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开始凉了很多，顾咏荃自前朝皇帝慕容兼濂死后不久，伤心过度，伤心欲绝，得了严重的风寒，加上近日天气反反复复，比往常凉上好多，顾咏荃身体更加虚弱。加上终日以泪洗面，年纪大了，在暮秋时节，去世了。

　　笑歌楼突然群龙无首，慌乱失措。在顾咏荃丧礼之际，派人去请了当今公主慕容涵，慕容涵倒也不摆架子，应邀而来，而同行的还有荣兴王沈南一。

　　自从慕容涵离开后，柳芊欢也莫名失踪了，四大艺妓无了最好的其二，生意减弱不少，加上顾咏荃身体抱恙，无心管理，生意一落千丈，不复往前繁荣。

　　顾咏荃的丧礼很简单，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些笑歌楼的人和顾咏荃的老朋友，慕容涵着了白衣，亲手上了柱香。

　　她发了一些银子给笑歌楼等人，遣散了各人，笑歌楼就封闭起来，不许别人进出。

　　往日热闹的笑歌楼终于人走楼空，空荡荡的，十分安静，慕容涵竟有些不习惯起来。坐在以前的烟雨阁中，有种物是人非的滋味，仿佛抬起头，还是昨天，月铃捧着一盆水站在门口朝自己发呆。

　　她的闺房久无人打扫，扑了一层尘。她不想多滞留，起身去找沈南一。她知道，沈南一一定在月铃的房间。

　　不出所料，在月铃房间寻得了他，即便房间里扑了厚厚的灰，他细长的手指还是划过每一寸月铃留恋的地方，带着眷恋和不舍，缠绵和思念。

　　慕容涵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垂下的发丝和有些憔悴的脸。

　　他仿佛抽泣了一下，喉结起伏了一下，忽而抬起眼眉，望向慕容涵，眼中的深邃和悠远让她心跳如鼓点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来了。”他明知故问般说了一句，继而低下头，不再说话。

　　“去花海走走吧。”慕容涵柔声道。

　　他点了头。

　　正值暮秋，很多花都快要凋谢了。

　　虽然之前这一片花海被慕容涵研制的毒荼毒过，不过慕容兼淳登基后，慕容涵有意唤人来整治，虽不如以前般美丽，但也好了许多。

　　花儿并不开的正好，大片已垂头丧气，花瓣蜷缩着，似是快要凋谢了。

　　不过风吹过，空气里还是有干燥的花香，淡雅的香也让人心旷神怡了。

　　蔓延到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花海，他如树般的身影立在花海中，像一棵树般的寂寞，又倔强，既挺拔，又似没有生气。

　　心中，如流过温热的溪水般，却有着淡淡的心疼。

　　蔓延的花海，亲密地与蓝到边际有些孔雀绿的天亲吻着，风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花香扑上她的鼻尖，有舍弃不去的缠绵。

　　她轻轻地闭起上眼，睫毛也仿佛被轻轻触着，轻绵柔和，轻柔甜蜜。

　　似乎好久，似乎风吻着她的唇好久。

　　仿佛花香嬉戏好久，仿佛这么闭上眼，在花香中沉沉睡去，再不醒来。

　　她没想到沈南一会突然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有温柔的火星在跳动，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颤抖却又有些紧张：“公主，我……”

　　她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成亲吧，好不好？”他的眼睛里流泻出悲伤和温柔。

　　风卷起她的纱罗裙，像一朵朵浪花，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不要做她，我不要做慕容念蕙，”她低下头，说道，“我要做，是慕容涵，是你心中的慕容涵，不是一个像慕容念蕙的，慕容涵。”

　　沈南一眼圈有些红，看了她好久。

　　她也低着头好久，不敢抬头。

　　她表情好像很有自信，可是她的内心仿佛一片黑暗，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泥足深陷。

　　花香轻轻将两个人的心牵到了一起，轻轻触碰仿佛就有无限的柔软。

　　沈南一突然很爽朗地笑了出来，她也低声轻笑出来。

　　只有笑，在这片海上面回旋，秋日里，带来了夏日般的清凉和爽朗。

　　“公主，真不能小看你。”沈南一上前一步，看着她低着头的微笑，轻轻拍了她的肩。

　　“从来都不行啊。”她笑道。

　　**

　　“摄魂花二两，断肠草五两……”圆季低头核对着曦仪起死回生之夜需要用到的药材，樊栗在一旁闲坐着，百无聊赖地看着她。

　　圆季没有笑容，但也没有怎么再刁难樊栗，樊栗开始渐渐地和她相处融洽。

　　樊栗看了圆季好一会，圆季也丝毫不觉不自在，旁若无人地点算起药草来。

　　“圆季，你有家人么？”樊栗托着下巴，问她。

　　圆季摇摇头：“六岁那年家乡遇上大水灾，父母双亡。我有个姐姐，但是后来她为了赚钱养我把我托付在一个寺庙里，让一个尼姑照顾我。可寺庙有天来了群恶霸，不分青红皂白，砸了寺庙，杀了好些老尼姑。年轻的尼姑和当时只有七岁的我被卖到了青楼，教主在选人时选中了我，可我不适合练媚术，后来教主见我其他方面有能力，派我学其他的，若没有教主，或许我就没有今天。”

　　樊栗思索了一下：“你没想过找回你姐姐么？”

　　“我那时还小，只知道不用呆在青楼里就已很开心了。如今早去找，早是找不着了。”圆季低下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你原姓什么？”

　　“姓柳，柳圆季。不过如今无人再记得我的姓了，只叫我圆季。”

　　樊栗点点头，继而又抬起头问：“圆季，如果有一天，你能够和你姐姐团聚，你会选择呆在左乾教，还是和你姐姐团聚？”

　　圆季收拾东西的手一滞：“我没想过。在我心里，从来没想过能再见到姐姐。过去那么多年了，样子模样也忘了，怕是找，也找不到了。”

　　樊栗有些失望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怎么着？”看她失落样，圆季问道。

　　“我很想再见一次爹娘，可不行。所以我在想，我死后，可否请求教主送你出教，好与姐姐团聚。你若长久呆在教内，蹉跎光阴岁月，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不就浪费了么？还不早日与家人团聚，觅得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樊栗喃喃道。

　　圆季一笑，从未这么温柔过：“我真没有想过。”

　　或许是她想过的日子没过上，才希望圆季能过吧。

　　或许真的相夫教子好，但是她真的没想过。

　　浪费了女子的光阴，什么也换不回来了。最粲然如花的年华，托付给了谁？

　　“我真的想过。”樊栗闭上眼睛，轻声道。“阳光暖，桃花香，乌龙香，鸟儿歌，儿童戏，配偶为你梳发描眉的温柔模样，有伶俐儿童唤你娘，多惬意。”

　　圆季说道：“哦？是嘛。”

　　“是啊。不用管别人，自己生活得富足就好了。不用做别人，不用斗来斗去，平淡安稳很是真，踏踏实实的。”

　　“……”圆季没有回声。

　　“波澜起伏虽刺激，但却不是我想要的。做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子，不好么？生来剔透面容，活生生一个仙子人儿。做女红，绣罗裙，哪天穿着嫁衣，贴着花黄嫁人了，羞红了脸颊，不真是大好时光么？”

　　那头仍没有回声。

　　“我想做，可是没有办法。”

　　“你后悔？”这次响起的，却不是圆季的声音，是左南迁略嫌清冷的声音。

　　樊栗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带着面具的他，轻轻地，却又内心沉重，点了头。

　　“你生来，不就是不能做这样的女子么？”左南迁伸出手指，抚上她的脸。

　　她又轻轻点了点头。

　　她生来，就要做个大家闺秀，不能耍脾气，要斗来斗去，争一个皇帝的喜爱。

　　“你很想要？”指尖碰到她如丝绸般润滑的肌肤。

　　“嗯。”她老实承认。

　　“可你没机会了。”他也毫不客气地说。

　　“我知道。”她仿佛有些低落，“下辈子不就好了？希望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在她脸上的手却一顿：“看来你真想死。”

　　她怔了，那只手离开她的面颊，顺手撕开了她脸上的假脸。

　　这么一张美丽妖娆的脸出现，恭敬站在角落的圆季看到也吓了一跳。

　　没想到，樊栗竟是如此美丽！她一直低估她了？

　　“不是说做你自己么？为何还带着她的脸？”

　　她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语无伦次道：“时日也不多了，能让你见一天是一天……哎，总而言之，你那么喜欢她，一定很舍不得她离开吧……我想着带着剩下的日子，你看多几眼……反正！反正！我……”

　　左南迁袖子一挥，将她揽入怀里。

　　宽广温热的怀抱，她呆了，温顺地倚在他怀里。

　　什么东西，湿湿润润的，打湿了她的长睫？

　　第一次， 她感觉到，他的拥抱带着感情。

　　而这种感情，不是婉湾的，而是属于她——樊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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