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在半睡半醒之时想到了轮回。
佛说轮回,佛说劫难,轮回是为了经历劫难。佛说惩戒,佛说地狱,惩戒是为了让地狱里的灵魂得到宽恕与历练,然后让他们再次经历轮回。地狱有十八层,有千般酷刑,迫使着灵魂积极地改造,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人世的劫难真的不算什么了,才能向往着轮回。
前世如果为恶,下一世就会得到报应,前世为善,后世便会得到福泽,此为因果轮回。
可是,灵魂在地狱里是要喝了孟婆汤才能再次转世的,喝了孟婆汤,便忘记了前世的种种。那么,一个忘记了前世的灵魂不就是一个新的灵魂了?这个灵魂既然在地狱中已经得到了惩罚,方能成为一个新的灵魂,那么,还有必要让一个新的灵魂承受前一世的因果吗?这样的因果又是为了哪般?轮回的意义究竟何在?
我一个三百年后的灵魂,却稀里糊涂地穿越到了大清,难道也是因为因果?这到底是我的今生,还是前世?大概是前世吧,相差三百年啊。那么,地狱又在哪里?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差了一环?既然会有穿越,能让人又回到前世,那还要轮回做什么?
乱七八糟的,就这一世算了,孟婆汤也不用喝了,我直接什么劫难都承受一遍不就得了?
我睁开眼睛,看看,已经亮天了,又是新的一天。
坐起来,拥住被子。
其实还是道家好啊,道家说无为,道家说天堂,天堂里有白云蓝天,有玉宇琼楼,宽广博大,自由翱翔。“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何等大气?道家说,灵魂是可以修炼的,然后羽化而登仙,就不用再经历轮回了。可是道家里还有个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也是个人管人的地方。
不过,自由一些总是好的,不行,我得看看《老子》去。
穿了鞋,下了床,我就去找书。
“哈……哈……”
有喊声传来,像是我府里的那些孩子,这么早,他们在做什么?
我赶忙穿好衣裳,出了门,去看。
是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这是最小的一批了,大的们都已经可以各自营生了,做什么的都有。看着他们,我还真是感觉自己都老了。
这几个小孩子都在忙活着,在,练打拳?他们什么时候有的这计划?我怎么不知道?
我问,“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早就都起来了?”
他们看见了我,还都没动,在蹲马步,又打出了一拳,有模有样的。
一个孩子边出拳边回,“大人,我们要练功服,练好了,就能保护您了。”
我笑出声,“保护我?你们?”
一个说,“大人,是真的,我们都要保护您!”
一个说,“对,我们都会护着您的。”
我笑问,“为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互相看着,还都不说话了。
我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虎子,你说。”
“这个……”他犹豫着看看旁边的人。
那帮孩子还冲他挤眉弄眼的,还不让他说。
我装着板了脸,“怎么吞吞吐吐的,说!”
虎子马上就回了,“那个四爷,他欺负您,我们要揍他一顿!”
“对,”小栗子也跟着说,“昨天,我们都听到了,您都哭了,我们饶不了他!”又一撅嘴,“可我们还小,打不过他。”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他们都听到些什么?“你们,你们怎么听到的?!”
“我们就在窗户底下……”一个孩子刚说半句,就让另一个打断了,“大人,我们什么都没听着,我们让钱大叔发现了,就给叫走了。”
看来,这府里的人,是都知道了,我羞啊。
“大人,没事儿,我们揍不了他,还有大辉哥呢!”
我疑惑,“大辉?他不是给富字号压银去了吗?回来了?”
“回来了,兴儿说,咱们这些人里他功夫最好,以后就专门负责保护您了。”
兴儿人小,才十三岁,可却是这些孩子里的头儿,现在我这府里都是他在打理,连师爷都退居二线,当顾问了。
我来自现代,日常生活本就没那么多规矩,见他们忙活得井井有条的,也就都交给了他们。
说人人还就过来了。
远远地见了我,更加大了步子,跑了过来,到了我面前,都有点儿喘,说,“大人早!”
“早,”我微笑着道,“听说,你还给我安排了保镖?”
“嘿嘿,”他摸了摸后脑,“您知道了?大人,以后就让大辉跟着您吧,哪个大官儿没有贴身随从?再说,有大辉跟着,我们就放心了。”
我道,“呵,谢谢你们,不过,我看就不用了。我不是有仪卫吗?十多个,还少啊?大辉功夫好啊,给富字号压银,不比跟着我重要?”
他一撇嘴,“那些个拿朝廷薪饷的,就知道吃酒打混,一遇着事儿比谁跑的都快,大人,咱们不能指望他们。”又恳切道,“以后,就让大辉跟着您吧,这是我们商量好的,富字号有没有都是无所谓的,可我们不能没有您!”
他们对我真好,把我当作了不可缺少的人,亲人。
我其实有些感动,却说了声,“哦,那就这么定吧。”转身往回走了两步,又回头,“兴儿,这府里,你照看得很好,以后继续努力。”
接着往回走,就听到身后孩子们的欢呼,以及兴儿兴奋的声音,“听没听见,听见没有,大人都说我能干啦!”
我笑着摇头,还是孩子好啊,一句话就能满足。
我出府的时候见到了大辉,他就站在车旁边,十六七岁,却高大得很,看见他,总能让我想到盛京的郑大彪,也不知道晴儿现在怎么样了。
大辉是不爱说话的,当年我在余庆捡到他的时候,他正傻傻地坐在一具腐烂的尸体旁边,那是他的娘亲。我让人安葬了那尸体,他就是看着,一直没有动静。我说,“你跟我来吧。”他看了我很久,就一点头,却不说话,站起来,跟着我。我们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他已经在我那县衙住了半年,否则我们还都当他是个哑巴。大辉会功夫,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他没说过,打架的时候下手也狠,为此我没少教育他,他还是不说话,却没怎么改。
他看到我出来,就将矮凳放下来,我踩着上了车,掀车帘的时候回头冲他笑一下,“大辉,你又长个子了。”
他的脸一红,低下了头,还是个腼腆型的。
进到车里坐好,说了声,“走吧。”
车子就启动,驶向了皇城。
畅春园的内阁大堂里。
我正审阅着户部呈上来的公文。
一个人进了门来。
“呵!大人好早啊!”
抬头一看,见是萧永藻。
就道,“萧大人,您也早。”
低头再次看着公文。
他来回走了两圈儿,到那边儿桌子边儿坐下,沙沙地摆弄起了书。
过了一会儿,听他招呼我,“宁夫人?”
我抬头,看他正翘着二郎腿儿,看着我贼笑,我问,“大人有事?请讲。”
他又笑出了声,说道,“这自古以来都是公鸡打鸣儿母鸡下蛋,最近,京城出了怪事,你猜是什么?”
我疑惑,“怎么了?”
“哈哈,你会不知道?最近,这母鸡也会打鸣儿啦!”他得意地更是怪笑出声。
原来,又是在调侃我。
这种男人是最没有品味的。
我握着笔的手就是一抖,差点儿报销了这纸公文,忍住了怒气,一笑,“萧大人最会开玩笑了,哪有这事儿?不过,”我放了笔,瞧着他,“不过,确实真有怪事儿,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河南还有四十二个缺儿,本官昨天一查,却剩下二十八个,萧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儿?您知道吗?”
“这个……”他犹豫着,腿都放正了。
他们卖官放官做得都不知道掩饰了,银子全都中饱私囊了,内阁大臣尚且如此,更别提底下的官员,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家都在贪,越来越腐败。
康熙四十年以前,康熙帝是倡导廉政的,培养了一大批廉洁奉公的官员,像于成龙,陈鹏年那些人都是廉吏,所以那时的大清还算是个清平世界。可是现在,皇上总说自己是要宽仁的,其实是因为他的儿子们都长大了,都在拉拢人,也就助长了官员们结交权贵,结党营私。康熙帝很无奈,他只是无可奈何地在做着势力平衡。
“呵呵,”萧永藻干笑一声,“本官掌管吏部,到未曾察觉此事,本官这就去查。”站了起来就往门外走,又停下,回过头来,向我作揖,“宁夫人,多谢提点,以后,咱们还得多互相关照啊。”
“呵,那是当然。”我虚笑一下,又重新拿起笔,批改公文。
再抬眼时,他早已不见了踪影。哼,知道着急了?你卖官的名册都在我的手里,你敢招惹我?那就走着瞧!
过了好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将几件要紧的事抄录在小册子上,这些都是要趁着康熙上朝之前向他奏报的。
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似已经从门外进了屋来,手没停,写了两个字,才要抬头去看。
“好你个武闺尘!”那人大喝一声已到了近前,只看见他是抬脚踹了过来。
咣地一声巨响,就觉得手臂下的桌子像地震了一样剧烈晃动,我脑中一闪,身子本能的起身往后快退,却还是让紧随而至的桌子边儿撞到了腹部。
“啊!”我被冲力震得低呼一声,抬头已将那人究竟是谁看了个清楚。
竟是十阿哥!他正愤愤地怒瞪着我。
这是干什么!
我被夹在了桌椅之间,奋力推了一把桌子站了起来,回脚将身后的椅子踢开,一手支桌,一手用力按住腹部却没有揉,嗓音因为要隐忍而轻微发抖,“十爷这是何意?!”
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用了什么招数当上了内阁大臣?首辅?你也配?”啐了一口,又骂,“谁给了你的狗胆,敢来招惹十爷我?!爷卖了几个缺儿怎么了?那是我们家的东西,用得着你来搅合?不要脸的小贱人……”
“够了!把嘴巴放干净!”忍无可忍,我飙了,“敦郡王,你虽是郡王,可也容不得你在我这内阁大堂胡闹!这是衙门,不是你家王府!辱骂朝廷命官,你成何体统!”
“骂你怎么了?我还……”他说话就挥起拳头。
我赶紧往后退了一大步,中间隔着桌子,他就没打到。让他这么个蛮子打上一拳,我还有好?“你要怎么着?!”急中生智,我抄起一个杯子就往地上砸,“你还想动手?你还砸杯子?你还想怎么样?!”
见我自己往自己脚边儿砸杯子,那蛮子就是一愣。
就这眨眼的功夫,我又将桌子上各省呈报的公文折子全都推撒到地上,“你还想拆了这衙门不成?!”
他指着我,“你!”
“你跑到我这儿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我武闺尘什么地方得罪了敦郡王?还是,”我的语速越来越缓和,却也更历,“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怕我说出去吧?敦郡王,你砸了我的衙门,我要到皇上那儿去讨个说法!”
“你,你敢去!”
“我有什么不敢?我倒还问了,你敢跟我去吗?”我抬高下颌,“跟我去见皇上,你敢吗?”
他冲我就喊,“爷没什么不敢的,可爷不去!”
“老十,你跑到这儿来胡闹什么?!”一个人疾步进了屋来,是八爷。
我心想,大头儿总算进来了,刚才说不定藏在哪个旮旯儿地方偷听呢!
他向我抱拳,“宁夫人,抱歉抱歉,我十弟就这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您可别见怪啊!”
他又训斥老十,“老十,你那脾气也改一改!幸亏宁夫人不是外人,否则,有你苦头吃!还不把地上东西都收拾起来!”他回头对我笑道,“咱们都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您可别和他一般见识。我家福晋还总念叨您呢,怎么就不来我们府上了呢?”
“是啊,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啦!”我叹息着弯腰捡折子。
我的手指碰在一本折子上,心思却在迅速地转着。
冲着对面儿也在捡折子的老十,“哼!看在八爷和我姐姐的面上,我不跟你计较!”
站起来,将手里拿着的一本折子轻扔在桌上,“说来咱们都是自己人,唉,我也是想姐姐的,可我整天都忙得昏头涨脑的,光那些弹劾我的人都对付不过来,哪还有别的功夫?您跟姐姐说说,别怪我没去看她,八爷,您回去跟姐姐说一声,等我闲下了,一定去看她,要不,让她来我府上住两天不就得了?”
“行,我回头就跟她说,”他轻笑一小声,“呵,妹子,不如我去跟那些个御史言官说和说和?官场本来就不容易,更别提你一个女人了,他们也该适可而止了。”
“呀,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法理也不外乎人情嘛!怎么,还信不过你姐夫?我在这朝堂上还是能说上话的。”
“怎么会?那以后还真得姐夫多提携了。”
“咱们互相照应嘛!”
“对,是该互相照应的。”
目送着那哥儿两个离开,我知道,我可以松一口气了,我们这就算达成了默契,八爷党暂时是不会再挤兑我了。
我的肩膀垮下来,空虚地坐在椅子上,若是,现在能有一副坚实的臂膀让我靠一下,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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