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四川年羹尧奏报，自朝廷颁布‘永不加赋’的诏令以来，四川境内一片大好，匪患以除，百姓逢得盛世之年，足可以安居乐业。臣批复说，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嗯。”康熙点点头，“年羹尧，他将四川治得不错啊。”他将手里的碗放下，“你这样，再加一句，告诉他是朕说的，望他能始终固守，做一个好官。”

　　“是，臣记下了。”

　　他站起来，我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路来。

　　他就站在了亭子栏杆处遥望远方。

　　听他自语一声，“四川，”又似在问我，“你知道四川有多远吗？”

　　我回道，“很远，快马大概得走半个多月。”

　　“四川什么样？”

　　“万岁爷，臣又没有去过，可不好说。”

　　他道，“呵，你还能什么地方都去过？四川，其实说远也并不远，都是在我大清的天底下，都在朕的心里边儿装着呢！”

　　“万岁爷，您心里边儿装的是整个大清国，天下万民都在您的心里边儿，要不是您的天恩雨露，哪能有我大清的繁荣昌盛，哪能有现在的盛世景象？”

　　“盛世景象？”他念叨着，“也不过是个景象而已……”

　　我心里一咯噔，难道又说错话了？扑通就跪下了，“皇上，臣万死，是臣说错了话。”

　　他没回头，却道，“只不过是朕一时感慨，你跪什么？起来，你这次回来怎么就变了？动不动就跪，万死，你就一个脑袋，死不了一万次！”

　　我跪着说，“是，臣知道错了，一定改过来。”

　　刚想站起来，又听他道，“朕赐你中和殿大学士，你可解得意思？”

　　中和殿大学士，大清建国以来也只有四个人当过这个官儿，自康熙二十年后，就没有人再干过这个活儿。首辅大臣啊，呵，别人都以为皇上是要抬高我的地位。其实，我知道，“中和”者，礼记上不是说吗？“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仁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说白了就是让我不偏不倚，促进和谐。

　　我重重磕头，“万岁爷的良苦用心闺尘都明白，从今以后闺尘定当秉公办事，绝不辜负皇上厚望。”

　　听他道，“说你想说的话，干你想干的事儿，武闺尘，你有什么可怕的？扭扭捏捏，朕用你干什么？你就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吧！”

　　“是！”我磕头，心想，也是，人不就活这么一回吗？有什么想不开，做不到的？人活着就得有精神头儿！

　　就一跃而起，“万岁爷，臣是要为您，为朝廷干大事儿的，以后臣就是把天捅出个窟窿，您也得护着臣一点儿。”

　　“哈哈，天塌了还有地接着！”他回头笑看我一眼，又转过头去，“还是这样子的你好，有冲劲儿，朕就是喜欢你的胆子。”

　　我正在为自己心中重新燃起了斗志而雀跃不已的时候，又听他问，“你说，朕若是现在宣布再废太子，这朝里会是怎么个情况？”

　　一听这话，我这一股子高兴劲儿硬生生都卡在了嗓子眼儿，我是知道历史的，也知道那个太子得二废，可是，身临其境了才知道，这朝廷的一丁点儿响动都会关系到人命，更何况这废储大事，那是要见血的。

　　他问，“这么着？怎么不说话了？”

　　我犹豫道，“皇上，臣觉得，还不是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拍一把栏杆，忽地转过来，“朕看，现在正是时候！”深沉的双瞳中闪着坚定，“朕决定了，你想办法吧！”

　　啊？！

　　我猛抬头看他，“皇，皇，我，臣，万岁爷，您要臣想什么办法呀？”

　　他沉稳有力地说着，“一个月，朕给你一个月，你把朝中大小势力平衡住，一个月后朕废太子！”

　　平衡？那不都是你的活儿吗？怎么让我去干啊？我晕！

　　“皇上，这可不是小事儿，臣没那本事！”

　　“你没本事？那还有谁有这本事？”他说着就往外走，“你放开了干，大清国这个天，朕就让你捅个窟窿出来！”

　　我赶紧跟上，“皇上，您，您也得提点臣一下啊，您让臣去拉拢哪些人啊？”

　　他停下一步，“呵，你自己想去吧。”

　　我赶紧挡住他的去路，这是要杀头的，可也顾不得了，“皇上，您一定得提点一下。”

　　他笑着往前走，“当初得罪了谁，现在就去找谁。记住，可就一个月。”

　　得罪过谁？

　　这是，让我去找马齐？！

　　那我不是找削吗？

　　“皇上，这个，这个不行，真不行。”

　　“就一个月。”

　　“这也不行，皇上，俩月，给俩月。”

　　“就一个月！”

　　“俩月……”我看着他大步远去的背影，咬住下唇，马齐，让我去请他？还不如让我去背座山！

　　一个泱泱大国，事情何其的多。大会小会一个接着一个。

　　这不嘛，大晌午的，又传来西北闹饥荒，还得开会研究。

　　六部九卿加上年长的皇子都在，就只少了一位。

　　皇上落座，查了查人头儿，问，“四阿哥怎么没来？”

　　“我四哥还在他家里给他的新媳妇儿描眉呐！”老十就是一嗓子。

　　惹得是哄堂大笑。

　　气氛渲染得不错，老十更加得意了，又是哈哈大笑，“说不定描到一半儿，又钻回被窝儿里去啦！”

　　“老十！”八爷喝了一声，瞟了我一眼，又对老十道，“还不知道矜持，竟说混话！”

　　老十也看向我，“呵，还有女人在呢，不是说风流韵事的时候啊，宁夫人，是吧？哈哈……”

　　我微笑着点头，更加肃身站好。

　　他们这么几句话，既向皇上说了四爷不务正业，也是在探试我，或者更是挑拨。

　　我呢？沉默是金，沉默啊！

　　皇上道，“他不来，不等他。现在，就议议西北的事儿。”

　　张廷玉奏道，“皇上，甘肃古浪一带已经有上千灾民饿死，甚至有些地方开始蔓延瘟疫，那个地方本就是多民族聚居的地方，摩擦也多，还请速断，以免发生民变。臣提议，免去甘肃一年的赋税，以彰显吾皇爱民之心。另外，应火速从周边地区调粮运往灾区，以解燃眉之急。”

　　康熙说，“灾民都要饿死了，哪里还有钱交赋税，传旨，就免去今年甘肃的税。”又道，“从户部调五十万两银子，用以赈济灾民。”

　　户部尚书瞧了瞧八爷，站了出来，“皇上，筹措钱粮此等大事户部一向都要提交毓庆宫审核批复方能执行，现在太子爷病重，本应由毓庆宫处理的诸多事宜都被搁置了，奴才愚昧，不敢擅断，还请万岁示下。”

　　你看那个太子在的时候像个摆设似的，太子一不在了，什么事儿都出来了，还不是拐着弯儿的提醒皇上，赶紧立太子吧！

　　康熙皱了皱眉，道，“太子病重，不能理政了，这样，将原本该是毓庆宫的事儿，现在全部转为内阁蓝批。”

　　“是。”户部尚书退下。

　　我心里嘀咕着，又来活儿了，真是压死人不偿命啊！我都多少活儿了？！

　　康熙道，“甘肃那里闹灾荒，准葛尔也不消停，朕要派一名钦差到甘肃那里去赈灾，还得笼络那里的藩王，派谁呢？有谁想去？”

　　皇上一句话，底下人就嘀咕开了。

　　就听九爷道，“听说那里，都是这么点儿的小虫子，”说着话，还用手比划着，“咬上一口就见血，马上就死人，赈灾怎么着还不得个八月的，说不定就给咬上了，谁还敢去？是不是？”

　　“就是，就是，”老十也吵吵着，“反正我是不去的……”

　　两位阿哥都这么说，就更没人敢去了，底下是乱哄哄一片，就是没人敢站出来。

　　我抬头看看，皇上的脸都是阴沉的。心想，能躲就躲吧，留在这儿拉拢人，还不如去西北，不行，我得争取争取，不能留在京里趟浑水，康熙，您就发发善心让我走吧！

　　跨出班外，“皇上，臣愿前往。”

　　就听皇上喝了声，“混账东西！”

　　话音未落，一个东西就朝我飞了过来，掉在我脚边儿，啪的一声巨响就炸开了花。手榴弹？！

　　我惊呆一下，仔细看，原来是个杯子，都碎成了药面儿了。

　　这是咋的了？不让去就不让去呗，咋就发上火了？赶紧扑通就跪下了。

　　康熙历喝着，“这大清国的男人都死绝了吗？！用得着你？！你出来干什么？！”

　　哦，原来不是冲我来的。

　　可我还得说话啊，我说，“万岁爷息怒，臣万死！”

　　周围奇静，这时候到没人说话了。

　　“万死？哼！万死……”康熙的语气越来越平静，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众人，道，“朕啊，朕这五十多年，一直都在思索着治国的办法。有一件事做得不好的，都会深感自责。朕每每清夜自问，移风易俗未能也，躬行实践未能也，知人安民未能也，家给人足未能也，柔远能迩未能也，治至于上理未能也，言行相顾未能也。朕自己都觉得很是惭愧。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好啊。”康熙叹息一声，“朕做得不好，上天才会降下灾祸，这是朕的过错，既是惩罚也应只惩罚朕一人，又与百姓何干？朕才是那应该万死之人！”

　　“臣等惶恐！”殿里的所有官员都跪了下来。

　　张廷玉道，“皇上，您此番感慨当真让臣等羞愧至极！吾皇乃一代旷世圣君，无时不以仁德教化天下，天下百姓无不感激圣恩浩荡。此次西北饥荒不过就是天灾而已，还请皇上不必挂怀于心。”

　　群臣们又跟着喊一遍，“请皇上不必挂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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