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视若子侄
耿琮其实眼下形容十分狼狈——他今日不当值,因此不曾穿执金吾统领那身赤金色的官服,相比起身穿飞鱼补服、耀武扬威的常世宁,简直不知道寒酸了多少。而他眼下身上这件青灰色的棉袍因在车上地上蹭过,已经满是灰尘泥土,袍子上也磨出不少豁口,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
听了那大夫的恭维,耿琮苦笑,他这样一副模样,哪里就“英雄出少年”了。
可是宁裕听了这话,却极为受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耿琮,突然赞了一声,“好!”
耿琮被宁裕这声赞给吓了一跳,却听宁裕道:“不愧是圣上在西北历练出来的儿郎。”说到这里,宁裕已经起身,道:“耿大人,你且稍坐!”说着转身送了那大夫出去,自有宁家的下人捧了水盆进来,侍候耿琮清理手上臂上的创口。清理完伤口,又有宁家的下人忙忙地递了金疮药上来,帮耿琮上药之后,又细细地用白绢包扎好。
这时候宁裕已经抱了一个大包袱进来。他先是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瓶,递给耿琮,道:“这是我家藏的白药,想必没有宫中的御药来的好,但聊胜于无,耿大人万一有急用的时候便拿去用吧!”
他接着又掏了一卷东西出来,说:“这是上好的生绢,大人的伤,换药之后,便用这个裹伤最好。”
耿琮见宁裕手里的包袱就似个百宝箱似的,对面的宁裕正一件一件好东西往外掏,末了他又取了一个匣子出来,道:“这个里头是参,刚才大夫说了,耿大人最好服食一些补气的,但是大人年纪尚轻,又是练武之人,用上了年头的老参反而容易虚不受补,所以都是挑的二十到三十年的参。刚刚小女怕大人在宫中的时候不方便服用,所以已经命人都削成薄片了。耿大人服食的时候,只要以参泡茶,或是直接含服,都是可以的……”
宁裕的话还没有说完,耿琮已经吃惊地站起身来,道:“这是……宁小姐吩咐的?”
宁裕喜孜孜地道:“是呀,小女原是无碍,这时候已经能起身了。这些都是她吩咐身边的丫鬟预备的,不过女孩儿家确实是心细如尘,这好些事情我可都一点儿也没想到……”
耿琮的心里悄悄地泛起了一丝异样,仿佛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注入了自己的心底。在这宁家之中,他由衷地感到了满满的一片善意——宁裕看待他的眼光,就像是看待子侄一般;而宁绾朱虽然不出面,但是却能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每一件都想得极其周到。他这时候郑重向宁裕抱拳道谢,宁裕摆着手谦道:“耿大人——”
“宁大人,在您这样学问见识的人面前,我这等年纪和资历都算什么,您不嫌弃我不学无术才好,”耿琮截住了宁裕的话头,赶紧道:“要不您称呼我的表字次回吧!”
宁裕看着面前的英俊青年,那张年轻而谦逊的面孔,又是点头赞了一声好,他原也是个爽快人儿,当下就改了称呼,道:“次回——”
两人一时聊起南阳旧事,耿琮一直顺着宁裕的话往下说,所以两人相谈甚欢,宁裕本来想留耿琮吃晚饭的,但是耿琮推说晚上还有些事务,而宁裕又记挂着宁绾朱,便也未坚持,只吩咐人替耿琮拎着东西,而自己却将耿琮一直送出大门。两人便沿着灵境胡同,慢慢地往西市大街上过去。
却有人在灵境胡同口候着,见到宁裕和耿琮一起出来,扭头便走,一下子便混在人丛之中不见了。耿琮一眼瞥见,晓得那人是常世宁留下来的探子,特地来监视自己的。而宁裕却丝毫不觉,两人一直走到灵境胡同口,宁裕便郑重举手告别,接着便脚步匆匆,赶回宁府去了。
这时候耿琮身边只余下宁家的那名下人,还跟在他身后,手中提着包袱,见耿琮愣在原地,便问道:“耿大人,请问您是回邓国公府还是回宫中当值?我们老爷之前吩咐的,叫小的送您回去。”
耿琮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子塞给那宁家家仆,道:“辛苦了,回头您晚间打点酒暖身。”那家仆千恩万谢地借了,又提着包袱陪耿琮走了好一阵,在耿琮的坚持下,才将东西塞给耿琮,自己回宁家去了。
耿琮拎着宁家给他准备的大大的包袱,愣在当地。他原本在西北军中,早已历练得喜怒不形于色,而前些日子被自己至亲陷害、漠视,一颗心早已是冰冷彻骨。然而今日宁裕相谢以诚,言谈之际,将他视若子侄,这竟一时令耿琮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良久,耿琮才想起来,他原本此行前往灵境胡同,是前来拜望老臣夏唯哲的。
夏唯哲此前曾是一朝名臣,然而却因军需弊案所累,受了黥刑,再也回不得朝堂,如今对外只说是在宁家坐馆,教授宁家的两个孩子读书。
可是耿琮却知道夏唯哲的真实身份——这位老臣如今已经成了圣上背后的谋臣。从灵境胡同到宫中,设有秘密的消息渠道,不少朝政事务,都有专人誊抄了传给夏唯哲过目。而皇上自己,也有时候会过来灵境胡同,亲自与夏唯哲一番长谈。
今日耿琮不当值,若是没有出宁家这档子事儿,他原本打算去看望这位他所深深景仰的老臣。想到这里,耿琮深吸一口气,回身绕了另外一条胡同,往灵境胡同最里面的一间小院赶过去。这处小院前面是几名着了便装的执金吾,见了耿琮纷纷行礼。耿琮知道皇上派了执金吾的一个小队专门负责夏唯哲的安全,所以也不以为意,朝这些人微微颔首,便自行去敲小院的院门。
他此行本来的目的,是想就永昌给他的建议,请教一下这位坐在皇帝背后的谋臣。而永昌给他的建议很简单——尚公主。
在永昌看来,尚公主对于耿琮来说好处极多,一来可以就势摆脱邓国公夫妇对耿琮的控制,二来可以稳固耿琮自己的世子地位,三来可以出一口恶气,谁叫公主的公婆见了公主夫妇也要跪拜呢?
至于耿琮的前程,在永昌看来,也没有任何问题。本朝历代,驸马都不会在朝中担任太重要的官职,可是耿琮却是军中出身,将来也是要靠军功慢慢晋升的。驸马出征,这在大周朝可是有先例的——五六十年前,就有那么一位当朝驸马,封了讨北大将军出征西北,得胜还朝,公主之子荫封定国公,才有了如今于氏一族的荣耀。
耿琮在院儿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功夫,夏唯哲身边的那个小童才出来将耿琮迎了进去。耿琮见到夏唯哲的时候,这位老臣正坐在屋内的轮椅上,手中拿了一本诗书,口中吟哦着。耿琮隐隐地觉得这夏唯哲面上,带了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意。
夏唯哲一向看待耿琮如子侄一般,邓国公耿亦冼与耿琮之间的纠葛,夏唯哲也听耿琮一一详述过。然而今日,他听耿琮一一陈述说了永昌的建议,却微笑着不置可否。
耿琮诚心请夏唯哲给他一点建议,却听夏唯哲笑道:“次回,眼下皇上身边,有永安、永平、安成三位公主已经成年,永安生母显贵却早丧,永平生母出身寒微,安成母族虽谈不上显贵,可是却胜在是人丁兴旺的大族,族人也往往能当大用。这三位公主之中,若是能由得你选,你会选哪一位?”
耿琮迟疑了一会儿,犹豫地道:“安成?”关于三位公主的母族,永昌也提起过,只是皇家公主婚配,全凭圣上做主赐婚,绝无可能“由得”他自己来挑选。
夏唯哲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三位公主之中,永安性格柔和平顺,却少了主见;永平懦弱,但总算是温和怜下;然而安成却是颇为娇纵,性情顽劣,还曾见罪于先皇贵妃——”
耿琮听了,愕然抬头,夏唯哲将话截成两段来说,已经令他隐隐明白了对方想说的道理。
“次回,虽说是两姓联姻,但其实就是一男一女,结为夫妇,相携一生。成婚之前,不少人计较算计着家势家声,甚至斤斤计较一门亲事能带来多少利益,然而一旦结亲,对于当事人而言,就只是两个人被拴在一起,朝夕相伴而已。好也是一辈子,歹也是一辈子!”
至此,耿琮已经全然明白了夏唯哲的意思,二话不说起身,朝着夏唯哲便深深一躬。
“你能明白便好——”夏唯哲一手微拈颌下的花白胡子,一边微微地点头,“邓国公府的家事是一桩,而你的婚事又是一件,本来两件事是不应混为一谈的,若是硬要用你的婚事,去解邓国公府的那个结,只怕会弄巧成拙,遗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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