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第二日甫一入夜,冀城的城楼上挂起了一溜大红灯笼,整座冀城霎时灯火通明,丝竹曲乐、觥筹交错、欢歌笑语之声连绵不绝,尘土飞扬中断断续续飘来的饭菜酒香,让晋谅的将士们原本擦着刀枪铠甲的手,一个个不自觉地抚上半个多月没好好吃上一顿的肚子。一时间整座营帐都有些蠢蠢欲动,大家纷纷站起身来,前前后后地探出脑袋打量张望,想要分上一杯城内的美酒佳肴,用那融融暖意驱散城外的春寒料峭。
头一回穿上夜行衣蒙上面罩的我跟着师傅伏在晋谅营地后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将士们人人心不在焉的景象,而那个生性多疑的太子离放,早就跑到营前远探城门疑神疑鬼去了。
粮草存放在营地的后方的一个大帐子里,前面是几个高大宽敞的炊事和用餐的帐子阻挡住了视线,再往前才是大军的宿营帐篷,晦日无星无月,这一片区域尤显黯淡。眼下过了吃饭的时候,稀稀拉拉几个巡逻的守卫,个个都仿佛得了歪脖子病,侧着脑袋遥望城里的万家灯火,毫无意识地来回踱步,盔帽上的红缨,歪歪斜斜地随风飘荡,仿佛挥着手绢随时恭迎我们的背后突袭。如此松懈的防备倒是让我们惊喜不已,想来这个刚愎自用的太子,大概也是个自大轻敌的主。
师傅一马当先,放倒了几个沿途的守卫,身后的几个兄弟立刻手脚麻利地换上了他们的衣服,盔帽上的红缨立刻竖了起来,精神抖擞地向我们指明粮仓的方位。
跟着师傅的一个魁梧大汉相当利索,仿佛拿着镰刀的农民伯伯走进了杂草丛生的庄稼地,一路前行中左刺右砍,酣畅淋漓。就在他打算给下一个晋谅士兵野草般的头颅切一刀的时候,不是真猛士的我,勉强能直面惨淡的人生,却万不敢正视那淋漓的鲜血。
“各为其主,身不由己,大家都有父母妻儿,吴大哥能留他们条生路吗?”我闪到农民伯伯面前,护住已被敲晕的某棵飘摇小草。
农民伯伯砍在兴头上的镰刀高高举起,对着眼前护卫杂草的田间害虫犹疑不决。
走在前面的师傅轻叹了声,传音入耳:“吴兄弟,敲晕了就罢了吧。”
蒙着脸的农民伯伯看不见脸色,望向我的虎目中写满了鄙夷。
鄙夷就鄙夷吧,我不是真猛士,只是个假小子。
借着夜色和前面大帐的阻挡,加上换了晋谅军服的兄弟们的掩护,我们转移粮草的工作非常顺利。按早先的部署,几个将士在炊事帐外铺上厚厚一排干草,天干物燥粮仓失火,那个太子发现了,怕是要气得头顶上也飘起炊烟袅袅了吧。
“王爷,左边帐子里发现几个被俘的兄弟……”吴大哥低声来秉。
师傅闻言,看了眼已经被我们搬得剩不了多少的粮帐,命我好生看顾着,救人去了。
我等了一会儿,眼看大家都收拾妥当准备撤退,左等右等之下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也掠身往左侧营帐而去。
还没查探几个帐子,就看见从一个帐子里闪出一个魁梧的人影,身形像是吴大哥,肩上似乎搭着个人,我赶忙上前接应。
“搭把手。”吴大哥说着不等我反应,就把肩膀上的人整个往我身上一卸。我眼前陡然惊现一个突然放大的昏迷脸庞,电光火石间只剩下闭眼偏头的下意识反应。结果猛然压来的脑袋是险险地避过了,可那人的嘴唇却不偏不倚,响亮亮在我因侧头而送货上门的脖子上“啵”了那么一下,那时间角度掌握的刚刚好,配合得无懈可击仿佛导演过一般。我脑中划过一道闪电,始作俑者却犹不自知,整个脑袋埋进我颈间,似乎还舒舒服服地“嗯”了声。
这迷醉般的一声哼哼终于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肩膀上硬生生承担着和这人正面拥抱的重量,我在经受了一番猛烈撞击之后,四仰八叉地往地上倒去。
而我肩上的人也随着我缓缓倒下,原本胡乱披着的晋谅兵服因下落而散开,隔着中衣只觉他紧实的胸膛在倒地的一刻贴在了我身上,也不知是摔舒服了还是摔疼了,那人又嗯哼了一声,继续向我的脖际深处探索,这回那嘴唇,停在我的锁骨上。
拂面的微风很凉,我的心灵却喷薄着满腔怒火:想我英明两世,今天居然被一个活死人便宜占尽!
吴大哥惊讶万分地看着眼前一幕,终于回神,继续之前对我的鄙夷:“这么点力气,跟个娘儿们似的!”用着气声低语的他,音调也有些怪异。
我愤然推开覆在我身上的沉重身躯,正要起身,被吴大哥接下来的话惊得又差点倒回地上。
“赶紧脱下来!”
见我半天没反应,吴大哥指了指活死人腰间的金属革带。
“脱这个干嘛?”怕抱不动,减轻自重?
“将计就计,忘记了?”
将什么计啊?
在吴大哥一双灼人虎目又焦急又鄙夷的眼神中,我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颤颤巍巍地沿着活死人的腰际一路摸索,半天也没研究出除下革带的法子。
“发簪也忘扯下了。”吴大哥拍了下额头,蹲下来一把扯开活死人挽髻的发簪,而后转过头,继续焦急而鄙夷地看向我。
我被他的目光盯得不敢再多问一句,穿过活死人的黑发的我的手在他的腰际继续探索,仍然不得要领。
吴大哥终于忍无可忍,推开我到一边,飞快地除下金属革带和佩于其上的印章玉玦之类,转身又往帐子里去。
“小子先撤,那些杂碎老子一个人对付的了!”在身形隐入帐前,他再次瞪着虎目对我吩咐。
我决定把所有的疑问憋到回去的路上,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睡得正酣的活死人拉到了背上,扯住他两条胳膊,施展轻功离开。
没离开多远,我惊觉吴大哥进入的营帐周围突然亮了起来,不知何时出现的众多持剑握刀的兵士,把整个营帐围得水泄不通。
“太子早知道你们会来夜闯救人,早吩咐了我们等着瓮中捉鳖了!”营帐门口站着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趾高气昂地嚷嚷。
肩上的活死人气息平稳,睡得正酣,带着这么个大包袱,我只能先行离开,心底期望着吴大哥说的对付得了,不是信口胡诌。
筋疲力尽地回到粮仓处,师傅一行也已经扶着十几个披上晋谅军服御寒的兄弟回来了,我把活死人交给身边人,急切地向师傅汇报:“吴大哥被困在帐子里了!”
师傅不明所以,直愣愣地看向我身后。
吴大哥正一左一右夹了两个救回的兄弟,神采奕奕地飞身而来。
我瞪大眼睛:“吴大哥,你的功夫,真神了!”
吴大哥挑挑眉毛,表情得意。
站在灯火通明的城楼上,盗粮成功的我们心情舒畅地望向远处营帐的一片烟火海。
“师傅,冀城里有密道通向城外,怎么城主自己不知道?”想起师傅说可以通过密道潜入敌营时,城主那惊讶的神情,实在令人费解。
“那密道是当年师傅一时意气用事命人挖的,未曾告诉别人。”师傅手扶围栏,神情悠远,目光久久停驻在火光冲天的晋谅营地上,仿佛越过流年,落在飞扬年少的某个时光。
我略过师傅脸上转瞬即逝的苍凉,故作轻松道:“离放他现在,一定气急败坏了。”
师傅回复了沉稳之色:“嗯,明日他定会集结大军一举攻城。到时,免不了一场恶仗。”
我心里沉重起来:“明天这战场上,就要真的杀声震天、热血飞溅了?”
“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为国捐躯的,都是轩楚的好儿郎!”
我低头不语,片刻之后,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渐渐成形。
“明日是不是我们只要守住半日,就真的会有高人相助?”
师傅点头:“一日之内,离放那小子必定打道回府。”
“离放是不是特别刚愎自用,生性多疑,还忌惮师傅的名声?”
师傅闻言颇为受用:“那是自然。”
我眼珠一转,对师傅笑得别有深意:“那兴许,我们明天不用硬碰硬地打上一仗,不用让将士们血溅沙场,照样能退敌。”
喜欢解语非花请大家收藏:(321553.xyz)解语非花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