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裕自出门去了，宁绾朱却始终耿耿于怀。她也说不上为什么，虽说只是一个新进院的小厮，可能因为那人是在宁裕的外书房服侍的，所以她才如此挂怀的吧！

　　她想到这里，回到自己院中，将墨竹叫来，嘱咐她想法子去打听，外书房服侍宁裕的那个小厮，是从何处拨进来的。宁绾朱一面说着，突然，她的脑海之中闪过一个念头，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张口结舌地，竟连吩咐墨竹的话，却也吩咐不下去了。

　　墨竹有些担心，忍不住伸手摇了摇宁绾朱的衣袖。

　　宁绾朱这才醒过神来，对墨竹道：“你去按我的吩咐打听吧，只是这事非同小可，若是你请你父兄打听，则千万莫要露了行迹。”

　　墨竹见宁绾朱说得郑重，连忙福了福，自己去了外院，打算先通过杜氏往宁永强宁大勇那头递话，再由外头男人们那里着手调查。然而宁绾朱却一人在自己屋里，有些坐立不安。她方才是突然记起，那在宁家外书房洒扫的小厮，相貌肖似一个人——原先混在伏牛山盗匪里头的那个伍英杰，也就是后来投奔了常世宁的那位。

　　若是宁绾朱仅仅在数年之前，见过这伍英杰一面，这会儿她也不会这样地惊讶惶恐。可是偏偏前世里的记忆告诉她，伍英杰，是常世宁身边极重要的一位谋臣。而宁裕身边的那位小厮，相貌与伍英杰肖似，莫不是伍英杰的兄弟之属？然而更重要的是，这人怎么会出现在宁家的呢？

　　过不了几日，墨竹便过来回话，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那小厮进入宁家的途径，追查到牙人那里，便断得干干净净。宁绾朱没辙，只得吩咐了宁永强与林建义，请他们在笔墨文玩铺子那里再动动脑筋，看看最近京中在男主人外书房里添人的人家，是不是只有宁家一家。若是有相同情况的，便再打听追查下去，看看这些府里的人事变动，是不是与长春侯府常家有关。

　　林建义那里很快便查清楚了，给了宁绾朱回音。

　　宁绾朱看着林建义给她的书信，一时激愤，将信纸扯了个稀烂，整个人趴在桌上，将面孔埋在双肩环抱之中，闷闷地，独个儿闷了好久。

　　——以往宁绾朱这样发脾气的时候，总有叶嬷嬷，或是墨梅，从旁劝说抚慰。如今宁绾朱身边，就只剩下了墨竹与墨菊，而墨兰则站在门口张了张，看看宁绾朱身边满地揉碎了的字纸，摇了摇头，自己转身去宁络紫的院子厮混去了。

　　宁绾朱花了好久的工夫，才醒过神来。外间递进来的消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常世宁已经将手伸到了宁裕身边，那名小厮，就是从常世宁身边，派来盯着宁裕的人。自此宁裕的一举一动，很容易便能被常世宁所掌握。宁绾朱一时记起前世宁家灭族的惨祸，和惨祸的根源，更是痛心疾首。

　　像常世宁这样，在京中各文官家中大肆安插人手与暗桩，目的为何，尚不明确。可是宁绾朱却相信，狗改不了****，常世宁上一世愿为汉王的马前卒，这一世想必也不会如何忠于当今圣上。他这样的动作，一定是汉王那里有异动了。想通了这个关节，宁绾朱便不敢再动宁裕外书房的那个新来的小厮，至少不能明面儿上动，免得打草惊蛇，只是想办法见了龚恒，叮嘱他在宁裕外书房的事情上千万经心。

　　随即，宁绾朱便去信给林建义，信中只道，不必再去联络林建义在江南的故旧，打听邵氏或是姚氏的族人了。眼下她需要林建义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京中，“若上策不成，便退于潮白河畔，常伴青灯古佛，永不返京。”

　　林建义吃了一惊，宁绾朱信上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隐忧深深地感染了林建义，可是他始终无法明白，本来说的好好的，上中下三策并行，见机行事。可是如今，宁绾朱竟然主动放弃了中策，这意味着，宁绾朱要么嫁入世家，要么出家修行，事到如今，竟似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

　　宁绾朱却想得很明白了，宁裕于她年幼时确实对她有所亏欠，可是无论生恩养恩，还是宁裕后来的百般呵护与补偿，这些都已经敌过了。她从来不觉得宁家亏欠自己什么，相反，前世的经历，却令她觉得亏欠宁家良多。她如今已经下定决心，哪怕是身入虎穴，哪怕让她再嫁一次常世宁，再在常世宁手里死一次，这辈子，她也要好好地护住宁家。

　　——所以她不能置身事外，更不能随意寻个江南人家，随意嫁了，远远地躲开。

　　——所以要么事成，将常世宁所谋之事大白于天下，要么不成，宁家至少还有通州的庄子，还有南阳。

　　可是，事情的走向，却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进行。

　　这次皇家赐婚之事，因为牵扯到勋贵与文官两大势力，所以一直如雾里看花，众人谁也看不明白。好容易到了四月底，终于有些眉目的时候，京中关于宁家的传言，却多了起来。

　　传言并不全都是关于宁绾朱的，有不少是在说宁家：有的说宁家清贫，靠了祖上的积财，才支持到了今日。然而宁裕得官未久，以前的亏空都还没有补回来，还说宁裕上舅兄家里拜年，也只自己提两壶酒一只鸡去。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宁裕自己也听说了，只一笑置之而已。

　　接着便有说宁家主母晏氏的不是的，说晏氏是继室，当日是死皮赖脸求了宫里的人，才好歹得了个诰命。又说晏氏苛待宁家先室夫人留下的嫡长女，事事为难，连带宁家二老爷宁裕，也不待见这位嫡女，甚至还有传言说，当年这位嫡女“克母克祖”的传言，便是她那位继母晏氏，亲自放出的风声；甚至还有人说，晏氏这般作为，是为了让她这位嫡女嫁不出去，好独自吞了先室夫人留给那位嫡女的嫁妆。

　　晏氏听了京城之中的传言之后，气了个倒仰。她屋里一套崭新的粉彩折枝莲花的小茶盅，无一幸免，全都跌了个粉身碎骨。

　　然而却有人乐见这般谣言的。邓国公府那位国公爷耿亦冼，听了这些传言，对宁家的嫡长女越发感兴趣。他兴致勃勃地与定国公于晨商议——

　　“你看这清贫的文官之家，财帛上定然小心的，回头这嫁妆上一定克扣，也不晓得能不能凑出六十四抬嫁妆出来！”

　　定国公于晨忍不住朝耿亦冼翻了个白眼儿，不明白这耿亦冼为何这么高兴。

　　“你看这不受待见的嫡女，又是继母跟前长大的，一定畏畏缩缩，又或是不懂礼数，要拿捏起来，或是挑了错处处罚，一定很容易——”

　　于晨渐渐地听不下去了，很想提醒一下自己这位满心算计的妹夫——这是太子妃亲自挑的人，皇上又见过，若真是那样不堪，岂不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最关键的是，那宁裕，明明干着三品官的活儿，偏偏身上只有四品的品阶。这不明摆着的么，皇上将他划了做太子一党，将来太子即位的时候，才会由太子加恩……”

　　听到这里，于晨的脸色终于好了些，觉得自己妹夫总算看清了朝中之局，说了一句人话。耿亦冼接着数落：“而你我，无论如何，都是帝党，本朝恩宠，那宁裕之流，无论如何也不会越过我家去，总算是低头娶妇了。”

　　于晨点头同意，然而耿亦冼下一句话，几乎叫他甩了袖子就走：“最关键的是，那丫头据说八字硬，祖父生母都已经克过了，接下来总该克个平辈的了吧，依我看，接下来，就该克夫——”

　　太丢人了，于晨深深鄙视自己，当初怎么脑子里一根筋搭错，将妹妹嫁给了此人，难怪宠幸外室，打压嗣子，眼下又将皇家赐婚之事看得如儿戏一般，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然而耿亦冼却喜孜孜地一拍手，道：“明日就叫我家夫人进宫，见见静太妃，回头请她在皇上面前说项，就宁家吧！”

　　于晨觉得没脸见人，捂着脸出的邓国公府。

　　然而随着此时的逐渐明朗，常世宁也渐渐地有些动作。京中关于宁家的这些流言，倒是有一大半，都是他使人放出去的，为的是让邓国公府最好能够辟易远避，莫要坏他的好事。只是这些流言在邓国公耿亦冼那里起了反作用，却是他所料不及的。

　　因此静太妃见过皇上，为耿家说项的事情，传到常世宁耳中的时候，很是令他吃了一惊。不过常世宁生性阴鸷，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心中暴怒，可是他屋里那些上好的瓷器陶器瓶瓶罐罐也总算保住了。

　　就在这当儿，宁络紫当日给常世宁送来的信，从常世宁的书案上掉落下来。常世宁伸手拾起，翻了翻，冷笑了一声，道：“也罢，便去见见这个丫头就是，看她手心里，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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