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商都淞衢最大的茶楼名曰“八面来风”,不是茶棚破败四处钻风,店家取的是“聚八方宾客,汇四面来风”之意。借着商都淞衢独一无二的地位,渐渐地还真的聚拢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气,从贩夫走卒到官家商贾,都喜欢来这儿听一段书,歇一阵脚。
轩楚百姓喜欢春花秋月,晋谅国人却生性爽快豪气:同是茶楼,在轩楚多是各家客人自顾自低声私语,轻叩桌沿陶醉在吴侬软语的小曲里;而在晋谅,则是大家伙不分天南地北地聊天,热络地谈论台上响板铜锣的评书,氤氲蒸腾的茶香暖意中,透着一股子快活劲。
而那传闻中本该是下落不明的我,此刻正好端端地安坐在“八面来风”里,点上壶晋谅有名的秦巴雾毫,阅着爹爹寄来的信,想象着从事当日着恼的情形,不禁莞尔。
千里送嫁是假,金蝉脱壳是真,我神通广大的姐夫假意安排了所谓的强盗贼人,冷静自持的落霞则扮演侥幸逃命的报信丫鬟角色,虽有姐夫安排的人手随行看护,但也苦了她一个小丫头千里远行,若不是她心念家里卧病在床的母亲,我是万分愿意让身板硬朗些的秋水来演这出苦肉计的。而这些日子以来我低调地安顿在淞衢姐夫的家中,没有了劳心劳力的入宫集训班,每日四处溜达领略淞衢民风的生活倒也是前所未有的悠闲。
“这位客官,上好的秦巴雾毫,这就给您沏上了?”茶馆的伙计提着茶壶,一脸实诚地笑。
我微笑颔首,小伙子便熟稔地给我摆上茶具,烫了茶杯,才满上,那好似来自秦巴深处山间云雾的阵阵清香便暖暖地溢散开来。
我趁他忙的这会儿,沉着声插空问道:“一会儿说书的老俞头来了,可是要从漕帮帮主大婚接着讲下去?”
小伙子麻利地扣上杯盖,端端正正地把茶杯递到我手上:“客官昨儿个可是早走了?昨儿个老俞头来了兴致,一口气把卫帮主的婚事都给说完了,”说着又打量了我一眼,暧昧地笑笑,“再说兴许就得扯出些闺房里的私话来了,都是大老爷们的,哪好这口呀?”
我穿男装也就是图个骑马走路方便,伙计识人无数,又怎会不辨雄雌?懒得解释,只尴尬地回笑:“倒也是。”这大冬天的,要是让老俞头用他那不仅抑扬顿挫,更兼具震古烁今之功力的嗓子,添油加醋地扯一通咱姐姐姐夫的房闱密语,估计我就得抖得比茶楼外边的旗帘更厉害了。
再说,我本就是因为受不了姐姐姐夫腻死人的甜甜蜜蜜才逃出来的,正巧那天听见这家茶楼的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着:“话说咱漕帮的卫帮主,那可是一个自古英雄出少年呐……”我一个好奇心作祟就走了进去。这一入茶楼门,就成了老俞头的铁杆粉丝迷,同在现代追上一部电视剧一般上瘾,一天不拉。
茶楼里忽然有些骚动,原来不知哪个心急的茶客,等不及地就对才从帘子后头出来的老俞头发问了:“老俞头,今天给大家讲些啥呀?”
“赶紧开始吧,大家伙都等了小半天了!”有人跟着起哄。
老俞头不高,六十来岁有几分发福,双下巴圆脸,一双眼睛微微一笑就眯成一条缝,但更多的时候却是闪着精光,让茶客不由自主就被他的故事吸了进去。此刻他笃笃定定地摆好了物什,冲大伙眯缝着眼笑:“今儿个,想说说咱卫帮主新婚燕尔的夫人……”我瞬间竖起耳朵,
“她娘家碰巧也姓连……”我赶忙把头也侧向老俞头,
“倒让小老儿我想起件不远不近的旧事来喽……”我那一刻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探过去了,这老俞头,吊人胃口的本事实在是高啊!
显然他这一开口就吸引了整个茶楼的客人了,“老俞头想着啥旧事了?”刚才挑头的那个茶客又在嚷嚷了。
“莫非这位新夫人与那安陵连氏有什么瓜葛?”有茶客大着胆子猜测。
我眨巴眨巴眼睛:安陵连氏?什么来头?
老俞头冲那茶客摆摆手:“这位新夫人娘家是轩楚国土生土长的生意人,而安陵连氏十四年前就被抄家了,要说瓜葛,兴许两家五百年前还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
老俞头顿了一下,等众人笑得差不多了,继续说:“不过小老儿我今儿个还真就打算想说说这安陵连氏了……”看见下面的茶客个个伸长了脖子,他不急不缓地抿了口茶,慢慢道来:
“安陵连氏,其祖上曾是我朝开国良相,辅佐世祖皇帝颁律定典,匡正社稷,天下大定之后却毅然弃官而去,更嘱其后世子孙,永不得涉足官场。世祖念其功高,赐定国公号,世袭罔替。子息绵延百余载,其后人多为当世大儒,教化一方,世所敬仰。有诗曰:安陵连氏,作育国士;福泽晋谅,万世之师!”
我砸吧砸吧嘴巴:原来晋谅这家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亲戚,来头这么大啊!
“这些大家都知道,来点儿新鲜的吧!”有人又起哄了。
老俞头并没因被打断而不悦,又继续说了下去:“可这定国公的名号一代代传下来,连氏的子嗣却越来越稀薄,到了十来年前这一代,只剩下个打出娘胎就没离过药罐的病秧子。”
“那病秧子连喝药都来不及,怎么会有力气去干谋逆造反的事?老俞头可别又瞎掰了。”起哄的那个心急,又打断了老俞头。
“若不是缠绵病榻,安陵连氏怎会到这一代无人可出?大家伙又有谁见过这一代的定国公的?”老俞头提了音调,看向众人。
起哄的茶客挠挠头皮:“还真没见过……”接着又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不过听说那位后来成为贵妃的连氏长女,长得倒是一等一的绝色……啧啧……可惜小爷我没早投胎几年……”
众人被那茶客的“啧啧”两声挑起了心底隐秘的某根小神经,都不由地有些浮想联翩。老俞头干咳了一声,拉回众人涣散的注意力:“十四年前安陵连氏的谋逆大罪,正是和这位连贵妃息息相关!”
整间茶馆因为这句话“腾”得一下炸开了,惊讶的疑惑的感叹声不绝于耳。
有人耐不住,道出心中疑问:“那位连贵妃不是前一年就身染恶疾离世了吗?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老俞头脸上现出些把握全局的得意之色来:“宫中传言,连贵妃金蝉脱壳,诈死离宫!”眼见着众人又是久久的抽气惊呼声,他又娓娓道来,“圣上知道实情后大怒,逼问连氏贵妃下落,一无所获之下迁怒连氏一族,削了爵位,以谋逆之罪处以极刑。”
我眼皮一跳:老婆不见了就迁怒整个家族?古代的皇帝果然个个暴虐无常,幸亏这回逃出入宫的火坑了!
可这样灭了为天下人师的连氏一族,就不怕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那后来,那一等一的美人连贵妃到底逃上哪儿去了?”有茶客还对美人贵妃四个字纠结不已。
这一问掀起了茶客们热火朝天的讨论。显然,美女二字,令在场的男性同胞们原本非常有限的想象力顿时以光子速度一边膨胀一边驰骋起来。
“全他妈的放屁!”有人倏地一下拍案而起,众人皆惊,纷纷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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