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为了躲人住回了县衙府里。爹爹为了迎圣驾,前几天就去了淮安府,我也没有见到。于是每天呆在房里绣花,还要准备给爹爹做几件夏衣。

　　三四天后,听说外公回来了,却被请去了淮安,我知道那个人也一定走了。

　　又过了几天。

　　“尘儿,尘儿……”我正在收拾院子里的几棵花木,就听到了爹爹的声音。

　　爹爹快五十了,背有些驼了,看着他向我跑来,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三十多岁才有了我,视若珍宝。娘亲三年前没了,他一下子老了十岁。

　　“爹爹,您回来啦!”我快步迎上他。

　　“尘儿,快看看,这可是宝贝,皇上赏的!”他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真的是皇上御赐的东西?是什么?”

　　“哈哈,快看看吧,一会儿我还要供起来呢!”他非常自豪地将盒子打开。

　　是一把折扇。

　　“一把扇子?”我从盒子里取出来。

　　“哈哈,这上面的字可是皇上御笔亲题的,专门送给你爹爹我的。”

　　我打开,只见上面用浑厚的笔力题着一首诗:

　　逐径探幽涉景奇，攀萝扪葛不知疲。

　　回溪宛转湍流激，复岭逶迤堕石危。

　　倚仗瘦筇腾绝壁，凭依轻屧度嵚崎。

　　留将薜荔除榛莽，指引游踪识路歧。

　　“这次圣驾南巡,来到淮安,在众多官员之中,皇上独独将你爹爹我带在身边,一同游山赏景,真是羡煞了那些州府官员啊!哈哈……皇上下了旨,升老夫为知州,连升三级啊,还赐入了镶黄旗,老夫这一世也不算白活了,哈哈……”

　　“爹爹向来为官清明,皇上圣明自是知道,恭喜爹爹!”我欢喜地说。

　　“快,吩咐一下,准备些酒菜,你爹爹我今天要喝一口。”爹爹的官做了十几年,才得了这么一次升职的机会,还是皇上亲封,怎么能不高兴。

　　谁知,午时刚过,却来了晴天霹雳。

　　圣旨到了。

　　“奉天呈运,皇帝诏曰:淮安府知州武柱国之女,高门毓秀,贤良淑惠,朕心甚喜,特赐婚于皇四贝勒胤禛为庶福晋。因其年纪尚幼,特准于康熙四十四年则日完婚,亲此谢恩!”

　　啥?我当时就傻了,怎么,怎么是这样?就只见了那一面,这皇帝就将我收入了皇家,成了他儿媳妇?他对我的印象也太好了吧?还把我赐给了那个人?!

　　“老臣代小女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爹爹见我呆住,便接了旨,塞在我手里,他的声音因兴奋而不住地颤抖,“尘儿,还不快谢恩!”

　　一把破扇子就换了你闺女,你还谢恩?我的天,这是什么世界啊?！

　　“我,我,谢主隆恩。”

　　洗手的时候,时间便在指缝间遛走了,梳头的时候,时间就在发丝间遛走了。

　　一晃,便到了康熙四十四年三月。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我坐在马车里。

　　我十五岁了,这两年我的这具身体长得很快,个子长得很高,足有一米六了,脸上的稚气已脱了不少,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虽不美艳,却也端庄秀气,与原来的我越长越像了。

　　去年,也就是康熙四十三年,疼我爱我的外公去世了,让我痛苦悲伤了好一阵子。

　　书院在四十二年的恩科考试中又出了名状元,就是那个带头拒考的学子王式丹。因此更加出名了,现在已交给了我的大表哥阎幕道。外公的盐道生意早已在几年前就交给了我的二表哥阎幕辉,而我给他出过不少主意,因此盐道生意的进项里我还占了一成,所以本小姐也不是什么无产阶级。

　　爹爹在我进京前上了告老折子,他说,我走了,他再做官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五湖四海地去云游一番,人活一回总是要看看这大千江山的。

　　我本不同意,他的年岁大了,怎么经得起折腾,而他却在我进京的前几天不辞而别了,留书说,不忍看与我分别的场面,他就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接我进京的有内务府的人,有司礼监的太监,还有就是四贝勒府的大总管叫戴铎的。这戴铎是一个精明圆滑的胖子,他特意透露给我知道:四贝勒有一位端庄贤惠的嫡福晋,可是去年死了儿子,心情和身体都不好。一位侧福晋李氏,现在有两儿一女,这个女人不好惹。其他的都是格格,位分都在我之下。

　　马车走了半个月才到了京城。

　　我通过马车的缝隙向外看,想快点看看这大清国的首都是个什么样子。

　　晴儿却挡住了我的视线,掩了掩车帘,“小姐,以后您就是贝勒福晋了,可不能再和原来一样,得有个福晋样子,可不能让外面的那些野男人看到了您的脸。”

　　“怎么?脸长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还是?晴儿,是不是你怕让人看见啊?这么漂亮的一张小脸,可要小心了,说不定今天被外面的男人看见了,明天四贝勒府门前就排了队等着要见你。争着抢着要把你娶回家去,天天看着你……哈哈……你的脸怎么红啦……”

　　晴儿陪我一同来,现在也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你!没个正经!我问你,今天就进那府了,以后我是不是就得叫你福晋了?”

　　“是呀,应该是吧。”庶福晋,说的好听,还不就是人家的小妾?还要被说成是受了天大的圣恩,真是,想想我都气!

　　我看到朱红的围墙,黑漆漆的大门,门梁上高挂的匾额上烫金的六个大子:“敕建四贝勒府”。心想,这就到了。

　　却不走正门,只进了西边的角门。马车停下来,有人掀起了帘子,“请庶福晋下车。”

　　晴儿先下去,我随后搭着她的手也下了车。就有几个仆妇过来给我行礼,“给庶福晋请安,庶福晋吉祥。”

　　我说了起。

　　就有个婆子过来扶我,笑着说,“庶福晋可到了,都等了您好一阵了,请庶福晋上轿。送您去后院。”

　　我一笑,没说话,上了等在旁边的轿子。

　　走了一阵,轿子停下,那婆子又扶我出来。进了垂花门,见正房厢庑皆小巧而别致,院中树木山石,十分静雅。

　　我进了屋,坐下。

　　那个婆子站到我身旁,“庶福晋,奴婢是嫡福晋身边的赵嫫嫫,嫡福晋去城外大觉寺上香,要三四天才回,特命奴婢迎接您。这几个是府里拨给您的使唤丫头,福晋看看合不合适。”说着一挥手,几个丫头就跪到我面前给我请安。

　　看我点头,那婆子就说,“庶福晋车马劳顿,歇息一下可好?如果没事,奴婢就退下了。”

　　我向晴儿使了眼色,她就从袖中拿出了银子,塞给那婆子,“以后还需嫫嫫多照顾。”

　　那婆子谢过后便出了去。

　　我拿起茶杯,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几个丫头,没说话。

　　晴儿说道,“你们都起来吧,以后尽心伺候,自不会亏待你们。帮我收拾东西吧,里面也有带给你们的小东西。”

　　我走进里屋,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晴儿她们收拾着东西,轻轻地,怕打扰到我休息。

　　稀里糊涂地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便没事做了。

　　难道我以后的日子就是吃饱了就坐着,等到晚上再睡觉?

　　“晴儿,咱们出去走走吧。”

　　我们出了院门,延着游廊,慢慢走着。

　　“小,啊不,福晋,昨天您睡的时候我大概看了下,咱们这院子在府里的最西边,”她小声地向我汇报她的勘探结果,“院子最小不说,这里可是离四爷的书房最远的地方了。四爷去了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就是想调个院子是不是也得等他回来啊?”

　　“哼!那是自然,还要看他是不是宠我,在这儿,都得看他的脸色。他要是连看都不看我,咱们就要困死在这里啦．呵呵,我美丽的小晴儿可怎么办啊?”我说着去摸她的脸,她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她忙躲开我的手,“别没正经的,和你说正事呢……”她停住话,向前示意一下。

　　我看过去,在前面亭子里,一堆的丫头,婆子围着几个像是主子的女人。怎么?这一大早晨的,那个人的大小老婆就在这里开会?晴儿不是说这里最偏吗?还是在离我的院门没多远的地方?看来她们可都是冲着我来的。还自持身份不进我的院子,在这里守株待兔?真是可怜她们。这北方三月的早上还很凉呢!

　　我不想搭理她们,转身想走,可是她们显然是看见了我,要是看不见还怎么证明我的猜测?

　　一个大丫头向我走了过来,到了我跟前也不请安,仰着头,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子,“庶福晋,我们福晋请您过去呢。”

　　现在,在府里能自称福晋的也就剩下李氏了,看来是今天就要给我个下马威。

　　晴儿担心地看看我,我冲她眨眨眼,难道你家小姐是软柿子?想不想和她们一般见识还要看我心情。

　　我还没入亭子,就听到里面一个尖细的女子的声音,“哟,不是说是那江南出了名的才女吗?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呢?见了人也不会行个礼啊?”

　　我停下步子,这就开始了吗?刚要开口请安,那声音就又传了出来,“宋姐姐,你是最早进府的吧?还是格格待遇?钮祜禄妹妹,你阿玛是四品吧?也是格格待遇?那这一位怎么一进了府就是庶福晋了呢?听说是个从五品的知州,还上了告老的折子,吏部都批下了的。你们也应该向爷说道说道了,这是什么事儿啊?”

　　看来这礼也不用行了,我抬起头看向亭子里,一堆的女人,也看不清说话的是个什么长相,只是看到是穿了身粉红的衣裳,花枝招展的。

　　我这一抬头不要紧,又引来了话茬子。

　　“瞧瞧,说是才女我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就这长相也就只能说是才女了,还没有旁边的丫头好看呢。呵呵,真是,听说万岁爷下旨的时候才十三,长成这样,怎么那么小就知道勾人了呢?你们说是不是!”

　　亭子里传出一片笑声。

　　我感到了身旁晴儿的紧绷,她要发怒了。我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

　　“散了吧,散了吧,这天还真有点冷,咱们可别着了凉。”就在她说完的一眨眼工夫,亭子里的女人就都没了,可见真的是冻着了。

　　“她们怎么能这样啊?小姐,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她们哪容我说话了?后来是不想说了,我也没必要去和这些没档次的人说话呀。

　　我可怜巴巴地拉住晴儿的手,“晴儿……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她连忙安慰我,“小姐……”

　　“晴儿……她们……她们说我没你好看!哈哈……”我暴笑。

　　“你!你可真是的!不理你了!”她转身就走。

　　我慢慢地沿着游廊向前走。

　　难道从今以后我就要生活在这大笼子里了吗?我就要这帮女人去争宠?争那个人的宠?去和他纠缠我这大好的一生一世?

　　我不要!无自由毋宁死!

　　这一刻,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要离开这里!

　　于是接下来……

　　我看着晴儿把她那娇艳的小嘴张的老大,一脸的吃惊样就好笑。

　　“你……你……你,这弄不好是要灭九族的!”她用手在她白白的脖子上比了个砍头的手势。

　　“我都想好了,我这又不是拒婚,我是已经被抬进这府里的,也只能算是逃妾。事情闹大了也只是他四贝勒没脸,他只能压事。再说,我又没什么九族让他灭,爹爹云游去了,咱们都不知道去向。表哥他们?皇上要是不怕江南学子闹事儿,他就灭去!天一书院可不是想灭就灭得了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当然,你要是不同意，可以留下,我是一定要走的。”

　　“你!我是你的丫头,到死也是要跟着你的,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别想丢下我!”

　　“好晴儿,你去查看地形,我收拾东西,咱俩今晚就走。”

　　丑时刚到,我俩背上包袱,这里面只是些细软,银票都被我缝在了衣服里。可惜了我那八大箱子的书,带不走,只能留在这里了。

　　这个时候是人的防备意识最弱的时候,我俩出了门就没碰到什么侍卫。

　　晴儿带我来到一处墙根,把一堆破根烂草挪开。

　　“晴儿,你真行,怎么找到了这么好的一个狗洞!”

　　“得了吧你,快点,出去吧。”

　　我爬出那洞,回身把晴儿也拉出来,也没顾得上收拾身上的草,拔腿就跑。

　　跑到大街上才稍微喘了口气。

　　“小姐,现在怎么办?”

　　“总得出了城才算安全,你知道城门在哪吗?”

　　“我哪知道啊?来的时候是坐车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现在天还没亮就更看不清了。”

　　“那就只好碰运气了,总得在天亮前找到,就往那边走。”我拉着她向一个方向跑去。

　　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城墙,又顺着走,终于让我们找到了城门。可是天还没亮,我俩只好坐下来等。

　　过了好一会儿,天蒙蒙地翻了白。我看到远处过来一队人马。推了推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的晴儿。

　　“门开了?”她迷糊地问我。

　　“没有,不过来了一队人马,看来是要出城,咱们也准备准备。”

　　“哦。”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

　　说话间,那队人马已经走近了。

　　从队伍里出来个人,叫城门。“有喘气的吗?出来!”

　　“谁啊?这么早?”一个人从城门楼里出来,还打着哈欠。

　　“小兔崽子,还不快点开门,是九阿哥府上的女眷要出城上香!”

　　“哦,是,是,马上开。”

　　门吱呀一声开了。

　　看来这九阿哥确实挺风流,足有十几辆马车,还有侍卫,有仆役,浩浩荡荡的一队人。我和晴儿尾随在后面磨蹭了半天才出了城。

　　“哈哈……咱们出来了。”我俩高兴得跳了起来。

　　北京城,拜拜了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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