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到？”

　　王妃第三次问起的时候，世子福彭忍不住笑了起来：“表弟这还没来呢，额娘就这么念叨，表弟要是来了，额娘还不得把我抛到脑后再也想不起来啊？”

　　王妃笑骂：“又胡说了，我接你表弟来，还不是为了你！”

　　福彭口中的“表弟”，正是王妃的娘家侄子、江宁织造府的小少爷占儿。

　　康熙驾崩，江宁织造曹家最大的靠山倒了，偏偏继位的四阿哥胤禛，对曹家又一向有些意见。

　　王妃思前想后，深觉在这个时候，自家要上下一心，拧成一股劲儿，才易渡过难关。

　　她亲弟弟曹颙的遗腹子占儿，如今也十一岁了，闻说生得仪表堂堂，聪明过人，王妃便寻思着把占儿接进京，给儿子福彭伴读，占儿与福彭，是嫡亲的表兄弟，正该多亲近亲近。

　　丫鬟掀起棉帘，快步过来笑禀道：“表少爷来了！”

　　王妃满心欢喜：“占儿到了？快带他来！”

　　福彭笑道：“额娘，表弟大了，早有了学名了，额娘别总是‘占儿’、‘占儿’的。”

　　占儿七岁进学，进学之前，当然得取个学名，曹頫因想到《小雅？信南山》中，有“既优既渥，既霑既足”的句子，占儿出生时，天降甘霖，莫如就选这个“霑”字，与他小名又正好同音，实是天赐的佳名。

　　福彭觉得曹霑这名字不错，可比小名“占儿”体面多了，王妃却道：“就你道理大，我看这小名好，叫了几年，占儿健健康康的，病都没生几次，等占儿到了，你可不许欺负他。”

　　福彭与曹霑，一个慧黠圆熟，一个聪颖纯真，两人一见面，竟很是投缘，王妃自是欢喜，当即就让曹霑搬进王府，与福彭一道起卧，一道读书。

　　曹霑生性好奇，难得上京一次，很想看看京中风土人情，福彭知道他的心思，这一日对他道：“表弟，我先前给四阿哥当过伴读，如今虽不是了，四阿哥却还记着我，曾带话叫我去看他。”

　　曹霑忙道：“大表哥，你要带我进宫？成么？”

　　福彭笑道：“带你进宫？我可没那个本事！”

　　曹霑呆了呆：“那……”

　　“谁告诉你四阿哥住在宫里了？我要是带你去圆明园，你可愿意？”

　　曹霑欢喜道：“大表哥，我哪有不愿意的！咱们什么时候去？”

　　福彭点点他的脑门：“看你，明儿到了园子里，可不能这么毛毛躁躁。”

　　圆明园是雍正在藩邸时的私园，当年就花了不少功夫，建得清幽秀丽，如今更是大动土木扩建，听说建成之后，皇帝就要搬进园里，毕竟紫禁城过于空旷，其实并不适合居住。

　　正值三月芳春，柳夭桃艳，福彭带着曹霑进园，有些遗憾地对他道：“可惜了，不能带你去桃花坞，那儿桃花开得才叫好呢。”

　　曹霑闻言道：“桃花坞？便是苏州那个桃花坞么？”

　　福彭笑道：“皇家的园林，别有一种气象，又不是苏州那个桃花坞可以比的了。那是四阿哥起居之所，我也进不得，至多能在桃源洞外看看。”

　　曹霑道：“‘桃源洞’是取自陶潜《桃花源记》么？”

　　福彭道：“正是。”

　　曹霑摇头道：“这便不妥了。”

　　福彭一惊：“为什么？”

　　曹霑道：“‘桃源’有避乱之意，不合颂圣体制。”

　　福彭不由笑了起来，拉了他道：“这话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说，园里的匾额要么是先帝题的，要么是今上定的，哪容他人品头论足？”

　　曹霑怔了一下，欲要开口，看看身后太监亦步亦趋，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方闭了嘴。

　　福彭领着曹霑，一路走，一路解说，须臾来到竹子院。

　　竹子院分前院后院，院外粉垣环护，垣上开着各色花窗，石榴、梅花、宝瓶、如意……透过花窗，隐约能瞧见里面幽幽篁影，及至进门，翠意方无遮无拦，逼人而来。前院沿墙设有曲折游廊，一路通往后院，后院开了一脉活水，又引入前院，从竹下盘旋而出。

　　后院正房悬额“竹深荷静”，东有朗吟阁，西有五福堂。

　　曹霑赞道：“若能在此读书，不枉此生。”

　　福彭笑道：“你果真肯认真读书，就算要舅舅东借西凑，照着这样儿建一座园子给你，他大概也是愿意的，只怕你想读的不是正经书吧？”

　　曹霑脸一红：“大表哥，咱们去前面看看。”

　　福彭却道：“咱们进去，四阿哥平日就在五福堂读书。”

　　曹霑听说能见到皇子，不由兴奋得脸蛋微微发红，谁知结果却叫他有些失望，四阿哥早上被皇帝召进了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福彭见他失望，劝他道：“想见皇子，机会多得是，不急在一时。”

　　曹霑点点头：“我知道，就是怪好奇的。”

　　福彭笑道：“真是傻表弟。”

　　弘历不在，福彭自忖不能在圆明园久待，又见景致喜人，便没有原路返回，带了曹霑从另一条路绕回去，让表弟可以多瞧瞧园内景色。

　　两人走到一处水榭，只觉微风送爽，不由驻足观看。

　　福彭正要指点，忽见水榭那边人影晃动，却是一队宫装女子迤逦而来。

　　远远的看不甚清楚，也不知来的只是宫女，还是有妃嫔在其中，但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他们应该直视的，福彭转身欲走，却见曹霑呆呆瞧着那边，魂都没了似的，他伸手去拉，曹霑身子一晃，却道：“大表哥，你看啊！”

　　福彭纳闷，皱着眉又看了看那队女子，却见其中一个身着汉装，在一群旗装女子中，分外醒目。

　　福彭不过在心里忖度这女子身份，曹霑瞧了半晌，却回过头来道：“我曾见过她的。”

　　福彭吃了一惊，又见曹霑一脸怔怔的迷惘，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推他道：“我的好表弟，先前舅舅说你有些痴，我还不信，谁知你还真有股傻劲儿！这是什么话，也是胡说得的？那要是位主子娘娘呢？你从哪里见来？”

　　曹霑眉间拧个疙瘩，还想较真，福彭连哄带劝，话说了无数，才将他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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