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绾朱眉头轻轻皱起，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若不仁，便休怪我不义！而我身边的人，我已经说到那份上，她若是还不能迷途知返，那我还顾念她做什么？”

　　叶嬷嬷点点头，神色之间，却透着一点不安。

　　而宁绾朱被人传了不利的谣言这件事情，在宁府里还是纸里包不住火，不久便被宁裕知道了。晏氏为此胆战心惊了许久，然而出乎晏氏的意料，宁裕得知此事，却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满脸阴郁地盯着晏氏看了良久，随后什么也没说，自己出门。

　　晏氏时候将龚恒叫来问话。龚恒老实答话，说是老爷先去了邵家，随后去了曹家。晏氏一声惊呼，道：“难道老爷亲自出面给大小姐澄清去了？”

　　龚恒不敢答话，心里说：何尝不是呢！

　　晏氏登时满脸红晕，她只顾着在家中调查，却有意无意地将外头的事情给“忘”了，结果她的这一点小心思被宁裕一下子看穿，并且以他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妻子的不满。晏氏便知道，从此以往，夫妇二人之间的嫌隙便更重了。

　　然而，有了宁裕这番奔走，还有邵家、曹家等宁家亲朋故旧的努力，京城里的流言，似乎便渐渐少了些，终于有些消弭的趋势。而眼看着已经快要到年关，家家户户忙着年节，众人也便渐渐淡忘了有关宁家大小姐的传言。而宁绾朱的“病”，也自然渐渐好起来了。

　　腊月二十三日祭过灶之后，宁家主人们都聚在正厅之中用晚餐。席间颇为静默，宁裕因为前些日子的事情，心里对晏氏有些膈应，不怎么与晏氏答话。席间便只有宁绾朱与宁家双胞胎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宁家老太太邬氏面前说笑话凑趣，扮演着彩衣娱亲的角色。饶是如此，席间也颇为沉闷。晏氏始终板着一张脸，而宁络紫几乎完全不说话，即使是在席上，也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

　　这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正下着雪。雪花落在地上、屋上，发出簌簌的声响，伴随着北风的呼号，似乎预示着，这一夜将会无比漫长而寒冷。

　　宁家院子里，突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正厅的门突的一声被打开，冷风卷着雪花，便从帘子外头扑进来。

　　进来的人是龚恒和一名小童，宁绾朱认得那小童正是灵境胡同巷尾那间小院里，服侍夏唯哲起居的小童。

　　宁裕看清楚来人，已经大惊失色，双手往桌上一撑，便站了起来。他急急地问道：“可是夏先生出了什么事？”

　　那小童点点头，道：“夏先生请大人速速前往！”

　　宁裕一听，伸手拎起一件出门的大衣裳，便已经冲出门去。龚恒与那小童也紧随在他身后。原本暖融融的花厅之中，只余下宁家的妇孺一时面面相觑。

　　宁裕刚刚起身的时候，带倒了桌上一只盛酒的酒盅。此时花厅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那一滴滴的酒水滴在地面的声音。良久，才有个丫头起意想去收拾，刚刚拿了抹布去抹洒落在桌上的酒渍，却听晏氏突然怒喝了一声：“放肆！”

　　小丫头一吓之下，手里的抹布也拿不住，连忙跪下去求饶，道：“夫人恕罪！”

　　哪晓得晏氏全然不是为了她，此时这位宁家的当家主母已经站起来，立在花厅之中，怒道：“不过是一届授馆的先生而已，怎么竟这么大的架子。小年夜，阖家团聚之时，就算是有什么事，也该亲自过来我宁家相询，哪有派一个童子便过来支使我家老爷的道理。”

　　晏氏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花厅之中的人都听得怔住了，连宁绾朱也没有想到这位继母竟然会有这么大的火气。晏氏的长子宁景清坐在晏氏手边的，这时候拉了拉晏氏的衣袖，却被晏氏“刷”地抽了出来。

　　老太太邬氏便不太高兴，正要发话之际，晏氏已经抢在她的话头之前，道：“老太太莫要着急，我去外头看看，少不得要将老爷请回来，一家人再好好陪您过小年。”一句话便堵住了邬氏的口，旁边有丫鬟和媳妇子快手快脚地将晏氏所穿的大毛衣服取了出来，给她披上。晏氏回头吩咐一声宁绾朱：“大小姐，你且替我照顾老太太！”

　　宁绾朱应了一声，她心里却有些不好的预感——

　　自从夏唯哲到了住到灵境胡同一来，那头的宅子与宁府之间，从来都是相安无事。每日里除了宁家小哥俩去夏唯哲那里读书以外，夏先生的小院，对与宁家人来说，几乎像是不存在一样。而今日这等日子，又是这样的时辰这样的天气，夏唯哲怎么会遣人来相请宁裕呢？

　　这时晏氏已经穿戴好出了二门，她满心想着要亲自去夏先生那头去好生说道说道，凭什么宁家出了银子、也出了院子，像供着一尊佛似的供着这位先生，到了这大过节的时候，竟然出这等事情。其实晏氏有这么大的火气，也不过是她在怄宁裕的气而已。这么一股子怨气憋着，令晏氏连外头的寒意也觉不出了，顶风冒雪地便往外走。

　　走到大门口，晏氏身后的婆子对门房低喝一声，道：“没见着么？是夫人要出门！”

　　门房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也是宁家世仆，人都叫他宁广。这宁广摸了摸头道：“刚刚老爷吩咐了，叫小的严守门户，宁家人一概不许出入的。”

　　晏氏听了心中只有更加愤怒：“老爷说的话是话，我说的便不是了是么？你们眼里从来都只有老爷，没有我这个主母是么？”

　　宁广是条粗汉子，细的道理是说不出来的，支吾了半日，也不见动静。晏氏不耐烦，便叫身后的婆子将大门从里打开。宁广看得直跳脚，拦了这个拦那个。可是晏氏身边的婆子也不是吃素的，当下有两人围住了宁广，另外一人边去拔下了门内的长闩。外面的灯火一下子透了进来。

　　宁府里的人登时静了——寻常时候，灵境胡同晚间也没有多少灯火，如何此刻会如此地灯火通明？

　　再细听，似乎远处胡同外的大道上，足步声、马蹄声纵横来去，偶尔夹杂着唿哨口令之声，清清楚楚地传到晏氏耳中。

　　此刻，晏氏胸臆之间原先充斥着的那一股子“气”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了，她面色惨白，上下牙齿禁不住轻轻相叩，发出的的之声。这种声音像是会传染一样，不久门房处的几个女人，人人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唇齿间轻叩的声音。

　　门闩依旧拔开着，这时候晏氏如鬼使神差一般，慢慢地走到门边，将宁府的大门推开半尺宽。外面的灯火映在她面孔上，清清楚楚地照出她口中呵出的一团团白雾。

　　——刀尖、槊戟、弓箭、铁衣、寒芒，门外整整齐齐地列队着一队侍卫。大约有数百人之多，从灵境胡同深处一直列队到巷口外的大街之上。在漫天而下的飞雪之中，这些铁卫们，人人一动不动，如一尊尊石像，可是这些人身上所发散出来的暴戾之气，却令晏氏觉得毛骨悚然，登时手软脚软，往后便倒。

　　“快扶住夫人！”身后一个清澈的声音断然喝道。

　　终于伸出了几只手，从后面托住了晏氏，没令她晕在地上。

　　宁绾朱这时候快步上前，往门外张了张，她见到外间的执金吾侍卫，不禁深皱起了眉头。宁绾朱接着唤过宁广，问：“父亲出门的时候，留了什么话？”

　　宁广将宁裕的话又陈述了一遍。

　　宁绾朱伸手便将大门推上，“豁拉”一声上了拴，道：“宁广，我将这扇大门交了给你，你只要按照老爷的吩咐看好了，此事过去便重重有赏。记住了吗？”

　　宁广闻言重重地点头，表示他听从宁绾朱的吩咐。

　　宁绾朱沉吟片刻，道：“金妈妈，你先扶夫人回正厅！吴妈妈，你则去将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聚在院中，我一会儿要训话。”晏氏身边的两位得力的妈妈，见晏氏吓晕过去，本来已经是没脚蟹一样，此时听了宁绾朱有条不紊地一一安排下去，忙不迭地照办了。

　　少时宁绾朱陪着晏氏回到厅中，众人见晏氏脸色苍白，双眼发直，都是大吃一惊。宁绾朱叹了口气，先叫了双胞胎的乳娘李氏过来，嘱咐她带着双胞胎院子里的下人们服侍两位小少爷先睡下。然后宁绾朱再将外面的情形捡大略地与邬氏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没有亲见外面的情形，所以总算没有怕的那样厉害，可是她却担心宁裕的安全，忍不住问道：“绾朱，那你父亲那里……究竟如何？”

　　晏氏这时候却突然醒过神，“嗷”的一声哭了出来，道：“这个天杀的什么先生，这种时候叫我们老爷出去，要是老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去寻他拼命。”

　　宁绾朱撇撇嘴，心道，您去寻夏先生，也得有胆站住了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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