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菊中箭，近在咫尺的宁绾朱大惊之下，急忙回身要拉起墨菊。岂料她身边两位宫中出来的嬷嬷此时却突然发难，四臂齐出，一左一右，将宁绾朱的双臂牢牢箍住。宁绾朱惊吓之余，只觉得两个嬷嬷的手臂如同铁铸的一般，她丝毫动弹不得，完全身不由己，被两位嬷嬷往大车上拖去。

　　“墨菊——”宁绾朱大声喊道。

　　而墨菊听见了宁绾朱的声音，则精神一振，抬起头来，勉力朝宁绾朱露出一个微笑，可是她的身躯却又马上垂落了下去。

　　宁绾朱一面被两个嬷嬷强拉着上的大车，一面心如刀绞，面孔上泪落如珠。墨菊与她朝夕相处了几年，处处精心，再加之墨菊有武艺在身，委实帮了她不少的忙。当初梅兰竹菊四婢，墨梅北上和亲，而墨竹嫁了林先生，墨兰叛了自己，而宁绾朱身边便只剩一个墨菊。她本想着过一阵子待墨菊嫁给燕十九的时候，给她好好添一副陪嫁，令墨菊下半生过得幸福无忧，却怎料到竟能横生这样的变故。

　　墨菊那一箭正中在后心，眼见着凶多吉少。宁绾朱奋力挣扎，想挣脱身边的两位嬷嬷，至少能够让她再看一眼墨菊的情形也是好的。

　　却不防身边一个嬷嬷说：“国公夫人您消停些吧，我们是宫中慎刑司的嬷嬷，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提您入宫来的。”

　　另一个则盯着宁绾朱身上的仆妇衣衫，酸酸地说：“耿夫人，您的兴致还真是高得很——妆扮成这幅模样入宫，不过您这幅样子，也堪堪算得上是我见犹怜了，只是可惜，虽然是皇后娘娘代皇上所下的懿旨，却也不晓得能不能见着皇上……”宁绾朱此时穿着墨菊带来的仆妇衣衫，脂粉不施，却是粗布敝服难掩其丽色，别有一番风韵。

　　宁绾朱大惊大恸之后却听了这么一句，几乎忍不住要问道：“皇……”她想问清楚这到底是皇后还是皇上召见。若是新帝永昌召见，她或许还有些机会，可以面见圣上，将她所知道的一切皆向圣上和盘托出。想到这里，她沉思了片刻，伸手从袖中摸出了自己一向常戴的两只缠丝七宝虾须镯，递给两位嬷嬷，面上故意露出点羞赧的神色，道：“妾身如此装束，实在是太过无礼，即便入宫面见皇后娘娘，两位嬷嬷行行好，若是能替我寻一套稍稍能见人些的衣衫换上，则必有重谢！”

　　宁绾朱早就对这两位嬷嬷的身份有过判断，一则她从不曾在胡皇后与孙贵妃身旁见到过这两人，而那两人又自陈曾经只是慎刑司的普通仆役，因此可见这次这两位出宫接人，只是奉命行事。而这样的人，没有确定的主家，往往便会为这样的蝇头小利所动。

　　其中一名嬷嬷见了那镯子，伸手接过来，看了看成色，没说什么，但是神色之间颇为心动。另一位嬷嬷则笑道：“老姐姐，你不是反正带着上次那位孙贵妃带进来的本家姑娘的衣衫么，不如拿出来，否则耿夫人这样失礼，我等也不好交差是不？”

　　先前那位嬷嬷不语，片刻之后便阴阴地笑，说：“也好！只是不晓得这死人穿过的衣衫，耿夫人忌讳不！”

　　另一位则笑道：“不妨事，本来就是寻常宫妃的衣裳，都是尚宫局统一制的。孙小姐受刑那会儿，身上的衣衫和值钱的物事不都取下来了么？要是我，便没啥好忌讳的。”

　　宁绾朱听得心中一阵发凉，听两人这话，便可想知那孙贵妃与胡皇后之间，如今斗得正欢。想必是孙妃带了本家的闺女入宫，想劝永昌纳了，藉此固宠，却被胡后发落了，偷鸡不成白蚀把米，那孙姑娘却将性命也折在了宫中。要知道，这国孝尚在，两宫便已经如此争斗，若是皇上出了孝，又该如何？

　　她此时微闭双目，回想起那位她原先认识的太子妃胡氏——胡氏温柔娴静，为人体贴周到，与自己相处时却总透出一点忧虑。宁绾朱知道她是为了那孙嫔的缘故——可是没想到，如今两人争斗，胡氏却也能下这样的狠手……

　　叫她穿那死去的孙小姐的衣衫，固然是天大的委屈，可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若是无法进宫，顺利面见永昌，此前的一切努力，甚至墨菊所付出的牺牲，岂不都付之东流了？宁绾朱此时唯一的念想，就只是能将京中生变的消息尽快送出去，因此她便同意了。那两位慎刑司的嬷嬷，便帮着她换上了那身衣衫。

　　虽是普通宫人的衣衫，可是大约为配合着那孙小姐入宫之事，故此也用着上好的料子，葱绿色的缎面褙子上绣着精致的黄花，下头配一水的湖色罗裙。其中一位嬷嬷颇有些门道，笑嘻嘻地将宁绾朱的头发重新挽过，梳成了一个懒髻，倒也颇为漂亮。只是梳完头发之后，宁绾朱发际的金制发针又少了两个。只是这时候身不由己，宁绾朱便也不曾发作出来。

　　少时到了宫门口，守门的侍卫对过令牌，便挥手放那大车入内。那大车照旧沿着一条狭窄的甬道，直接驶向后宫，到了一处角门，那两位嬷嬷强着宁绾朱下来，从那角门入内，接着又步行从一处正殿旁边经过，来到第二进，见是一间暖阁。那两位嬷嬷不敢直接入内，只在暖阁前面向候着的宫人通报了，接着便将宁绾朱交给了暖阁前的宫人。

　　那宫人问过了宁绾朱的名姓，有些怪异地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衫，说：“娘娘懿旨？今儿个的？怎么没听说啊！”说着还是抬脚往暖阁中去了。

　　而那两位慎刑司的嬷嬷，见无人注意，已经一溜烟地走了。

　　不久孙嬷嬷从暖阁中赶了出来，见了宁绾朱，脸上有些忧色，拉着她轻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何曾宣召你入宫？”

　　宁绾朱一听，惊得脸色苍白，今日实在是奇遇，若无那道懿旨，她便无法从常府脱身，不过墨菊也未必便会遇害。可是这道懿旨，却又似是假的，而且堪堪将自己送入了胡皇后殿前——她已经预感到自己已经作为一枚棋子，落入了旁人的圈套之中，可是眼前偏偏又是一团迷雾，什么也看不清。

　　“孙嬷嬷，我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我却有要事要面见皇后娘娘，事关国家社稷，所以无论如何也须得见上娘娘一面，请嬷嬷务请帮忙通传。”

　　孙嬷嬷听了这话，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宁绾朱，想了片刻，这才答应，道：“也行。只是这身衣衫，我记得是上回与孙贵妃一起过来的那位小姐所穿的，我记得她是……”

　　宁绾朱苦笑，便将今日早间突然被人传旨，莫名其妙地宣入宫中，又急急忙忙地换了传旨嬷嬷所带的一套衣裳的经过，细细地与孙嬷嬷都说了，只是隐去了她是从长春侯府被人带出来的经过。

　　“两个慎刑司的嬷嬷去传旨，竟然还随身带了这样一套衣衫？”孙嬷嬷眉头越皱越紧。宫里人眼下每日都盯着皇后殿，而那孙贵妃如今也是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她作为皇后身边第一得用的宫人，自然要事事经心。可是孙嬷嬷见到宁绾朱一脸求恳的神色，心里一动，说：“夫人随我来！”

　　孙嬷嬷随即便将宁绾朱带到旁边宫女歇宿的小屋，吩咐随侍的小宫女开了箱笼，寻了一件丁香色的蜀锦褙子出来，亲眼看着宁绾朱换上。待宁绾朱换好了衣衫，这才说：“实话实说，上回娘娘真是与孙贵妃带来的一位本家小姐置了气，随意寻了个错处打发了，没想到那为孙小姐却经不住，便一命呜呼了。皇上知道此事之后，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我等下人瞧起来，却还是生了娘娘的气。说起来，那为孙小姐与您身量相仿，这个……容貌也……有些像！”

　　宁绾朱只觉得心里木木的，不知是什么感觉。孙贵妃还只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嫔的时候，便曾经上过耿府的小院，话里话外透着些不能告人的讯息——似乎永昌有些属意自己！

　　只是那时，她无论如何都顶着个国公夫人的名头，而如今，京中却人尽皆知，自己与耿琮闹翻了，这国公夫人的称号，只是有名无实。

　　她不觉深深地叹出一口气，都已经什么时候了，胡皇后与孙贵妃之间，依旧在为了一个男人争斗个不休，似乎那便是她们存在的意义，生活的全部，丝毫不晓得危机已经迫在眉睫——若是京中变乱，永昌不能保住地位，他的妻妾，又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耿夫人，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您坚持要见皇后娘娘，老身这便带您去见。只是，皇后娘娘却因上次孙小姐的事情，心中多少有些怨气，若是言语上苛责一二，您可千万记着做臣妇的本分。”孙嬷嬷谆谆告诫。

　　宁绾朱肃然，微微整了整衣裙，然后郑重朝孙嬷嬷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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