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千辛万苦夺得皇位,自然不是为了享福,他雄心勃勃,立志做一代英主。
在藩邸的数十年,他将康熙朝末年的积弊都看在眼里,康熙晚年因诸子夺嫡,操心过度,无力整顿吏治,且康熙好名,不愿落个苛刻的名声,放任官吏贪污,国库亏空多至数十万。
雍正登基之初,内阁草拟登极恩诏,按例开列豁免亏空一条,却被雍正抹去,并发上谕:“以小民之膏血,为官府之补苴,既亏国帑,复累民生,大负皇考爱养元元之至意,朕断断不能姑容。”
皇帝心意既决,立即从上到下大刀阔斧地整顿起来,他设立会考府,专门稽核钱粮奏销事务,允祥、隆科多等皇帝心腹会同办理,使各部院再难营私舞弊。
官员捞钱的门道少了一条,内心对雍正怀有怨怼的不在少数。不过,就连皇帝的亲弟弟敦郡王允礻我和履郡王允祹都被追索亏空,履郡王还不出,将家中器皿摆到大街上出卖筹钱。郡王都落到如此地步,各部院官员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是私底下,流言渐渐传开,说皇帝不顾骨肉之情,先帝尸骨未寒,就凌逼兄弟,三年不改父之道是为孝,皇帝御下严苛,大违先帝的宽厚,显是不孝,也不知先帝为何就选中了他,按说最像先帝的,该是十四阿哥允禵才是……
市井流言暂时还传不到雍正耳里,宗室中不少人对他不满他是知道的,若依他的心意,允禩允禟允禵几个眼中钉通通除去才好,不过目前根基未稳,却不能轻举妄动,但雍正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允禩被他故意抬高,架在火上燎烤;允禟被他遣去西北,这位禟贝子搂钱是把好手,打仗却几乎一窍不通,虽然不至于上战场送死,吃苦头却是肯定的;允禵是同母兄弟,雍正就算为了名声,也不能要他的命,只将他打发去守先帝陵寝。
允禵在康熙朝其实只有贝子爵位,当年在大将军王的光芒下,没人会去注意这一点,如今允禵不再是大将军,区区一个贝子,连十岁不到的小弟弟都不如,他怨恨不满,但又能如何?
接替允禵的是年羹尧,雍正藩邸旧人中,以他官职最高。允禟被派到西北,便由他监管。雍正要用他打仗,对他恩宠备至,连川陕境内的官员任用,都与他商议。如此破格之荣宠,渐渐使年羹尧恃宠而骄,除了允祥隆科多,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
允祥是雍正之弟,年羹尧暂时还不敢与他争锋,但比起同样权势煊赫的隆科多,年羹尧却觉得自己更胜一筹:隆科多有拥立之功,自己是雍正藩邸旧人,当年也出过不少力;隆科多是皇亲国戚,但隔了好几层,自己的亲妹妹可是雍正的妃子,而且膝下正有一个阿哥,这是隆科多万万比不上的。
年羹尧身在西北,接到的密旨里,雍正都会体贴地附上他家人的状况,年妃和小阿哥更是次次提及,年羹尧内心深处不免有了念想:若自己更上一步,未必不能影响立储。
雍正只有四个皇子,三阿哥资质平庸,不得宠,四阿哥五阿哥生母出身低微,惟有年妃所出的八阿哥,出身高贵,聪明可爱,只是年纪小了些,等过几年八阿哥长大,定然又是另一番局面。
白灵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不说话。
终于还是对方先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十年不见,你倒是一点没变。”
白灵微扬长眉:“你却又瘦了不少。”
年妃脸颊微微涨红,没接她的话:“听说皇上在你这里,并不忌谈国事。”
白灵看了年妃一眼:“你这么多心,身子怎么养得好。”
年妃脸色微变:“我担着干系来见你,你便这样待我?”
白灵轻轻叹了口气:“你忘了我的身份,也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年妃美目中露出哀怨之意:“后宫不得干政,我又何尝不知?我也不敢干政,只是我二哥……”
白灵忽地一笑:“皇帝对你二哥很是宠信,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想问别的,我也不知。不过,皇帝喜欢狗,你是知道的,年羹尧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条得宠的狗罢了。”
“你……”年妃脸色大变,剧烈咳嗽起来,贴身宫女连忙为她抚背,同时怒视白灵。
“你真是……大胆……”年妃喘息着,神情愠怒,白灵眼中却带着怜悯:“要端贵妃的架子,也不必在我面前。我那话其实是不错的,什么时候年羹尧把自己当人,那他的死期就到了。不过我想不管是皇帝还是你二哥,都不会听你的话吧。”
“盈|满则亏……”年妃渐渐平复,怔怔道,“你说的对,男人的事,又怎么会叫女人掺和?”
“你走吧,”白灵道,“以后不要再来了。”
傍晚,弘历回来,听说年妃来访,顿时不悦:“娘,她来干什么?”
白灵轻松地道:“说说闲话。”
弘历轻哼了一声:“她到底有何居心……她哥哥如今权势熏天,自己又封了贵妃,除了皇后,后宫便以她为尊,正是得意的时候,为什么要来见娘,惹得娘不高兴。”
白灵笑道:“我不高兴么?”
弘历点头:“娘不高兴的时候,笑起来就跟平常不同。”
“你这孩子……”白灵支颐道,“我不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也真没怎么讨厌她,而且她真的没说什么。”说完见弘历还是皱着眉,向他招招手,“弘历,来。”
弘历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
白灵抚|着弘历漆黑光滑的发辫,说道:“她也怪可怜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未养住,你还小,不明白这种事对于女人来说,有多痛苦。那边齐妃也是,你三哥脾气不好,一半是齐妃溺爱出来的,我想她未必不知道溺爱有害,只是历经三次丧子之痛,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自己也不由自主,只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他,生怕委屈了他。”
弘时为人浮躁鲁莽,弘历不大看得上他,此刻听了白灵的话,不禁道:“娘以前待儿,也是千般好万般好,儿却没变得那样不知轻重。”
“那是你阿玛管教严厉,”白灵嘴角翘起,“你自己也懂事,不知是你之幸还是我之幸。”
弘历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儿在娘眼里,自然是好的,只不知在别人眼里……”
“怎么了?”白灵含笑道,“我的弘历竟没自信了?”
“怎么会,”弘历皱了皱眉,“只是……”
只是这件事不同寻常罢了。
“娘,皇阿玛已经立了储君了。”
白灵一愕:“什么?”
弘历道:“便是昨日的事,皇阿玛召集诸王大臣至乾清宫西暖阁,口谕说,他已定下太子人选,诏书密封于锦匣内,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这事在他心里憋了一天,一说出来,心里便是一松。
白灵道:“原来不曾诏告天下。”想了想,“扑哧”一乐,“原来弘历为了这个烦恼?弘历想当太子么?”
弘历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脸都涨红了,白灵见他如此,也不再逗他:“他也不好,这不是吊着你们兄弟的胃口么。”
“儿想不想当太子,那是另一回事。”弘历闷闷道,“儿只觉得这两天,别人看儿的眼光与以前很是不同,莫非他们都以为,正大光明匾后,便是儿的名字?”
白灵侧着脑袋瞧他:“你是先帝宠孙,别人会这么想也不奇怪啊。”
弘历摇头道:“或许皇阿玛根本就没定下人选,只是想出这个办法,叫皇子臣工收心,若别人态度异样,被皇阿玛察觉,岂不是平白给儿招来麻烦?”
白灵一怔,不禁笑道:“我的弘历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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