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本来只是怀疑,现在承蒙卫帮主一语道破玄机,终于醍醐灌顶了。”我冷笑着开口,“卫帮主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和姑姑相见?”
已经被我摆了一道的卫帮主此刻又被我点破心中打算,颇有些招架不住:“我已把你姑姑送回到伍烈将军的看护下,她们自会得到妥善安顿,不会有事。”
难怪我遍寻青龙堂上下找不到姑姑和多多的身影,我自以为逃出生天,却原来兜兜转转半天,竟是蒙面的驴子绕着石磨转圈,徒劳一场。
“各为其主,要怪,只怪语儿做了回误撞树桩的兔子。”我缓了语气,敛去些怒意,“看在姐姐的份上,姐夫能不能和我这个瓮中之鳖说说,我和姑姑何德何能,竟蒙王爷如此看重?”
“我在来京城的路上接到王爷来信,说你极有可能来了京城,要尽早寻到。”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要来京城寻找姑父的想法谁都没有透露过,离戈怎会预料到?
“至于遇到原本由伍烈将军护送而来的你姑姑,倒是有些凑巧。”
“斩尽杀绝、掳人上车、狠下毒药,这样的‘护送’,真令人受宠若惊呐!”
卫帮主沉默良久,却不答反问:“你对平王殿下,了解多少?”
我斜挑了眉毛:“一面之缘,两面之怒。”之前那个是中毒的阿落,不作数的。
卫帮主略现异色:“你若与王爷深交,便不会有此论断。”
他神情悠远,沉入回忆中:“六年前,我还未继任漕帮帮主,正是最年少轻狂的时候,仗剑江湖,惩恶扬善,偶遇微服而出的平王殿下,与他一见如故,”
我冷哼一声:“姐夫能和那样的人一见如故?”
“语儿怕是和王爷有什么误会,等这两日王爷赶来,大可以说开。”
见我闭眼不语,卫帮主便接着道,“我那时年少气盛,不慎中了恶人的圈套,多亏平王殿下谋划相助,才捡回一条性命。”
于是年轻侠客知恩图报终身误,从此在少年皇长子鞍前马后,见证了一个少年阴谋家光辉而曲折的成长历程。
“世人只道平王殿下少年封王,无限风光,又有谁知道,那平王之名,是他浴血千里,一刀一剑砍下;是他独挑佞臣,一计一谋赌下;是他卧薪尝胆,九死一生拿下的!”
我一愣:这领袖崇拜的鼻祖,原来在这呢。
“皇上假意器重殿下,让殿下成了太子躲开朝野上下各方阴谋的挡箭牌,以此保全尚未成年的太子。然而殿下步步为营,不但没有在这风起云涌中粉身碎骨,反而愈战愈勇,如今终于障碍扫清……”
卫帮主缓了口气不及继续,已被我接口道来:“障碍扫清之后,晋谅皇帝才发现,自己原本不待见的儿子,看着是个芸芸炮灰,抗击打能力却挺强,还是个白眼儿狼的体质,未免威胁到自己嫡子的未来帝位,便决定展开屠狼大计?”
我脱口而出“炮灰”时,卫帮主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下:“语儿的言辞,虽然……新奇得很,意思倒也不差。但是殿下对晋谅其心可鉴,只是无奈而反,绝非‘白眼狼’!皇帝不念殿下功高,不念骨肉亲情,联合太子,把殿下逼上绝路……”
哟哟哟,多么凄惨的兔死狗烹啊,多么无奈的不得不反啊!可是离戈那双志在必得的眼睛,那样志在千里的神情,哪里来的无奈二字?卫祉风帮主,是彻底被离戈洗脑了。
我语含讥讽:“所以卫帮主英明神武的王爷,诈死逃离晋谅,欲东山再起?”
沉醉于领袖崇拜的卫帮主并未听出其中酸味,点头道:“而你姑姑在这其中,虽不是关键,却也是解局的穿针引线之人,缺不得!”他看我,语气诚恳,“姐夫只能言尽于此了。”
我沉默了一阵,忽然不咸不淡地开口:“不知姐夫当年和姐姐的初遇重逢,是不是也是计划好的?”我抬起眼帘,目光灼灼地看他,“卫帮主对姐姐,存了几分真心?”
“语儿怎会作如此想?我知道你们是安陵连氏,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我与你姐姐相逢,确实是缘分天定;娶你姐姐为妻,只因她是她,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她。”
卫帮主说着这话的时候,心驰远处,硬朗的脸部轮廓多了抹柔和的温暖。
注视他良久,我笑了:“姐夫请一定要记住今日的话,他日若敢负了我姐姐,语儿第一个绕不过你!”
听我又称他“姐夫”,卫帮主神情有一丝轻松:“语儿放心,绝不会有这样一天!”
“也罢,本来就是各人为各主,语儿怪不得姐夫,”我脸上笑意愈甚,“好在现在醒悟,还不算晚。”
话犹未落,我趁他放松之际,身形一闪,已从桌边移开。
卫帮主来不及伸手抓我,脸上满是讶然:“你如何使出的轻功?”
我回眸一笑:“忘了告诉姐夫,那去风寒的汤药实在太苦,我已经好几天没喝了呢!”
“那群……”卫帮主惊异之余,目光涣散起来。
“那群看护我的侍卫们昨晚跟丢了人,好在有惊无险,遮掩过去还来不及,哪里敢来姐夫这里领罪?”
卫帮主欲开口喊人,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尽力睁大就快阖上的眼睛,看向我的目光却没了焦距。
“语儿知道姐夫心存戒备,那菜里又岂会加药?”我快速套上小厮的衣服,束起头发,“不过这加了料的牛奶,除了解辣,还有一个功效:安神、助眠。”
没有想到,从邺梁逃出前,托凌谦由落霞暗中给我的各类迷药,有一天却要用到自己人手上。
恭敬地一路退出屋子,我转身阖上房门,瞄了一眼远远守在暗处的几个侍卫,埋头快走,故作自言自语道:“哎,那小姐实在不安生,突然间又要人去酒楼买什么八宝酱鸭,这时辰,酒楼都快打烊了,不走快点可赶不上了!”
随身“保护”连二小姐的那几位果然注意力仍在屋内,没有跟来。
姑姑这枚针头究竟穿起了哪根线,姑父一定知道。更何况也只有身为暗门之首的姑父,才有调动人手营救姑姑的能力。我叹了口气,当初若是知道有此一劫,就应该事先打听清楚姑父在朝廷的官职,也不至于眼下窘境,却只能想出找我那芝麻官弟弟辰铄帮忙的法子。
我出了漕帮青龙堂院落,在大街上转了几个来回,才想起来:自己虽然不是毫无方向感,但是初到京城,全凭一个地址,一时半会难以找到辰铄的所在。
尤其是在这国禧日临近,人头攒动的街上,想要快些行路,都是徒劳。
街上灯市的热闹更胜昨日,人山人海,随着拥挤的人流,我的步履逐渐放缓。姐夫给我的特制“补药”虽然停了几天,风寒之症却是真的没有好透,加上前几日的余毒,毕竟不如以前活蹦乱跳,渐渐地生出几分疲劳之感来。
我驻足在一个小摊边上,眯眼躲开街上的五光十色,辨别方位。
却在认清方向的同时,看见了稍远处明显在寻人的漕帮人马。
距离太近,游人太多,要从拥挤的人潮中飞身逃走,反而暴露了目标。
好在正是这拥挤的人流,让他们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发现我。
我转身背向他们,才发现眼前是一个售卖各色面具的小摊。
灯市上带着面具游玩的行人不少,我戴上一个混迹于人群间,再寻到机会,隐到暗处飞身逃遁,岂不是好?
我随手抓起一个看起来大小合适的面具,快速覆在脸上试戴了一下,正欲掏钱购买,耳畔却莫名响起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
“叫你去前面花灯摊取走马灯,怎么大半天了又转回这里玩弄面具来了?公子我平日待你太客气了是不是?”
我的心脏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刚想抬头证实心中所想,脸上的面具忽然在猝不及防间被揭开,街市上的各色灯光一下子投入我的眼眸,我微眯了眼睛,砰砰直跳的心在看清来人的那刻,更加似要跳出胸膛一般,仿佛浑身上下的皮肉,都被这股猛烈地心跳声扯动起来。
我听见从心底传来及其轻微的“扑”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正从那里涌出,填满了整颗心脏,填满了整个胸膛,还在一点一点向外渗透着,愉快地在身体里流淌着。
我知道,那是心动的声音。
一阵“噼噼啪啪”传来,不知是谁燃起了烟花。一时间,火树银花不夜天,数不清的颜色,数不清的火星远远近近地四溅落下,照得半片天空都是耀眼的色彩,仰头笑看的人们,脸庞上照映出五光十色的璀璨花火,兴奋的孩童雀跃着拍手,清澈的大眼睛里全是烟花刹那间的绚烂光芒。
但那些喧嚣都和我无关了,隔着那么熙攘的人流,隔着那么嘈杂的声响,隔着那么晕人刺眼的灯光,隔着那么灿烂到极致的流变星芒,我只看得见他。
他还是如初见时那么龙章凤姿,月白色的锦袍仿佛被烟花的光焰勾了金边,五颜六色的花火不时映衬其上,仿佛成了彩缎锦衣,每闪耀一次便换上一种光色。一如他白玉般的脸庞上,一瞬间掠过的千般表情。初时眉目森然的薄怒立时消失,一双眼睛先是不可思议地睁大,见我向他展颜而笑,双眸璨然生辉起来,眼中跃动的火苗,竟亮过那绽放的烟花。紧抿的嘴角舒展开来,想要回一个初春暖阳般的微笑。
可是那嘴角的弧度在扯开一半时就凝住了,他垂下眼帘,怔怔地看了看还握在手中的面具,又伸出手来,生出几分不可确定,想要抚上我脸颊,却又在半空中,五指慢慢收缩成拳。
眼看着他眼中的光彩褪去,我心里一顿:他怎么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抱拳行礼,冷不防地淡然开口:“一时唐突错认,还望见谅!”
我募地睁大双眼:他居然打算装作不认识我!
那双眼中的情意明明深如大海,他竟然自欺欺人地说不认识我!
我止笑,面无表情地看他低头递来面具,不作反应。
见我并未伸手,他迟疑了一下,把面具放回到货摊上,仍是低着头,退后一步,再度向我拱手,欲转身离开。
先前被观赏烟花的人群堵住的漕帮人马,此刻又开始了细致的搜寻,其中有人听见动静,狐疑地望向这里,对身边同伴一番耳语,便有人换了方向,不动声色地我这里靠近。
我盯着严墨的背影,强压怒气,一字一顿开口:“你宁愿见死不救,也不愿与我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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