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王氏这时候扶着墨兰的手赶了过来，她也曾在宁府见过常世宁，当下便道：“呀，这不是长春侯府的小侯爷么？”

　　听了这话，永昌似乎再无疑惑，立时朝常世宁一抱拳，道：“就这么说定了，今日晚间，百味楼，不见不散，小侯爷，不用我下帖子请吧！”

　　常世宁与永昌和耿琮客套了两句，约定了晚间见面的时辰，送走了二人，这才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宁绾朱与宁络紫姊妹两个。

　　眼前的宁氏双姝，一般的打扮，都是一身的纯素，发间不戴任何饰品，只缀着小小的白色绒花。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宁家姐妹两个，并肩而立，此时在如香雪海一般的梅林之间，如同两朵含苞而放的白梅。

　　可是常世宁却皱着眉头背着手，只望着宁绾朱一个。

　　宁绾朱心知要糟。她此刻才深悔不应贸然为宁络紫出头。要知道，常世宁可是见过她们姊妹二人的。宁氏二姝，对待常世宁的态度全然相反，一个见了面就要贴上去，另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便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以常世宁的聪明机变，不可能分辨不出来，这下可好，宁家嫡庶互调，姐妹互换的事情，常世宁只怕心里明白着呢。

　　果然，常世宁盯着宁绾朱半晌，突然道：“原来是你！”接着放声笑了三声，随便与王氏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

　　宁绾朱听了常世宁这话，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立在当地，做声不得。要知道，这“原来是你”四个字，外加放声大笑三声，是前世里常世宁与宁绾朱两人结缔之时，常世宁掀下新娘子的盖头，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整个洞房花烛之夜的唯一一句。

　　她从来都以为，常世宁原先想娶的是庶妹宁络紫，直到揭开盖头的那一瞬，才发现娶错了人。因此，前世里她与常世宁之间的夫妻感情，也一直是淡淡的。当她听闻常世宁与宁络紫之间存在私情的时候，宁绾朱也只能苦笑，甚至愿意将自己缩在一个壳儿里，对丈夫和庶妹不闻不问——因为她一直以为常世宁爱的是宁络紫，却错娶了自己，直到前世里，自己魂飞魄散前的那一刻……

　　然而今世，常世宁的这句话，却提前了这么些年，甚至是当着宁络紫的面，就这样没头没脑地说出来了。

　　老天爷呀，您这又是在做什么呀！宁绾朱若不是当着大伯母王氏的面，便想抱着脑袋蹲下来，好好想一想。

　　宁络紫此时面如锅底，手中的一只五彩丝线绣着的锦缎荷包快要被她揉得烂了。只是宁络紫见到王氏的目光扫过来，不得不飞速地将那荷包藏进袖中，面上堆上笑容，娇声道：“大伯娘！”

　　王氏却絮絮叨叨地拉着宁络紫的手，讲了一大摊大户人家小姐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什么不要落单，出门要记得带丫鬟，不要与相熟的不相熟的男子单独相处，免得人闲话，还有女孩子家的贴身物事一定要收好，莫要遗失被别的男人拾了去等等。

　　宁络紫心中虽然恼怒，可是这大伯娘王氏的话，却又不能不听。

　　王氏与宁络紫在前面走，宁绾朱与墨兰两人，跟在王氏和宁络紫身后，慢慢地往梅花庵过去。墨兰突然攀着宁绾朱的胳膊，咬着耳朵问：“小姐，二小姐这事儿，传到老太太那儿大概就要炸锅了吧！要不要我想想办法，给老太太房里的人递个话儿？”

　　宁绾朱听墨兰说得粗俗，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她欣赏墨兰灵活机变，但却不喜欢墨兰，总是这样随意揣测旁人的心意。

　　“不行，你想，这事儿就我们和大伯娘知道。以大伯娘的性子，她一定不会说给老太太听的，所以只要老太太听到风声，责罚了二小姐，人家就一定知道是我们传的，你又不知道二小姐有什么后手，这又何苦来哉？”宁绾朱直接将墨兰的建议给否决了。

　　墨兰登时便有点看不起自己的这个主子，她觉得宁绾朱性子太软了，又总是瞻前顾后的。墨兰暗想，这件事情要是办得巧了，老太太一怒之下便直接将二小姐关了家庙，日后哪里还会有半点麻烦？

　　然而宁绾朱既这样说了，墨兰便只能唯唯地听着。

　　谁知这事最终还是让宁老太太晓得了。当日王氏送了宁络紫回去，觉得有个这么不省心的庶妹，又得兼管着府里的内务，宁绾朱一个人肩上担着的担子太重，于是话里话外地，就将这事儿说与了晏氏听。正说着的时候，服侍老太太的丫鬟正好在晏氏的院儿里……

　　总之一来二去的，宁络紫半途跑出去与男子相会的事情，就传到了宁老太太耳中，差点没将老太太给气死。当时宁老太太便槌着床道：“老太爷还尸骨未寒呢，这贱丫头就想着出去会旁的男子，快将老二叫来，我倒要问问他，学了这么一肚子的学问，怎么养出来的丫头……”宁老太太心里还是偏向自己的儿子，骂道这里，歇了口气，改口骂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母，能生下来这样的贱种，到底是什么样的继母，能教出这样不知礼数孝道的闺女……”

　　闹了半日，最后是晏氏亲自到老太太的房里去跪了半天，老太太这才作罢。不过就因为老太太这么一通骂，将连日来心里的沉郁之气给发散了出来，痛骂了一个晚上，骂累了再睡了一夜，第二日起来，老太太的病竟然好得七七八八，当然这是后话。

　　宁络紫当晚起便被几个婆子看管起来，不许出庵房一步，直到宁老爷子的法事做完。

　　而此时宁绾朱却也静静地在自己的庵房里发呆。她在慢慢考虑着重生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她与宁络紫两人，都从各自的立场出发，努力做出了许多的改变，可是，她与宁络紫一样，都无法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比如说，邵姨娘终究还是自尽了，又比如说，宁络紫不遗余力地要吸引常世宁的注意，而自己则千方百计地想躲开常世宁，可是偏偏两人都不能如愿——

　　她在想着自己与常世宁之间的种种纠葛，却没想到，此刻，同样有人在望着常世宁的背影，在谈论着他。

　　常世宁这时候喝得酩酊大醉，正由人从百味楼里扶出来。耿琮陪着永昌，立在百味楼之上，看着楼下常世宁晃晃悠悠地被人扶到大车上。永昌不禁开口相问：“次回，你真的没看错？这长春侯府……长春侯世子，看起来不像是能与汉王搭的上话的人。”

　　耿琮没有迟疑，马上答道：“回禀殿下，刚刚属下已经试探过了，这常世宁身上，佩了一块青玉，上面有皇家锦衣亲卫的印记。”

　　永昌登时回过头来，“是吗？听说锦衣亲卫那伙人弄出来的纹样极为隐秘，耿大人你难不成见过？”

　　耿琮点头，道：“不仅见过，当日一见之下，那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只要提到锦衣亲卫，属下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模样，万试万灵。前些日子里属下时常留心，一旦见到这个标记，便派人去查探，所遇之人与事，有九成九与汉王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属下自信判断无误。”

　　永昌听着，脸上露出几分惊异，似乎不信，又似乎好奇，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耿大人可愿为本王分说一二？”

　　耿琮却毅然决然地摇头坚辞，道：“殿下，那是属下过去经历的私事，撞见锦衣亲卫的印记，原也是无心，属下不想欺瞒殿下，可否请殿下也勿要追问，否则属下也真的觉得挺难做的。”

　　其实，他只要一闭上眼，不禁能看见燕老三身上，烙出的血红色印记，还能清楚地记起，那双清亮澄澈的大眼睛。而且只要一回想起那双眼睛曾经布满雾气，水光莹然，耿琮心中便微微有些疼痛起来。因此，耿琮面上不禁微微露出了一点复杂的神色，既有些温柔，又有些痛楚。

　　永昌愈发好奇了，突然拍了拍耿琮的肩膀，笑嘻嘻地问道：“是不是……与那家的大家闺秀，或是千金小姐有关？”

　　耿琮的肩微微一耸，没答话。永昌愈发地相信自己的判断，登时笑道：“莫怕，万事有本王与你做主。对了，你上回说起邓国公府嗣父嗣母的事情，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本王出面帮忙？”

　　耿琮顺势单膝跪了下去，对永昌禀报道：“当初在下承嗣邓国公府，私心里也曾希望对殿下的宏图大业有所助益，邓国公府哪怕便是龙潭虎穴，属下也要留在里面。只不过眼下一切安好，殿下切勿担心。”

　　永昌闻言笑不可抑，道：“只是承嗣而已，去做邓国公的世子，不是去龙潭虎穴。”不过他也正色应承：“本王晓得邓国公府水深，所以一旦有什么事，你尽管捅到皇上面前。在皇祖父面前，本王总有几分薄面，一定护得住你……”

　　两人正说着，而常世宁也被人送到了他暂住的地方。

　　屋里的下人们一出去，常世宁立即从榻上坐了起来，眼神清明，哪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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