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2)
我尚在回忆前来接应我的公公口中的那处宫名,绿衣小宫女倒又笑着开口了:“还是让我自己来找你吧,反正这宫里没我找不着的地方,以后再聊,这会儿我得先走一步。”说话间她已跑开几步,又在我的讶异中去而复返,叉起小腰俯视我身后:“你们都没看见我,记住了?”
我回头——这整个轿队和送我入宫的宫人们,啥时候跪了一地了?
而那绿衣小宫女,早趁我愣神的功夫跑没影了。
故而片刻后当一大群宫女嬷嬷步伐凌乱地经过时,我们这芸芸众生集体愣神的目光已成了最好的路标。
第二次见到这个特立独行的小宫女的时候,我正手捧圣旨满腹莫名。
天恩浩荡的皇上觉得我勇救琉璃花瓶的举动实为忠勇,是个有前途的大好青年,既然风寒已愈,就该继续散发自己的光和热。
只不过这一回,那光和热发挥的有点儿既高且远——去皇上的御书房当秉笔女官。
从高级疗养变成入宫当差,我怎么觉得自打我入了凌府做工后,这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由不得自己了。
小宫女是在宣旨的公公走后才现身的。她安坐在大红墙头,悠哉游哉地晃荡着双腿,神情类似寺庙中顿悟佛理的小沙弥:“原来你就是那个新任的秉笔尚文女官呀。”
我耸肩不置可否地一笑。
她从墙头一跃而下,自来熟地与我勾肩搭背:“我可一定要瞧清楚了,这个我朝第一个尚文女官,是个怎样的天人之姿,过人之思。”
我这张破脸,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天人之姿”,那个年轻的天子,居然能受得住?
也许是一见如故,也许是过去的我曾真的与她相熟,不消半天功夫,我和这个自称苒苒的活泼伶俐的小宫女已经打成一片。她可算是话唠投胎,拣着自己从小到大的趣事儿一一道来,说到自己小时候曾误坠深谷,幸得一位善良的“仙女姐姐”精心照料才安然而归时,她盯着我的眼睛,拧着眉毛认真说道:“苏翡姐姐,我觉得你和那个仙女姐姐好像,真的。”
冬末初春的风不知往哪个方向吹来,我因这不着边际的溜须马屁倍感寒冷。
“那个仙女姐姐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了,我虽然知道你不是的,可还是想,你要是真能是她该多好呀,哥哥便不会那样伤心断魂了。”苒苒双手支在桌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扇形的落寞阴影。
她这一番话,让我又想起之前在凌府昏迷不醒时,听到的那番关于“她”是不是“她”的字谜般的争论,稍一多想,就觉得有些胸闷心悸,脑子也转得不利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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苒苒当是我身体不适,主动请缨替我去屋子取通政使大人给我的药瓶。我坐着顺了会儿气,不远处传来的“咕咕”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红红的院墙跟头斜插进一树枝丫,一只身肥体壮的乌黑肉鸽压得瘦弱的枝条不住地摇晃。见我注意到它,肉鸽老兄侧着脑袋在摇摇欲坠的枝杈上横移几步,收紧了羽毛聚精会神地向我打量。
我打探四周,琢磨着此等壮观身形,难不成御膳房离这间院子不远?
那只黑色肉鸽忽的张开翅膀扑腾几下,落在距我极近的栏杆上,圆圆的眼珠漆黑如玉,像是有着别样的神彩。
我起了逗弄的兴致,刚想伸手摸摸那只鸽子肥肥的胸脯肉,它却陡然急促地“咕咕”几声叫唤,展开的翅膀不急扑腾开就被人捉住,连带着还被弹了一下脑门,它几番挣扎无果,彻底焉巴在那双还没长开却力气不小的手里。
“死墨墨,这回给我抓着了吧。”苒苒拎着黑鸽子的翅膀,狠狠揪下一片尾羽,笑得异常邪恶,“叫你再偷啄我悄悄从宇辰宫里挪来的明然花!”
黑鸽子当即一声哀鸣,别着脑袋瞄了苒苒一眼,又求救般地看着我。
墨墨——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是不是从前我家养过的阿猫阿狗也叫这个名字?
苒苒把鸽子提高了,一路在它浓密的羽毛下顺门熟路地摸索,掏出一卷不大的纸筒:“看看哥哥这回都写了些什么相思情话。”她一手抽出筒内的纸笺展开,目光一扫,脖子梗了,眼神直了。
我好奇心大盛,绕到她身后探头探脑,她却刚好以极快的速度卷好纸笺放回肥黑鸽子的腿部,扭头注视着我,眼中似被雾遮云绕的一角渐渐清明起来。
这样的眼眸似曾相识,再加上如此深沉而探究的目光,我顿时有几分忐忑。
“苏翡姐姐,我和你说说我兄长的故事吧。”
我又不认识你哥,他的故事与我何干?我想。
可是我却听见自己在说:“好啊!”尾音上扬,兴致高得很。
苒苒的兄长与她口中的“仙女姐姐”情投意合,彼此许下了白头之盟。那位“仙女姐姐”却并不知道,自己早就和别人指腹为婚,且那人势力如日中天,对她更是势在必得。苒苒的哥哥曾抢在他二人完婚前试图带那位仙女姐姐逃离她未婚夫君的势力范围,可是期间诸多变故,如今木已成舟,仙女姐姐还是成了那人的妻子。而她那早已情根深种的哥哥,明明相思成灾却日日强打精神处理家中事务,还要顶着他们的父亲催婚的压力,日渐憔悴,如今说形容枯槁也不为过。
“这世上,总少不了痴男怨女。”我一边感慨,心中古怪:到底是怎样的变故,让曾生死相许的两人硬生生分离了呢?
苒苒点头,接着道:“哥是家中的独子,爹对他一再推诿婚事已经忍无可忍,上元节那场莺歌燕舞的家宴,大概哥是逃不掉了。”
我当即感同身受地就差向苒苒要了她兄长的地址冲上去握手了:这位兄台,同是天涯催婚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苏翡姐姐,你那是什么眼神?”苒苒本是为她兄长伤神,抬头看我,却似被我的神情吓了一跳。
我想了想,还是没倒出王二柱的事儿来,“呵呵”两声假笑,避开她的视线:“对这世上的痴男怨女们,有些感慨而已。”
这目光稍一躲闪便发现,方才还在苒苒手里动弹不得的大黑鸽,这会儿像是有些活络开来。
“兴许,你能帮我哥呢!”苒苒一把握住我的双手激动道,那眼神像极了瞧见猎物掉进陷阱的猎户,我有顿生几分畏惧。
她全然忘了还捉着一只大黑鸽的事儿,那只大黑鸽却没被吓傻,此刻早已悄无声息地退缩出她的钳制,扑开翅膀向天上去。却并不飞远,一圈一圈盘旋在苒苒的头顶,扑扇翅膀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响,这胆大包天的大黑鸽,莫不是在和苒苒叫板?
我俩同时望向天空中那个肥硕的身影,追悔莫及的冉冉咬牙切齿道:“死墨墨,你别以为有皇兄撑腰就了不起了!等无名前辈这次回来,我学会了‘斑斓蝶踪’,看我不上天入地拔光你那一身黑毛!”
“啪嗒”一声,苒苒清爽的脸蛋添了一坨白乎乎的东西。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苒苒以异常优雅地手势极缓慢地抚上脸颊,伸出手指沾了一下,放到眼前看了一眼,再掏出手绢,一点一点擦拭干净。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优美至极,这是何等处变不惊的气度!
须臾时光倏忽而过。。。。。
原本安宁的校园忽的爆发出一声怒吼:“你爷爷的还真活得不耐烦了是吧!你给我好好等着!有朝一日,我定会把你这只秃毛肥鸽大卸八块,裹油抹盐蘸酱煲汤,油焖火烤生煎熟炸,不带重样地一份份做好了——”
她换口气,继续飚上一个音阶:“喂狗!!”
后来听说,那天就连御膳房起大油锅的御厨,都听见了苒苒这番暴走狼嚎般的“一鸽八吃”,第二天就自以为是地亲身实践了,装了一大盆八小格儿给皇上和公主端去,功没邀着,倒让公主殿下把餐盘扣在头上一顿暴打,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想来这道一鸽八吃,怕是真的喂了宫里营养过剩的狗儿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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