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义近来奔波于通州的庄子与内城灵境胡同的宁家之间，却只是为了救助宁绾朱在清河府境内“捡回来”的全氏父女。他心中虽不敢抱怨，却也觉得气闷。

　　直到宁绾朱将这话问了出来，林建义才觉得精神一振——“既能略有盈利，又能探听朝中的消息……”林建义沉吟片刻道，“笔墨铺子、文玩生意、甚至是书籍古玩，只要这经营铺子的人懂得打听消息，都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大小姐想要打听什么样的消息。”

　　宁绾朱抬眼淡淡地看了一眼林建义，道：“比如，这当今，汉王刚刚远徙青州的时候，宫中之人，朝野之事，都是个什么反应。”

　　林建义忍不住要去擦汗。

　　他实在是想不到，一位居于深闺的小姐，竟然每天想的都是这些事儿。

　　汉王远徙青州这事，发生在不久之前，朝野后宫，尽皆暗流涌动。曾有不少文臣上书，就此事争论不休，后宫之人，尤其是太子与汉王两边的人，都是各自暗中较量。最后以汉王收拾行囊，闷头躲到青州而告终。

　　宁绾朱当然想知道这些事情——哪些人是站在汉王一边的，哪些人是明里不置可否而暗中选边的，哪些人又是随时可以两边倒的。

　　父亲宁裕初入官场，而宁家的世交，如邵家、高家等等，都是文臣一系，对于武将与勋贵那一头的想法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宁绾朱觉得这样太危险了。既然不能靠父亲，也不能靠亲眷们，宁绾朱便打算这些事情都由自己来做，反正她现在手上有钱有产业，人手虽然不多，但是也勉强够用。

　　她今年已经十三岁了，算算也就不到七八年的时间，就到最后的大限了。如果这一世再不好好地筹备，再令宁家重蹈覆辙，陷入灭顶之灾，她又怎么对得起给她第二次机会的老天爷。

　　“笔墨铺子、文玩生意，都行。林先生，您知道这京城里，哪家是做这类生意做得最好的？”

　　林建义这几日在城里到处奔波，也不是全没有收获，当下便应道：“曹家。这些生意，大多都是南阳曹家在做。”

　　“哦？南阳曹家在做？”这下轮到宁绾朱吃惊了。难道曹世钧兄妹上京，竟然是为了主持这些生意的？

　　“是啊，京中曹家如今要借南阳曹家的财势，而南阳曹家则要借京中曹家朝中有人。合则两利，何乐而不为呢？”林建义这样一解说，宁绾朱想想也是。

　　“我看还是做文玩生意，毕竟我们有人在南阳做过这生意的，搬到京城来，总归也换汤不换药。”宁绾朱当即便拍了板。

　　“您看，谁来做这掌柜才好？”林建义忍不住问，他实在是对眼前的这位大小姐充满了好奇。她每每总能做出些常人不会做的决断，然而每个决断却又都理智冷静，不像是寻常闺阁女子可以做出来的。

　　“将铺子全部交给宁永强一家打理。宁管事自然明白，我其实是要宁大勇来掌握这边的生意。只是，林先生，我眼下还缺个机灵点，也懂官场上那些道道的人，专责守在铺子那里打探消息，您可否帮我寻个好的人选？”宁绾朱问。

　　林建义当场拍拍胸脯，应承了下来。

　　接下来几日，宁绾朱便一直暗自筹划着铺子的事情。她与宁裕那边打过了招呼，只说是先母邵云疏原先就有铺子在京中，只是眼下生意做得不太好，她想安排些得用的人，重新将生意做起来。

　　宁裕忙着准备秋日里的经筵日讲，每日忙得团团转，听了女儿说的，晓得长女在生意一道上颇有些眼光，而且宁永强一家人也是靠得住的人家，当下就允了，还开玩笑地刮了一下宁绾朱的鼻尖，道：“这可是你自己的嫁妆，若是回头生意做亏了，可别到爹面前来哭啊！”

　　宁绾朱眼里全是兴奋，谢过了父亲宁裕，自去忙去。这时候恰巧晏长生过来，见到了宁绾朱笑语盈盈地出去，便笑着对宁裕道：“姑父，大妹妹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这几日晏长生是宁家的常客，他也入了翰林院，只是没有像宁裕一样被点作经筵日讲。但是晏长生常常过来讨教些典籍之上的问题，连带对宁裕准备讲经也大有益处。所以宁裕虽然与晏氏疏远，却不讨厌晏长生，然而很乐意见到他。

　　“理她作甚，左右不过是女儿家那些事情，由着她自己折腾吧！”宁裕虽然这样说，可是话语之中对宁绾朱的宠爱之意却丝毫不加掩饰。晏长生不由得对这位倒转了乾坤的表妹更加好奇起来，有些心痒痒地想见她一面，说说话，讲讲小时候的营生，再问问她京城里的日子过得怎样。

　　可是宁绾朱总是忙得脚下生风的，不给晏长生这个机会。

　　这一日，晏长生与宁裕说完话，宁裕留他下来用饭。宁景清与宁景和小兄弟两个，在旁侧作陪，这时已经都像小大人似的。晏长生给他们两人布菜，小哥儿俩赶紧立起来，一个说：“晏家表哥千万莫要如此！”另一个接着道：“我们哥俩年纪小，理应礼让长辈和兄长。”接着俩小大人对视一眼，一个说：“这才是孔融让梨的真意！”另一个一笑道：“谁说不是呢？”

　　这兄弟俩便紧跟着一边一个，站在晏长生两边，给他布菜，直到晏长生碗里都高高地都堆了起来，小哥俩才收手。

　　难得的是，这兄弟俩是双胞胎，不仅长相一样，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他们二人挨个轮流说话，就像是一个人一样。晏长生看看哥哥，又看看弟弟，根本分不出来是谁在说话。

　　正愣神之际，宁裕在对面便望着晏长生直乐，道：“长生，难得景清与景和与你亲近，日后常来姑父家里坐坐，给他们小哥俩讲讲书，也讲讲做人的道理。”

　　岂知宁景清便撇撇嘴道：“大姐姐每天都在给我们说做人的道理！”宁景和是个应声虫，忙道：“谁说不是呢！”

　　宁裕已经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然而晏长生却很严肃，问小哥俩，“你们的大姐姐，每天都会陪你们说话么？”

　　这下小哥俩异口同声地道：“谁说不是呢！”

　　连晏长生也忍俊不禁，心道：“看起来这个宁大小姐，在府上还真的是十足十的长姐气派啊！”

　　然而晏氏单独见到自己这位侄子的时候，言语之中，却显出十足十的对宁绾朱的怨气来：“家中她说了算，你姑母我，如今算得了什么？这不，要开间铺子，也自作主张地去与你姑父说，你姑父二话不说便应了，咱们家中，在没有比大小姐说话更管用的人了呢！”

　　晏长生当然听得出这是酸话。他虽然是新晋士子，可是不是食古不化之人，他晏家便是商家出身的，因此宁绾朱安排人出面开铺子丝毫不令他意外。他突然心中一动，很想亲眼去宁绾朱的铺子里看看，哪怕只是去捧个场也是好的。

　　晏长生当即向晏氏打听了，问清楚铺子在哪里，做的是什么营生，哪日开业，便决定那日亲自去捧场。

　　那日铺子开业之前，宁绾朱的大车已经驶到了新铺面的门口。墨兰与墨竹两个小丫头跳下车，将宁绾朱从车上扶了下来。

　　这时候晏长生刚好赶到，热情地招呼：“宁大妹妹！”

　　宁绾朱这日穿着一袭海棠紫的十样锦妆花褙子，系着月华裙，头上梳着双螺髻，打扮得清清爽爽地出现在晏长生面前。

　　“晏家表哥？”宁绾朱微微有些吃惊。

　　晏长生踏上一步，笑道：“听说表妹的铺子今日开业，所以特地过来捧场。”

　　只听后面一个声音笑道：“原来长生也在京中啊！咱们哥儿两个，也是好久没有见了。”正是曹世钧的声音。

　　宁绾朱面上稍稍露出一丝尴尬，她此刻只怕最不想见的便是曹世钧。晏长生将她这副表情看在眼中，心中竟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兴奋。

　　于是晏长生便转过身去，露出笑容，迎向曹世钧，道：“曹兄，别来无恙！”

　　曹世钧神色平静，心里去波澜起伏，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劲敌。眼前的这晏长生，是宁绾朱继母最喜爱的子侄，与宁绾朱算是中表之亲，而且此人已经有两榜进士的功名在身，更关键的是，这人竟然与宁绾朱的父亲宁裕是同科！

　　曹世钧一时好像已经听见了京中人们在议论着，承平二十二年这一科，不仅出了一对叔侄进士，更出了一对翁婿。

　　也难怪曹世钧失望，晏家与曹家实力相当，而晏长生则因为本人有功名在身，比他自己这个曹家未来的家主要强上了不知道多少倍。想到这里，曹世钧便觉得耳朵里有些嗡嗡嗡的，一时竟听不清周遭的人在说些什么。

　　晏曹两人相对而立，宁绾朱却在铺子里一转，便不见了踪影。

　　然而俗语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宁家铺子的斜对面，立着一男一女，其中的少女，却指着那间铺子，对着身畔的锦衣少年在说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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