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宁绾朱的安慰，曹月娥总算平静了些，手上不再颤抖。

　　进入殿中，宁绾朱才发现连同自己在内的这十人，并不是第一拨觐见太子妃的。已经候在殿中的，已经有了十人。

　　太子妃身着流云暗彩蜀锦宫装，坐在大殿正中的椅上。而太子妃下首放了十个精致的软垫，宁绾朱等人便在这软垫上向太子妃行下大礼去。太子妃旋即命人将诸人扶起来。这次来搀扶的，却不是皇长孙正妃身边的孙嬷嬷了，而是上回宁绾朱在西山会的时候曾经见过的，云嬷嬷。

　　太子妃的眼光在每位闺秀面上一一划过，她见到宁绾朱的时候，顿了一顿，道：“唉，这个孩子本宫曾经见过的！这不是上次儿媳带来的那个……那个宁家的孩子么！”

　　宁绾朱听了这话，赶紧朝太子妃盈盈一福身，以示太子妃说得没错。太子妃张氏坐在上首，便笑道：“是呀，感情本宫虽然有点老眼昏花了，但是记性还不赖啊！”一听说宁绾朱曾经在西山会的时候觐见过太子妃，立即有好几道又羡又妒的眼光，朝宁绾朱这边射了过来。宁绾朱镇定自若地立着，心里却在叹着，这花朝朝觐之前出了这么多的传言，竟然还是免不了有攀龙附凤，幻想着一步登天的人进来。在她们眼里，只怕高丽王族，也好歹是王族，比京中的寻常子弟要好上不少。

　　接着太子妃一个个地问过这次进殿的十名闺秀。问道曹月娥的时候，宁绾朱只听她答得大方得体，忍不住为朋友感到高兴。

　　然而太子妃问到最后一人的时候，却听见那位小姐的声音在抖，自称姓尤，是京中尤家的嫡女。太子妃奇道：“这好好的是怎么了，本来请你们过来，其实就是本宫闷了，想与你们年轻人聊聊天，本宫……没有那么可怕吧！”她说着还伸手摸了摸头上插着的一柄凤钗。座中不少闺秀听太子妃说得幽默，忍住了不敢笑，独宁绾朱与曹月娥两个，都是无拘无束地莞尔笑了出来。

　　岂知那尤小姐竟然身子一晃，跪了下去，对太子妃道：“娘娘恕罪——”

　　她抽抽噎噎地向太子妃说了原委，原来她是京中工部侍郎尤高轩家中的庶女，却是因为这次花朝朝觐比较敏感，所以尤家不肯送嫡女过来，只将庶女送入宫中充数，冀望这庶女资质不佳，能“顺利”地从宫中落选。

　　太子妃张氏面上神情不变，宁绾朱却敏锐地注意到张氏的一只手紧紧地握在椅子的手柄上，晓得太子妃心中是动了真怒。果然，不久边听太子妃说：“你起来吧！既是你家中大人的安排，本也不应怪到你头上！本宫不会责怪你的。”

　　那尤小姐却依旧跪倒在地，拼命摇头哭道：“求娘娘恕罪，臣女只是因为自伤身世，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臣女的父亲曾说过，要是这件事情叫娘娘晓得的话，会要了臣女的命，臣女一想到这里，就总是战战兢兢，可是一想到要欺瞒娘娘，臣女这心里呀……”

　　宁绾朱与曹月娥对视一眼，都晓得这位尤小姐实在是唱念做打，一派好功夫。这话里话外的，分明就是想借太子妃之力，让她在自家中能够站稳脚跟。古来高门庶女，生存不易，宁绾朱不是不心存同情。但是这尤小姐显然是存了别的念头，不惜让她所在的尤家也跟着被拖下水。宁绾朱心中便对此女存了几分不屑。

　　而太子妃似乎对这尤小姐起了几分厌烦之心，一提气道：“你们之中还有谁，是奉了家族之名，冒充了你们的嫡姐妹过来凑数的？都给本宫站出来！”

　　寝殿之中便一下子静了，过了片刻，又有两人跪了在地上，纷纷叩首道：“娘娘恕罪！”

　　太子妃手一挥，对身边的宫女说：“送她们每人十两金子，嘱咐其家，就说是本宫问出来的，不是她们的错。也传话给那三家，她们若是在日后再受苛待，本宫便治她们本家的藐视皇家之罪。”太子妃身边一位老成持重的姑姑躬身应道：“是！”说着便叫上这三名女子，一起下去了。

　　宁绾朱见太子妃明明看出了那尤小姐的用意，却依然愿意出面维护，心中对太子妃倒是又多了几分敬意。

　　可是出了这么一桩事情，殿中的气氛便十分古怪，太子妃也显得懒懒的。接下来第三批贵女进来，太子妃也只是随便问了问，便招手叫了宫女来看座。

　　这时云嬷嬷踏上一步凑趣道：“娘娘，今日可是花朝节，奴婢可是听说有不少小姐都带了亲手制成的贺礼给您，大家聚在您身边，这不就是为了好好地过个节么……”言下在委婉地劝着太子妃，莫要为那些事情烦恼，而是应与殿中这些闺秀们同乐。

　　太子妃明白了云嬷嬷的意思，想着这次将众女邀过来的目的，她便打叠起精神，笑道：“那我可得好好地看看京中这各位闺秀的心意。”

　　于是云嬷嬷便拍手召了宫女进来，将众人带进宫的“贺礼”一一取在了红锦铺就的托盘之上，然后汇在了一起，一一呈上给太子妃过目。

　　这些贺花朝节的贺礼之中，大多数都是绣品，也有荷包、络子之类的小玩意。这贺礼之中，太子妃看了一圈，捡了三四样她觉得新奇的出来，其中便有一件是宁绾朱呈上的。

　　这是一本画册。

　　太子妃取了拿在手中翻了翻，“咦”了一声，问道：“这是什么？”

　　因寝殿上候着的人不少，太子妃身边的嬷嬷便大声道：“请宁小姐上前对答！”

　　宁绾朱闻言出列，微笑着道：“回娘娘的话，这其实就是一本花样子啊！”

　　“花样子？”太子妃见了，忙将那画册又翻开，见里面每一页都是白描的一种鲜花，马上便明白了，道：“果然应景儿！”

　　她合上了画册，忍不住又打开，细细地看了几页，才问：“宁小姐，我记得你是从南阳来的吧！”

　　宁绾朱颔首，笑道：“是！”

　　太子妃见她神态自若，似乎丝毫也不觉得拘束，忍不住便多看了宁绾朱两眼，接着问：“这些都是你亲手画的？”

　　宁绾朱应道：“回娘娘的话，都是臣女自己画的。总为了今日是花朝节，又称百花生日，所以臣女将平日里所做的白描花样都汇成了一本。”

　　太子妃细细地翻去，道：“果然与众不同，每一幅都很有新意，叫人过目难忘！若是叫人按这样子绣出花儿来，那定是京城里独一件儿的，不是么？”

　　宁绾朱这时面带一些惭色，道：“回禀娘娘，臣女不善绣艺，女红上头，缝一两件衣裳已经是极限了，要是拿起绣绷，就跟要了臣女的命似的。所幸这画艺上头，总算还不是那么糟糕，所以就想到拿这本册子来献丑了。”

　　如今之世，女子皆重女红，没有人愿意当着外人的面自曝其丑，说自己女红不好的。因此宁绾朱这么说，不少京中闺秀都是十分吃惊，还有一些忍不住便露出些鄙薄的神色出来。

　　然而座上的太子妃则是盯着宁绾朱看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道：“你这个孩子，果然有趣得紧！”

　　宁绾朱晓得自己得了太子妃的眼缘，也是微笑了起来。而座中别的闺秀，不少便现出忿忿不平的神色出来。只有如曹月娥这样，一向与宁绾朱交好的，才会与宁绾朱交换一个眼神，两人都是会心一笑。

　　接下来，太子妃越过了无数精美的绣品荷包，却捡了一双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薄棉鞋出来。

　　太子妃看了那双鞋，在手中掂了掂，接着又摸了摸料子，递给云嬷嬷。云嬷嬷看了看，笑着说：“奴婢若是没记错，这就是娘娘的尺码呢！娘娘不妨试上一试。”

　　太子妃听云嬷嬷这么说，便真的将脚上的一对绣鞋脱了下来，换上了这双。她伸伸脚，又起身扶着云嬷嬷走了几步，惊喜地道：“这是哪位小姐的手艺，请出来见见！”

　　曹月娥出列，脸上恰如其分地带着一丝微羞的红云，轻声道：“是臣女亲手做的，手工粗糙，叫娘娘见笑了……”

　　可是太子妃张氏却一脸惊奇地道：“这鞋虽说看上去平平无奇，可是做工用料无一不精，更令本宫吃惊的，是正合本宫的脚，踏在足上，竟然觉得无一不合适，比宫中司制局做出来的好上不晓得多少？曹小姐，你究竟是怎么得到本宫的尺码的呢？”

　　曹月娥微微垂着头，道：“臣女与宁姐姐一样，也是女红上并不擅长的，只是做些鞋袜还行。至于娘娘的尺码，英国公夫人认了臣女做义女，如今我称呼英国公夫人为母亲呢！日前母亲见我为朝觐的贺礼发愁，就遣人将娘娘穿过的旧鞋给了我一双，我照着……照着样子做的一双，稍稍放大了些，如果娘娘觉得合适，那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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