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纷，琴声如水，缓缓流入心坎。

　　左南迁轻抚古琴，琴声似是流水轻盈，又如海涛汹涌。像夜半寂寞的落雨声音，又像繁华中的寂寞孤歌。

　　她靠着椅子，闭上眼睛，心好累，眼睛好累，身体好累。

　　竟然没有一处是不累的。

　　风里的落泪，泪痕仍挂在她的脸上，她没有带面具，冰冷气息也消失殆尽，倒是生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一曲终，左南迁抚了抚琴，看着疲惫不堪的她。

　　“不疼么？”

　　很疼，是很疼。比不上心疼。在心疼什么，她也不知道。

　　与撕心裂肺的心疼相比，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你还记得么？那晚，我为什么在你床前，抚摸你的脸？”

　　那夜的麝香仿佛一下子笼罩了她，有说不出来的愉悦舒服，她缓缓睁开被泪水打湿的睫毛。

　　她柔和得像西子，漫天大雾笼罩了她，迷离朦胧，柔弱若微微颤抖的花蕾。

　　“你那么强烈的恨，恨不得将慕容兼淳除之而后快，你对于你的面具，应是有依恋的，它应像是你的底气，你的把柄。但是我在你脸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你的脸很冷，你不爱你这张脸。你真正有多少恨意我不知道，但是你心里最想做的，一定不是报仇。”

　　她不想回答，仿佛一回答便是心虚。

　　“知道为什么我从来只穿绿衣么？”

　　“你穿过黑衣，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伪装成邱缺夷。”

　　左南迁没有接过她的话，而是继续说：“绿色不像黑色那么冷傲，不像蓝色那么沉重，它是最孤独、清傲的一种颜色。它穿在你身上，你自然而然就会散发出孤独的气息，没有人能站在你身边，没有人能和你相偎相依。因为他们久而久之，会发现，无论你和他们在一起多久、多亲近，都感觉那么孤独，所以他们会离开你。”

　　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心头蔓延开来。

　　像是冷、像是酸涩、像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太多太多了，她一直紧张的身体、一直疲乏的心，在那一刻，像一根弹簧一样，慢慢，慢慢松懈了开来。

　　像是溺水之命突然抓住了救命浮木，后来发现自己会游泳，根本不需这块浮木，于是勇敢扔掉浮木之后，才发现，没有羁绊累赘的自己竟可以畅游无阻。

　　是啊，她一直想要温暖，一直拒绝杨帆，还是很希望他能给自己些温暖。心里知道沈南一在等自己。但是这些她并不需要，她只是习惯、只是本能。

　　没有人能真正站在她身边，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承认过自己真的需要一个人这个想法。

　　一个人也可以很好，一直以来，是她太在乎。

　　所以她会轻易难过、轻易疼痛、轻易被触动感情，一直以来都感觉好累，一直以来都被羁绊。

　　她伸手擦去脸上的泪痕，手在脸上反复摩挲着。

　　这是张绝色的脸啊，无论她颦眉、她忧伤、她喜悦、她嗔怒，都格外动人娇媚，而她，却一直未曾真正爱过这张脸。

　　她要报仇，这一刻，她心里真的确定了，她只要报仇。

　　“教主。”她闭上眼睛，声音很淡很轻，仿佛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悠远歌声。

　　那么忧伤，那么清澈，那么孤寂。

　　“你看，我这张脸，也终于有些温度了。”

　　“那这样东西呢？”左南迁伸出左手，手心有一块玉和一串银铃。

　　她笑了笑：“任君处置。”

　　窗被关紧了。

　　圆季将蜡烛轻轻吹灭，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两位教主在昏暗的书房内商讨事宜。

　　书房内有柔和月光倾泻，美若湖光，教主青丝如瀑，没有带面具，身着一身绿，以往暴戾的气势此时也弱了。侧教也没有带面具，也是穿一身绿，此时是气势张狂却不尖锐，与往时变了很多，很多。

　　月下，他们犹如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宛若天成。

　　他的头发长长地垂了下来，他犹如羊脂玉一样美丽的食指指在地图某处，他正在低头和侧教说些什么，侧教则点头，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她静静地看着，倒觉得这般美好，哪怕，心里有些酸，有些痛。

　　左南迁尖锐又锋利的目光望了过来，带着杀气，她眼底的温柔被她逼入心里最深处，不久后，眼眸又是那样冷静平静。

　　左南迁才移开了他的目光。

　　怎么说呢？两个人都穿着绿衣，独自站着看起来都很孤独，但是站在一起时，虽削弱了不少，但仍有寂寥感。

　　教主一直给她这样感觉，他很厉害，但是永远他都是孤独的背影，让她看着格外心疼。

　　侧教之前给她的感觉只有锋芒毕露、尖锐锋利，而如今，也隐隐有这种寂寥感。

　　或许，他们未必不快乐。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不行，我们的手下实力未必比紫衣军弱，这么退缩绝对不行。我们会化主动为被动。”曦仪摇摇头，表示不赞成。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有对方那么强，以他们的手段，一定会全军覆没。”

　　“你不能这么不自信。”

　　“你要明白，这里头风险有多大，我们要努力把风险降到最小。成果，我可以一步一步来收，但是不能急于一时。”

　　“你明知背水一搏可以笑傲江湖，为何还要按图索骥？这样对我们没有好处，反而延长了时间。”曦仪也毫不相让。

　　教主和侧教也越来越忙碌起来，常常讨论至夜深。

　　她没有什么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只有管好教内的人，不让教主分心。

　　她也开始一遍一遍地翻开搜查的情报，唯恐漏掉什么重大却不起眼的细节，让教主功亏一篑。

　　在外人眼里看来，他们都很忙碌，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的神色。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心里早已做好了迎接喜悦的准备，因为不会失败。

　　他们有预感，一定，不会失败。

　　直到有一天，圆季翻开了以往曦仪在笑歌楼的资料。

　　她不再按常理去看，而是更深入、更仔细地去看。

　　资料收集得非常整齐，无论是丫环还是艺伎都记录得非常详细，连习惯爱好都没有放过，还附上了一张小相。

　　手指从一张张面容精致的小相上滑过，突然在一张分外娇俏的脸上停了下来。

　　圆季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眼泪也大滴大滴地滑落。

　　“圆季姐姐，你怎么了？”服侍的小姑娘推开门，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脸盆，上前扶住她。

　　她余光一瞄，看到了圆季一直看着的，那张精致的脸下面的名字。

　　——柳芊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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