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曹霑发了半天呆,还是对福彭道:“大表哥,我真的见过她。”
福彭简直不知怎么说他:“那你说,你是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曹霑想了想:“好多年以前了……”
福彭喷笑:“你今年才多大?!”
曹霑却认真起来:“不是的,大表哥,有些事情,当时就像做梦似的,哪怕只过去几天,也像过去好多年,再说真的有好几年了。”
福彭见表弟说得煞有其事,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认真,猛地想到一种可能,心中暗暗叫苦,安抚曹霑道:“时候不早了,先吃饭吧,今儿晚上有你喜欢的胭脂鹅脯,就了粳米饭,可好吃了,我再叫他们做碗火腿鲜笋汤来,喝点热乎的,睡个好觉。”
曹霑也不是非要把来龙去脉都跟福彭解释了,见福彭不跟他较真,也就不说了。
福彭却背着曹霑,唤来自己的小厮吉祥:“听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要是撞见了什么魔怔了,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福彭语焉不详,吉祥云里雾里,但知道福彭找上他,必是不想叫王妃知道,便出主意道:“去庙里上香!佛光一照,什么妖魔鬼怪都存身不住。”
福彭觉得这主意不错,便跟曹霑说,要带他去大觉寺,曹霑自是欢喜。
大觉寺香火隆盛,福彭准备了一百两银票,预备捐给寺里。
曹霑却叫无量寿佛殿前的千年银杏吸引住,福彭见他喜欢,便带了他,先去无量寿佛殿上香,走到门口,被拦下了。
福彭只道内有女眷,正想回避,忽觉拦下他的长随有些眼熟:“你不是多尔济么?你怎么在这里?”
多尔济是御前二等侍卫,与福彭见过几次面,这时也认出福彭,各自诧异。
另一个长随转身进了无量寿佛殿,须臾出来,对福彭道:“四阿哥宣。”
福彭一惊,忙将自己和曹霑整理一番,肃容迈入。
只见无量寿佛坐像前,立着一个少年,身着月白长袍,外套宝蓝宁绸坎肩。
殿内光线不明,大片大片暗色里,那少年仿佛是凭空擦出的一抹亮光。
福彭一甩马蹄袖,十分利索地跪下去:“四阿哥吉祥!”
曹霑极是好奇,但他虽有几分痴,外人面前却很知礼,福彭怎么做,他便怎么做,稳稳当当,没出一点儿差错。
“快起来。”弘历一笑,亲手将福彭扶起,曹霑随之站起,这才看清这位四阿哥的模样。
弘历这年十三岁,比起十六岁的福彭,却矮不了多少,顾盼之间自有一种龙子凤孙的尊贵气度,相比之下,容貌反倒是其次了。
只听弘历含笑道:“那天你说要来,我禀了皇阿玛,皇阿玛当时就准了,还问你近日可好?”
福彭忙道:“奴才何德何能,劳皇上垂问!奴才很好!奴才一家深受皇恩,无以为报,惟有尽心办差,为皇上分忧!”
弘历笑道:“不必拘谨。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只是不巧,那天晚上太后欠安,皇阿玛第二天一早就召我进宫,倒累你白跑一趟了。”
福彭立刻道:“岂敢!奴才获准带表弟游览圆明园,得见天家威仪,已是感恩不尽。”
弘历清亮的眸光一转,落在曹霑身上:“这便是江宁织造曹頫之子?”
曹霑见弘历人物秀丽,微笑之时更是风仪动人,不禁大有好感:“奴才曹霑,给四阿哥请安。”
“免。”弘历打量曹霑一番,点头笑道,“秀外慧中,是个好孩子。”自腕上卸下一串珊瑚手珠,“今日微服出游,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给了你吧。”
曹霑连忙双手接过,欢喜拜谢。
待福彭与曹霑告退离去,弘历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却幽幽叹了口气。
那里原本戴的,是师父性音传他的手珠。性音在雍正登基之后不久,就上奏说弘历武功根基已成,以后只需勤练不辍,自然精进,不用自己继续教导,坚辞了封赏,孤身下了江南。
弘历甚是思念师父,但性音为何离去,弘历心里也隐隐明白,性音传他的手珠,从此便收了起来,不再随身带着。
他环顾这无量寿佛殿,对身边一个长随道:“娘当日就是在这里,得知有我的么?”
那长随二十多岁,面白无须,正是小柿子:“是。主子未出生就有神佛护佑,是大有福气之人。”
弘历淡淡笑了笑,却道:“不早了,回去吧。”
乘舟出了桃源洞,眼前便是山谷,缘溪而上,前方有山桃万株,酣雪烘霞,参错林麓间,落英缤纷,在水中载沉载浮。
溪流于尽头汇聚成池,岸上数楹精舍,便是桃花坞了。
弘历先到厢房,脱去长袍坎肩,换了一身轻软春衫,才往正房而去。
白灵正坐在榻边,百无聊赖地看书。她身份尴尬,留在宫中,不好安置,徒惹訾议,所以一直住在圆明园桃花坞里。
弘历笑嘻嘻问:“娘在看什么?”
“闲书罢了。”见弘历伸手要拿桌上的核桃糕,白灵忙道,“马上就吃饭了,那个吃两块就得了。”
“儿省得。”
天色渐暗,宫女点亮了灯,母子二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话。
弘历道:“娘,今天儿去大觉寺,倒是巧得很,遇到福彭了,还有曹家的小公子。”
“曹家?”
“就是任江宁织造的曹家。”
这一说,白灵便想起当年去曹府盗碧睛朱蛤的事来,不由一笑:“莫非就是那孩子么?今年也该十来岁了吧?”
“原来娘也知道,”弘历倒没想太多,“若儿没猜错,那小公子定是个读书读多了的书呆子。”
白灵笑道:“怎么这样说人家。”
“儿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曹家也不比当年了,听说你阿玛愁没钱,正打算找几个冤大头抄家呢。”
弘历一呆:“娘……”
“后妃不得干政,我又不是他的后妃,说这些自然没什么妨碍。”
“呃!”弘历差点噎住,忙抓过茶碗,猛灌了好几口,才匀了气,“娘,您要吓死儿么!”
白灵笑了起来。
“曹家自己欠下亏空,要真出事,也怪不得皇阿玛。”弘历想了想,“不过曹寅的亲女是平郡王的嫡妃,其中有这么一层关系,皇阿玛也会顾及的吧。”
白灵道:“我以前听他说,你爷爷让福彭当你的伴读,如今怎么不是了?”
弘历愣了一下:“这……”他的伴读不止一人,跟福彭关系虽然不错,但福彭不再当他的伴读,他也没十分放在心上,何况康熙驾崩雍正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事变动极大,这么一点小事着实算不了什么。
这时被白灵一说,弘历思索其中原因,隐约觉得或许没有那么简单,福彭聪明谨慎,不管皇祖还是皇父,都颇为赏识,皇父将他调离自己身边,名义上说是福彭年纪已长,又是平郡王世子,应回府中侍奉双亲,实际上……平郡王曾跟着允禵出征……
弘历不由抬头,看向窗外,室内灯火明亮,窗上自然是一片漆黑,不过弘历知道,此刻窗外,桃花依旧如火如荼,深沉夜色中,更是红得浓酽。
这当真是个桃花源,自己住在这里无忧无虑,或许只是皇父刻意的安排,桃花源外,风雨已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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