好。他从禁地出来的第一件事是砸碎了血红的环佩令,宣布从此不再有夙情宫。

  直到那一刻,苏冉才知道,夙情宫是一入不能回头的地方,每一个打小入宫的女子,都要先饮下圣池里的圣水,她们的灵魂早就卖给了圣水,一生听令于用圣水孕育出来的环佩令,环佩令的下一位继承者是自小单独栽培,她们不出卖灵魂,出卖感情,将自己的全部感情留在夙情宫,永不叛宫。这些女子一旦动情就注定会为了动情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是生命。

  耶律德光能将夙情宫打得几欲灭亡,就是因为姹萝对他动了情,姹萝是素堇的师傅,二十多年前夙情宫的主人,即便是宫主,也躲不过命运的诅咒,入了夙情宫就是这般,拥有出神入化的功夫,除了自尽,谁也奈何不得。她们可以不再受世人欺凌,不理会战乱,却惟独被命运诅咒着。

  姹萝二十五岁便可以退位为长老,却在二十四岁死在夙情宫的曼陀罗花丛中,这是她最爱的花,她死得很美,没有流血,化了淡妆,她是准备好了这样死的。却在死前要素堇杀了耶律德光,说这话时,她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

  耶律德光那时带兵出现在夙情宫,听到这句话时,只大笑着说了两个字“够狠”。

  谁也不知道夙情宫到底哪里碍着了这位契丹的王,包括素堇,她不知道,这个骁勇善战的男人,为什么非要和夙情宫过不去,她他们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他非要师傅死。

  夙情宫从来没有女子能逃过诅咒,那个诅咒就像被烙在每个人的身上,用各种方式应验在每一个人身上,除非毁了这里。

  而素堇,她一直以为她是从出生开始就在夙情宫的,每一个这里的女子都以为自己是生来就在夙情宫的。却是任何进来的女子都会抹去过往的记忆。

  素堇只知道自己是临安人,却到死都不知道,十岁那年,她的模样还没有长开,那时正是江南三月,她在春风楼弹琴,她在春风楼的后院住了十年,学琴棋书画,才不过十岁,便是样样精通,春风楼的妈妈常常把那张涂了三层脸皮厚的脂粉脸摆得老高,那张血盆大口逢了来寻欢的客人便把素堇夸一遍,说这丫头再长个两三年必定比过整个临安的姑娘小姐。

  她的初、夜老早就被放到台面上叫价了。

  第一次在春风楼弹琴,弹得并不是很好,心里有些紧张,弹完了后,妈妈把她领回院子里,素堇问妈妈是不是弹得不好。

  妈妈扯着嗓子说,谁来春风楼是听小曲喝小酒的,你学那也是摆台面上说着好听,再过几年长大了,你就知道客人要什么了。

  她却没能等到妈妈口中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客人要什么了。吴国李昪揭竿而起,带着部下造反,以李唐后人之名在江水(现在的长江)下游攻城略地,吴越一带皆做不了观战的渔翁,自然被牵连进去,苏杭扬州一时沦为战火硝烟蔓延之地,临安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逃不了的等死。

  当时城门被不知道哪方的军队撞开,春风楼里谁也顾不上谁,妈妈养了十年的摇钱树,一时舍不得扔下,便带了楼里当红的牌子与素堇一起逃,妈妈也是老江湖,带着两个人逃到了渡口,渡口边还剩最后一只船,就连最后一艘,也挤满了人,都是逃难的,能挤一个是一个,妈妈自个儿先挤上去,喊着花魁娘子与素堇赶紧的赶紧地。

  那花魁扯着船沿不让船开走了,一身上好的衣料子扯坏了好几处,本就遮地不严实的肩此刻是完全露在了众人眼前,好在这时候都是逃难的人,谁也没有心思去看谁的脸蛋谁的腰,只嚷着快走快走。

  待离开了岸,妈妈才扯着嗓子喊素堇,我的心肝儿。妈妈似乎从来都是大嗓门,常年喊的就是“哎哟喂,王大人,看上哪个姑娘了,我给去叫来”“哎呀,这不是杨员外吗,我们牡丹又学了新花样,我这就叫她伺候您去”“哟,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喜欢什么样的?我们这儿水灵的风情的贴心的,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穿成这样也敢进我春风楼,也不去临安城大街上打听打听,我这阁子里姑娘养的阿猫阿狗都穿得比你有模有样”……

  也不知在这渡口待了多久,那边攻城的军队兵将到了这一带,战火烧到了这一带,渡口的水忽然打起了浪花,本来到这边的小兵小将也在那一刹那丢盔弃甲抱头鼠窜,一边喊着“辽军来了辽军来了”。

  后来素堇被辽军带走了,那支辽军军队的船上正是耶律德光,那时候,素堇还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汉辽不两立,她在船上也会弹琴,出来时,她什么也没有带,却抱着那把瑶琴死也不肯放。那段时间是耶律德光的低谷期,父王耶律阿保机并不重视他,而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王位本是轮不到他来坐的,被父王斥骂过后,一个人带着军队南下。

  素堇弹琴时,他就坐在主位上喝酒,素堇弯着眉眼看耶律德光,说“你好高,以后我也要长那么高,那煮饭的阿婆不给饭吃的时候我就……”。

  耶律德光就被这么一句话逗乐了,“你就什么?”。

  素堇吱唔了半天,“我就……我就把她扔到水里”。

  “那你怎么不怕我把你扔到水里”单纯的话语,幼稚的想法,还没有褪去稚嫩的声音,令人闻风丧胆的草原第一勇士耶律德光,就对着这么一个孩子开起了玩笑。

  素堇站起来,箍着眼前的人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不会的,妈妈说,只要我亲了一个人,他就会对我好,不会打我不会骂我,你是我第一个亲的人,你不能把我扔到水里哦”。

  耶律德光抱起她就走,素堇抓紧他的袖子,“你要把我扔水里吗?我以后不亲你了,你不要把我扔水里好不好”

  “夜深了,小孩子要早点睡”

  “可是我是睡那边的啊”

  “以后你就跟我睡了,我房里有好吃的”。

  这支船队在梧州登岸,随后一路北上,辽军所到之处,鸡飞狗跳兵民四窜,过了中原与契丹的交界沱水,耶律德光一行人进入漠北,耶律德光遭王兄耶律倍拦截,在漠北开战。漠北掀起的战事很快传到汗王耶律阿机保的耳中,得知自己的大儿子居然对亲弟弟下手,心里很是气恼。耶律倍兵败,被耶律德光生擒,耶律德光将他绑了派人运回部落。

  这一战来得混乱,再收拾起降兵残将来时,却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娃不知所踪,他带人把漠北翻了底朝天也没把人找到,在兵荒马乱中,走丢的孩子,若是找不到活人,又找不到尸首,便只能被战车碾成了肉饼踩成了肉泥了。

  耶律德光开始谋划将王兄赶下台,他是将这个女娃的死尽数归结给了耶律倍,阿机保还在时,耶律倍由突欲变为东丹王,加之耶律德光虽王驾大败渤海国,一时深受器重,阿机保没过上一年就病逝,死于征战途中,契丹一代伟大的王就这样去了,举国沉痛。

  耶律德光顺理成章即位,没过多久,东丹王就暴病身亡,死因不详。又过了几年,漠北一带出现了一批专门打劫军队商队金银财宝的女飞贼,夺财伤人,却不杀人,打劫的多为汉人,听说女飞贼的首领是契丹人,所以从不为难契丹军队。

  耶律德光亲自带兵在漠北转悠,终于逮着了机会,这机会还真是千载难逢,他头次出马,遇上的就是头次出马的的夙情宫宫主姹萝,姹萝心性高,耶律德光动手时留了情,没一刀砍下去,虽然砍下去也不一定伤得了这个身手鬼魅的姹萝,不过,念着这一招留情,她也就把重伤的他带回了夙情宫。也得亏是姹萝亲自出手,整个夙情宫,除了宫主与宫主继承人还是人外,其他的都是有着人的躯壳的工具。

  他在夙情宫养伤养了两个月,姹萝起先不待见他,耶律德光也不待见她,相看两厌的人,不知怎的,又被姹萝看对了眼,姹萝招呼自己最疼爱的弟子来给这位王弹琴,还是那把瑶琴,耶律德光一听就跳起来了,却是把素堇吓了一跳,抱上瑶琴禀一句“师傅,弟子先退下了”。

  姹萝带着媚笑,“你要是不喜欢,说一声就是了,别吓着了我的徒儿”。

  这该是怎样的阴差阳错,莫名出现,莫名在意,又莫名失踪,他都以为他此生再也不会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只是四年后的相见并不融洽,他捏着她的下巴叫素堇二字时,分明从她眼里看到了凌厉,她厌恶一个陌生男子这样的轻佻,她想对他动手,今日的素堇早不是当年的素堇,她的功夫虽没有姹萝的高,奈何不了耶律德光,却足够自保,也足够伤了别人后成功逃脱。

  面对这样不近人情,甚至冷血无情的素堇,耶律德光无奈也果断,当即彻查了夙情宫的所有明的暗的消息。最终决定灭了夙情宫,只有这个地方消失,素堇才能是个正常人,可是耶律德光用错了方法,他以为灭了夙情宫就是杀了宫主散了宫里的那些人就够了吗?他未免太小看这个能让那么多人为之行尸走肉六亲不认的组织了。

  毁了夙情宫首先要得到的就是环佩令,毁了环佩令才能毁了夙情宫,环佩令在历任宫主手上,轻易不示人。实则,环佩令坚不可摧,火不能焚石不能砸,似乎世上再没有比它更硬的东西。

  这个充满诅咒的地方,姹萝是个悲剧的例子,她死了,那么,这个诅咒她不会让它停留在她身上,姹萝是什么人,耶律德光,你喜欢那个小姑娘是吧,那我让你们永生永世只能互相折磨,你们不会幸福,不会,永远不会!!

  素篱带着连青离开夙情宫,夙情宫的宫门放下后,再无人能开启,这里会成为禁地,无人进入的禁地。苏冉同行。连她自己也说不准,她为什么要跟着素篱,或说是为什么要跟着连青,后来她明白了,她到底不是素篱那样的人,做不到这样面对残酷与良善都可以随意淡定处之,她欠连青的,当初要这么做只是不甘心,她扮演了一个坏女人的角色,可是骨子里却不是愿意做坏事的人,素篱说,你,只是嫉妒而已。

  连青也曾说,你的傲慢你的自以为是,都不过是一个人好或不好的个性,但是你的嫉妒却会诱发你去做你明知罪恶却要为之心甘情愿罪恶的事情。

  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愿意相信,没有谁是天生骨子里就是坏的,没有妓、女是天生就会妓院里献媚,没有谁是愿意天生就匍匐在地上被人唾弃仍要伸出手叫着“大爷,赏口吃的吧”,当老鸨把麻袋里的人放出来,打一顿,饿几天,放到柴房里脱光了让下贱男人摸够了,也猥亵够了,再清纯贞洁的女子也不知尊严值个什么了。哪家的孩子家里的人被砍死了,就剩了他逃出来,或者哪里发大水闹饥荒,活着挨到了有人的地方,在大街上几天几夜躺着没人理会,忽然有人扔了个馊馒头给他,他就会觉得有人赏口饭赏个铜板的日子就是他的日子,这时候,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尊严,如果尊严已经扔到地上狠狠地踩过几遍,又有谁给他她们捡起来,给他她们反击的能力,会怎样?谁会去记住谁家的是孤儿寡母,不能杀,谁家的小姐才刚许了人家,不能抢。

  人之初,性本善,即便不善,也不会作恶,苏冉的嫉妒,或许出自于连青,或许是连萱,连萱的一生,对于苏冉看到的来说,太过美满,让人觉得上天不公平,可是如果她想想,这个姑娘是怎么熬过自己的童年,又是怎么撑着病体对着每一个关心她的人笑的时候,她就会知道,至少上天,是尽量公平的。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叫素篱的男人要让她内疚,内疚了就不会再偏执,不会一味地不甘心,而出于对连青的内疚,往后,她就不会再忍心去伤害一个她曾深深地伤害过的人,甚至会保护她。这个男人,是怎么样的精明?竟把这样的都算计好了。她始终看不透他一分,他却掌控着每一个人的思绪,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这样强大了,却从来不会笑,从来没有除了淡然从容以外的表情。

  素篱从来不说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就似乎没有未来,他她们半年前来到衡州的一家小镇上,不知为什么,他就住了下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再往前或往后走,买了院子,就像要在这里安家落户一样,他走在街上时,总有人忍不住侧目,哪怕早已知晓,这就是镇上西街那户从城里搬来的贵公子吧,长得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还有他那个长得相像的妹妹,性子又讨人喜爱,模样那是比三月的桃花还美。

  每隔一段时间,素篱会带着连青乘船在秦淮江上游玩几日,第一次游湖时,连青高兴地嚷着,哥哥,我们要去哪里,素篱摸着她的头发,说,到了就知道。

  到了?哪里才算终点,对于素篱来说,哪里才算终点,他就像漂浮在天空的灰尘,没有去处,明明什么都可以有,什么都可以做到,却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做,他似乎在等什么,而他等待的东西,似乎就要来,或者,似乎不需要多久就会来。他在等什么?等人?等一件即将发生的事,还是,等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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