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氏见金妈妈等人忙不迭地便退去，心里不悦。可是她偏生又是一个颇为自负的人，前一日刚刚将邵姨娘踩在脚下，眼下又要被姨娘拿捏，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不信邪，干脆便独自一人，走到邵姨娘面前，冷冷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大小姐究竟怎样了？”

　　邵姨娘让开身子，给晏氏看侧躺在榻上的宁绾朱。晏氏见状，皱着眉头看看，故作吃惊地道：“邵姨娘，你这是……你为何要这样对付大小姐！”她顿了顿又说，“中毒什么的，都是唬人的吧！姨娘，你若是要见我，用什么方法不能请我，非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为何要对付二小姐？”邵姨娘执拗得紧，硬是不愿意改口，她冷笑着说：“二夫人，您应该清楚得很吧！”语意甚是决绝。

　　晏氏看到宁绾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突然想到此事的后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疾步上前，想要看看宁绾朱究竟怎样了，却被邵姨娘挡住了去路。

　　“二夫人，我只想与您做个交易，丝毫没有损您的名声或是利益的意思。”邵姨娘在晏氏身前大约两尺的地方，双臂张开，作势欲拦。“只要您能答应我这头的请求，二小姐便能平安地继续在这庄子上生活下去。”

　　“邵氏！”晏氏直呼邵姨娘的姓氏，很是惊奇地问：“眼下全庄子上，不，连同整个南阳宁府，都在传说庄子上这个才是大小姐，你要我怎么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问此事？再说了，邵家那头，也对这件事情起了疑心，否则也不会派了那姓林的过来，更不会请二爷封存先邵氏夫人的妆奁了。”

　　邵姨娘不太清楚封存妆奁的事情，她现下听说了，心里登时一紧。她最担心的便是二爷宁裕知道事情的真相，然而眼下，宁裕便不知道此事，也不大可能了。

　　邵姨娘一旦想到这里，连忙狠命地摇了摇头，仿佛逼自己将这个念头赶紧从心中抛出去，一门心思地应付晏氏。她接着晏氏的话头往下说：“便是全庄子上、全宁府知道了又如何，只要您出面澄清，一切事情便都没有了！邵家、那姓林的、姓潘的，手中难道又有什么过得硬的真凭实据了？只要我以二小姐生母的身份出面，那些男人们的说辞，管得个什么屁用！”

　　她这句话说得虽然粗俗，可是晏氏听在耳中，却有些心动，晓得若是真的闹将起来，邵姨娘这里，其实还是略占些上风。

　　“我这便会继续将二小姐留在这庄子上，好生调教管束，日后绝对再不给夫人添麻烦的。”邵姨娘说到这里，身子躬了下去，言辞恳切，殷殷乞求，身段放低到十足十。然而晏氏却觑着眼看着邵姨娘看了半晌，突然“嗤”的一声笑，道：“若是我不答应，又如何？”

　　邵姨娘脸色一白，跟着强笑道：“夫人不会不答应的。”

　　晏氏紧紧盯着邵姨娘的双眼，似乎想从对方眼中看出，这邵姨娘究竟有什么法宝，竟能这样肯定，自己无法抗拒。说实在的，以晏氏之凉薄，若仅仅是继女的性命堪忧，那还不足以要挟得了晏氏。

　　“宝通那头，昨夜给我传的讯！”邵姨娘想起了宁络紫的话，唇边露出微笑，“所有当日的当票，还有晏家后来放贷的凭证，都有副本，在宝通好好地收着。另外，除了宝通之外，那些借贷的人家也总还都在。若是真的闹起来，那些人家都能作为人证的。”邵姨娘以最平静的口吻将话说了出来，越说到后来，越是心安理得，仿佛胜券在握。

　　晏氏登时变了脸色。宁绾朱的性命，是否中毒，将来日子过得怎样，相比起她晏家的名声，她兄长的官声，她侄儿的前程，立即显得无关紧要了。她低头思索片刻，试图分辨邵姨娘所说的是否是真的。

　　而邵姨娘似乎看透了晏氏的心思，笑道：“夫人，宝通在南阳做了多少年的当铺和票号，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以宝通的谨慎，哪里会只留一份当票与放贷的契书？您也未免将宝通看得太轻了。”

　　晏氏登时气得不打一处来，怒道：“当年……当年你们邵家人可是答应得好好的！”

　　邵姨娘很冷静，微笑着答话：“是呀，当年我们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也不能阻着我们留一手不是么？况且，若不是您昨夜将我手里那些凭据一股脑儿都烧了，我们也犯不着连夜遣人去城里，联络宝通啊！”

　　晏氏颇为不信地道：“你们，邵姨娘，你身边竟还有别人，能替你联系邵家的人？”她昨日亲手将邵姨娘院儿里用得着的人全都剥到了自己院里，准备过了这一阵子之后再慢慢都处置掉的，却没想到，邵姨娘竟然这样神通广大，在经历了这么一番众叛亲离之后，还有人愿意为她卖命。

　　邵姨娘一窒，再扯下去，只怕便会将宁络紫偷偷摸到庄子上来的事情给败露出来，赶紧转了话头道：“二夫人，您看……我们就看您究竟怎么决断了。”

　　她见晏氏沉吟，决定再加一把火，道：“当初晏家的舅爷为了捐官，实在是没处刨银子了才寻到我这头来，我们两家商议是否能够挪用先夫人的妆奁——这才有了我们两家的一番合作，不是么？”

　　“眼下晏老爷做官做得妥妥的，财源广进，官运亨通，何尝不是我们这番合作，给晏老爷的官路，带来了福气呢？”邵姨娘察言观色，见晏氏的脸色尚好，便接着往下说。

　　“我眼下也不求什么，只求将当年邵家与晏家的协议继续进行下去。二小姐继续留在庄子上，交给我调教，我也请夫人放心，这件事情，二小姐这个人，再也不会麻烦到夫人头上……”邵姨娘提出了她的最后请求，她眼见着事情发展地如同宁络紫说的一样顺利，忍不住心中窃喜。

　　“将大小姐留在庄子上啊……”晏氏沉吟着，似乎还是下不了决心，但是她犹犹豫豫地抬起头，望向邵姨娘，终于改了口道：“二小姐留在庄子上，这事也未必不行，只是姨娘总要寻个合适的借口才行……”

　　“住口！”突然院门被重重踢开，晏氏与邵姨娘同时回身看向院门口，登时都是惊得脸色煞白，邵姨娘更是脚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背着双手，走了进来，不是别人，却是二爷宁裕。林建义、潘大叔等人原本跟在他身后，但到了院门口却没有进来，只在院门外头静静地候着。

　　宁绾朱卧在床榻上，听见外面父亲的声音，心中莫名地激动起来。

　　宁裕先是看向晏氏，眼神凌厉，双目赤红，问她：“刚刚邵氏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晏氏苍白了脸，几乎想要用手中的帕子捂住面孔。

　　宁裕不依不饶，道：“当年你兄长为了捐官，曾经到宁家来借钱，老太爷没允，所以……所以你们后来就私自动了云疏的嫁妆？”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像是心中气愤已极。

　　晏氏听宁裕口中称呼先邵氏夫人的闺名，叫得极其亲热，心里一怒，反而与宁裕犟了起来，将手中的帕子一甩，道：“不就是借用了一下么，所有的财物都存托在当铺里，我哥哥之后赚了钱，已经将东西一件不落地收了回来了。这么一转手，几年间生了好几万两银子的利钱，只有你们宁家这等老古板，才会放着钱不用钱。”

　　宁裕听着气得不打一处来，大踏步走到晏氏身前，伸手“啪”地给了晏氏一记耳光。

　　院外有一阵惊呼，是女人声音。晏氏心道：完了，被那群长舌的婆子们看了去了。她与宁裕结缔多年，一直以宁家的有功之人自居，宁裕与她，虽然谈不上有多恩爱，可总是相敬如宾，两人之间不曾这样红过脸。如今她生生在人前被宁裕打了这样一掌，令她在宁家下人面前的面子全都折了干净。

　　一时晏氏又是羞惭、又是尴尬、又是气愤，再加上脸上挨了一掌，面孔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而宁裕冰冷的眼光，又转向了跪在地上的邵姨娘。

　　“邵氏，你怎么说，你与云疏是同宗的姐妹，在云疏身后，你不仅不照看云疏的骨血，反而做出这等嫡庶互调之事！你……我要将你送去官办！”宁裕愤怒至极，胸膛一起一伏。

　　像宁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若是将家中的妾室送去官办，那便是存心要这妾室声名扫地，死无葬身之地了。

　　邵姨娘本是泫然欲泣的，听了这话，反而收了泪，慢慢地起身，柔声唤了一声：“二爷！”声音娇柔婉转，一如她少女之时。

　　旁边晏氏做了一个恶心欲呕的表情，邵姨娘却一无所察，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头饰，这才盈盈福身下去，再次柔声唤道：“二爷！你不是总唤我做甘棠的么！”

　　宁裕这时候才注意到，邵姨娘此时穿了一件丁香色的妆花褙子，头上插着一支银质的扁簪，看着甚是眼熟。邵姨娘见宁裕注目，面露喜色，道：“二爷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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