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绾朱见天色已经放亮，忙不迭地起来要梳洗。墨梅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却笑着说：“小姐，天其实还早，只是既然已经放晴了，那光线映在雪地上白晃晃地，好似大亮了似的。”

　　宁绾朱稍稍放心，墨梅一面服侍她梳洗，一面说：“刚刚婢子进来的时候听上房那里的妈妈在说，今日早间老爷托人传讯进来了呢！大小姐不妨待会儿去夫人那里问问。”

　　“父亲有信过来？”宁绾朱大喜，急急忙忙地去上房，果然见到宁老太太和晏氏都坐在一处。宁络紫也已经到了，却只躲在屋角不说话。晏氏满脸是喜气，见宁绾朱进来，便对宁绾朱说：“你父亲托人捎来了平安两字，他现在暂且留在宫中，一切都好，明日大约就可以回来了。”

　　宁绾朱听了这话，连忙双膝微曲，向宁老太太和晏氏道喜，“可算是等来了父亲的平安信儿了！”

　　“可不是吗！”宁老太太又听了一遍喜讯，忍不住便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

　　而晏氏却看着宁老太太，道：“这回我们老爷只怕是立了个大功，日后不晓得朝廷会不会有封赏！”她是继室，宁裕若是加官进爵，诰命也不晓得会不会加到她身上，十有八九是老太太独自先得诰命。想到这里，晏氏心里已经有点酸味泛了出来。

　　宁老太太哪里不晓得晏氏动的心思，便只说：“老婆子就只求着儿子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封赏什么的，就不敢想了，你们年轻人自去计较去。”一句话说出来，将晏氏的心思挑破，晏氏登时红了脸，讪讪的不晓得说什么好。宁绾朱见状赶紧用话岔开，问起明日宁裕回家，家宴准备些什么吃食才好。

　　老太太邬氏与晏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酸菜白肉锅子——”

　　这婆媳两人好不容易想到一块儿去了，说到这里，总算相视一笑。老太太心里少了些膈应，晏氏也少了点尴尬。屋里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一些。这时墨梅凑到宁绾朱身边，悄悄地给她传讯，道：“林先生到了。”

　　出事的小年夜那天，林建义恰好受了宁绾朱之托，去了宁家在通州的庄子上，接下来两三天，城中时局不稳，又是宵禁，林建义自然没办法回来。这一日林建义既然能赶回京中，想必城中已经是情势大定，再无甚大碍了。想到这里，宁绾朱更是心中大定，脸上的笑容愈加甜美。

　　少时宁绾朱在隔壁院子的书房里见到林建义。林建义一见到宁绾朱，已经一躬到底，道：“这几日在下办事不利，消息也无法给小姐送进城来，请小姐责罚。”

　　宁绾朱却神色和缓，叹道：“林先生，我知道人力有时穷，今次事出突然，也非你我所能预料的，责罚的话，且不要说了。”接下来她细细地问了林建义城中的消息——林建义不是晏长生这样的翰林书生可以相比，再加上他在宁家庄子上有些人手，福建会馆也有些人脉，打听到的消息比晏长生那日所说的，不知道要详细了多少。

　　“您是说，这次真的是宫中内侍与北城兵马司指挥使联手，意图毒害皇上，嫁祸太子，矫诏传位给赵王？”宁绾朱听到这个消息，惊出一头的冷汗。

　　“是的，外头都不晓得详细的情形，但应该是宫内先动的手，却没有成功，惊动了皇上和太子，正在处理宫变的时候，北城兵马司围住了宫门与东宫。”

　　林建义估摸着宁绾朱更关心宁裕的安危，便为她解说道：“宁大人是事发当时便护送了夏大人进宫，夏大人据说是一直陪在皇上身边。而宁大人则是守在了东宫。两位进宫未久，宫门便下钥了，之后便被北城兵马司的人团团围住。听说宁大人对围攻东宫的逆贼喊话，足足喊了五个时辰，不少北城兵马司的人，竟然都倒戈相向呢！”

　　宁绾朱听到这里，不禁悠然神往。想到父亲平日里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面对真刀真枪的叛军，竟然能有这般胆气，足见父亲心中那“大义”二字烙印之深。

　　林建义说到这里，躬身道：“恭喜大小姐，宁大人值此一功，想必要加官进爵了。即便是皇上眼下不封赏这份大功，也势必要留给太子殿下的。”

　　宁绾朱一笑，接着问，“后来是怎样解的围，您听说了什么没有？”

　　“锦衣亲卫那里，听说原先的指挥使便是赵王一党，被京畿使发现了这些密谋。京畿使请了皇上的密诏，将锦衣亲卫之中赵王一党全部下了诏狱，便切断了乱党各处的通讯联络。接下来两日里，众人各自为政，不同音问，及至后来顺天府做了疑兵，使衙役团团围住了赵王府，这才叫乱党自乱了阵脚。宫中侍卫这时送出了兵符，这才调动了东城与南城兵马司的人。北城兵马司指挥使雷元洲自尽，其余人便都降了。”

　　宁绾朱闻言，皱着眉头想了一遍事情的整个经过，最后问：“赵王现在还在赵王府中么？”

　　“是，赵王府眼下是执金吾看守在京中的旧邸之中，皇上至今还未传召。”

　　宁绾朱不接口，仿佛心中有什么难解的谜题，想了又想，却总也想不通。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林建义，“林先生，您看，这事，赵王本人是不是主谋？”

　　林建义一凛，低头细想半晌，才道：“大小姐问这话之前，我对赵王本人主谋此事，丝毫没有怀疑。可是听大小姐一说，现在想起来，真是颇多疑点。”

　　宁绾朱道：“您也这么觉着？”

　　林建义一面想，一面细细道来：“此事从赵王在西苑哗变那日回京开始，便处处透着不正常。再看这次宫变的计划，也是如此。参与宫变的内侍与京中的兵马都是极少，而且很快就将最擅长暗中传递消息和控制局面的锦衣亲卫指挥使给暴露了——这，这仿佛是一场注定不可能成功的宫变。”

　　宁绾朱又问：“那如果赵王这次侥幸，戕害了皇上与太子，而自己坐上了龙庭，之后会怎样？”

　　她所说的这种情况是林建义万万没有想到过的，林建义闻言，整个人被震住，目瞪口呆地坐在桌前半晌，才缓缓地伸手，到额头上去擦拭并不存在的汗水。他见到宁绾朱缓缓颔首，这才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汉王虽然远在青州，可是想必京中也有不少耳目。这件事情又闹得这样大，要拿住真凭实据并不困难。届时汉王拥兵而起，借着为父为兄报仇的名义，登高一呼，定有忠于皇上与太子的人响应。届时汉王轻轻巧巧地便可以身登大宝，取了这天下。”

　　想到了这一点，林建义一面又觉得不可思议，一面又觉得再无别种解释，可以如此完美地解释这其间的种种疑点。他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好在这次没有让奸人的奸计得逞。”

　　宁绾朱起身站到了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明媚的冬日暖阳，和屋檐上垂下的一棱一棱的冰棱，道：“只怕汉王此次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来赵王经此一事，无论他是否身涉其间，此人已经永远失去了继承大位的可能。先皇后所出的三位皇子之中，三者已去其一，汉王再也不用为赵王分心了。二来么，无论是宫中还是京城守备的军力，只怕都会有一番大清洗。正是好机会令汉王往这两处安插自己的人手的机会……”

　　她一时想到常世宁——这位常家的小侯爷，这次只怕是得偿所愿吧！

　　林建义立在宁绾朱身后，却对她的这番谋断佩服得五体投地，越发觉得宁绾朱不是寻常女子，心中甚至生出了跟着宁绾朱，可以趋吉避凶之念。

　　得到了宁裕确实的消息，宁家一家，这才是真正进入了过年的状态。全家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下午的时候，宁裕尚未回来，倒是晏长生与曹世钧两个联袂而来。两人都是穿了一身簇新光鲜的儒服，晏长生头上的青肿还没有消去，然而面上却凭空多了几份神采飞扬。

　　晏氏见了侄儿，拉着他的手，连连追问当日他究竟是如何行事的。晏长生颇有几分说书匠的天赋，晓得如何将故事说得曲折婉转、扣人心弦。当下将宁家的几个女眷说得都听住了，听到紧张处，人人都手心出汗，然而说到最后，听说北城逆贼尽皆伏诛，众人都放下心来，胸怀大畅。

　　而曹世钧却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笑着听晏长生说话。最后他却是将一张帖子亲自交到了晏氏手中，道：“宁夫人，我家老太太正月初七是逢了明九的寿辰，请府上的女眷过府吃席听戏。我们老太太说了，宁家也是南阳大族，既有同乡之谊，以前也是通家之好，因此务请各位赏光出席！”他口中的那位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三朝老臣曹明贤的夫人曹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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