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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1)

解语非花 暮雨歇 4212 2021-04-02 20:18

  第70章(1)

  黑夜,昏月,寂水。他耸立船头,水中倒影如一柄迎风满张的长弓,蓄势待发。

  “升帆!”鸿蒙巨舰上,重剑佩甲的御林卫首领高声发令。

  船头之人仍然纹丝不动地站着,身后御船上几重巨帆顺次迅速抖落,霎时寒风顿起,扫开远近岸上林木枝叶,在隆隆帆声和哗哗作响的林涛声里吹散先前笼在月上的几缕纱云,冷月寒光直射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一时的刺目,令他忍不住拢起眉峰,微微眯眼。

  “起锚!”

  月光太盛,他略一偏头避了开去,像是受到感应般,将目光投向御船。

  她在呼唤他的名字。

  记忆中,她几乎从不对他直呼其名。独初见的那些时日,她“阿落”“阿落”地叫得勤快,天天一张朝气勃勃的笑脸,忙前忙后地照顾误打误撞捡来的他。那样的笑脸,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就不见了。一句疏离的“平王殿下”,一句漠然地“太子殿下”,一句无情地“参见皇上”,他招她入宫,封她为后,她却静默地好似一个看客,从头到尾都是伪饰的假象,什么“试着接受”,什么“试着忘却”,她那颗心,不管是真的假的,半分都不曾留给他!

  此刻他孤身赴险,她却临水隔空柔柔弱弱一声低唤,又是真假难辨,又是似有若无,他真想撕碎眼前的重重巨帆,好好问她一句:语儿,你心里可曾有过离戈?

  负在身后的双手慢慢收拢,掌心触及袖口的绣纹,却不由自主轻柔了动作。

  “小姐为绣这个熬了好几个晚上了,吩咐奴婢,没有绣好,千万不能拿出来。”

  半晌,如雕塑般立在船头的人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面无表情地吩咐久候于旁的属下:“出发。”

  落霞就在旁边候着,只要他想,一句话便能知道真相。

  但是他不想。

  自欺欺人也好,这就是她熬夜数日为他贴心缝制的绣纹。如天下所有的妻子一般,把所有的感情一针一线缝进丈夫的衣领袖口。

  然而她不爱他。

  即便她曾经那样鲜活地闯进他的生命,醍醐灌顶般告诉他“人都得靠自个成全自个”;即便她全心全意,一路照顾身中离魂之毒的他到轩楚国都;即便那时从离放手中将她救出,灯火融融的主帅大帐里,有她芊芊玉手为他上药包扎;即便她不顾生死,在宫宴上替他挡下致命一剑后,迷离中道出一句“你没事就好”;即便在那个旖旎的夜晚,她曾那般真实的在他怀中,眸光闪闪地为西河水患出谋划策;即便……即便她在万众将士前的那一声“吾皇万岁”,引来万千甲士在风雪中次第跪拜,排山倒海地万岁声摧撼整座皇宫……

  那只是她一贯的良善和悲悯,她不爱他。

  即便他时时处处护她,想尽办法陪她,极尽耐心等她……她的心里,一直以来都只有那个齐沫言,那个顺风顺水,得天独厚的天凌王朝唯一的皇子。

  那么他便也不爱她。她不过是连氏的命定之女,不过是一把开启希莽山传说与宝藏的钥匙,不过与后宫中其他的嫔妃一样,各有各的用处。那些被思念刻骨侵蚀的长夜,他如一个溺水的人揪紧身下的冰凉的绸丝被褥,反反复复地警戒自己。

  所以他利用她,利用安陵连氏在晋谅的影响助自己上位;所以他利用她,故意放她独入冀城寻她的定南王爷师傅,进而轻而易举洞穿冀城固若金汤的城门;所以他利用她,顺着她的心意让她在普隐寺小住,果然范芷虹就此暴露,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朝铲除。

  他不爱她。

  指甲嵌进皮肉,那双翻云覆雨的大手因为握得过紧而泛现惨白之色,通红的血丝一点一点从指缝渗透出来,他蹙紧双眉,终于体会到了一丝痛楚,不在指端。

  在心口。

  可她毕竟是他的皇后。

  晋谅人人皆知,他的皇后连氏,在他登基那日的宫变时遭叛贼重创,至今仍卧床深宫养伤。那时的他想,他的语儿,迟早会回来。

  数月之后,暗卫的消息自天凌皇宫传来的当日,他便按捺不住地随裘剑的使团一同潜入天凌,他要亲眼看一看,他的语儿,他的皇后。

  天凌欢送西秦使臣的宫宴上他终于见到了活生生的她,轻纱覆面,她在若隐若现的朦胧中美得令人心醉。

  他低头又抬头,一杯一杯灌着苦涩的美酒,只有牢牢握住酒具,握到指节泛白,握到铁器变形,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当场冲上前去将她从齐沫言身前掠走。她是他的皇后,便只能生生死死随着他,没有人,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走!

  他背过身,把自己埋进月光照不到的暗角,浑然未觉初春的江上寒风有多冰冷。

  他要她在他身边看着,看他君临天下,看他御极六合,看他是如何成全自个,如何从一个失意的皇子成为一方霸主。

  月色下如冰雕般的面庞勾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他从来都是深谋远虑,步步为营,这一次也绝不会错。今夜以后,山河易主,这世上,便再不会有齐沫言!

  御船该驶到延州的边界了吧,语儿有御林卫最精锐的将士看护着,应是无碍。

  可是她的身体……想起他推开舱门,却赫然见她昏倒在地上,他发怒时扯碎的被褥在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雪花,她衣不蔽体地趴在雪白的棉絮中,身旁是碎了的茶具,五指挣扎着延伸的方向,远远搁着一个小小的食盒,里面的食物早已凉透结霜。

  他都干了什么!

  他不顾一切地搂紧她,拼命地揉搓着她已经冻僵的四肢,一遍一遍地在她的耳畔呼唤她,可是她仍然紧锁双眉沉沉地睡着,漫天的无助在深夜放肆地滋生出来,令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两人双双坠入陷阱的夜晚,彼时他身中“离魂”口不能言,行动无措,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纤细的小腿被兽夹钳得血肉模糊,除了牢牢地抱紧她,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他宁愿回到那个夜晚,至少他与她彼此是那么密密无隙地依偎在一起,她的心活跃而坚强地应和着他的一同跃动,不像现在这样,怎么暖,都暖不热她的心。

  他阖上双目,试着挥去心中纷繁的念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宫后还是要多安排几名太医,好好诊察一番。

  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延续了方才的思维,直到身后人耐不住料峭春寒的一记喷嚏,方令他回神。

  “臣妾无状,请陛下恕罪。”

  他扫了眼已跪候在地的落霞,动了动唇:“船头冷,去舱里歇着吧。”

  落霞仍然跪着:“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当时阴错阳差之下,陛下把臣妾当成了小姐,如今小姐既已寻回,臣妾……臣妾想向陛下求一道离去的恩典。”

  她的头埋得很低,朱钗环佩随风作响,在夜色中遮去忐忑的呼吸声。

  离戈转过头,望了她头顶发髻被寒风吹散的几缕碎发片刻,径直越过她走进了船舱,“此次回去后再说罢。”

  落霞抬头,只见晋谅的皇帝已然步入内室,他方才立在船头时仿佛有片刻消散的疏离感,此刻重又随着内室放下的珠帘密密构筑起来。她几不可闻地叹息,扶住船上的桅杆站起,寒风窜入乱扬的裙裾,化成她惨白脸上的怆然一笑。

  半月前凌谦来晋谅为容颜尽毁的她问诊,曾问她:“重塑容颜宛如重生一场,不知娘娘希望这张面庞如何恢复?”

  “我想做我自己。”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波澜。

  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这几个月,不论是她还是皇上,都在自欺欺人地编着一场春秋大梦。

  皇上不愿醒,是因为他不愿相信小姐竟会如此决绝地离他而去;她不愿醒,因为心中长久以来小心而卑微的仰望。

  然而再卑微,她也有她的自尊,她的骄傲。

  身体里的血液,让她宁愿转身离去,也不要顶着他人的名字和身份,自欺欺人的过下去。

  “娘娘可知,你本是天凌新君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太上皇苦训多年的失散于民间的公主。”月前凌谦替她治疗时,趁四下无人,郑重地道出这一惊天秘密。

  原来她骨子里的自尊与自强,来源于一个地位如此崇高的父亲。

  她很想笑,可是纱布绷着,扯一个嘴角都勒得生疼;她又想哭,可是脸上刚涂了药膏,沾水入眼便疗效全无。过往的十五年在瞬间翻涌上心头,她还来不及分辨清楚,又尽数消散于眼前,快得令她一丝一毫都捕捉不到。

  沉沉的大殿熏香袅袅,馨宁安和,她的脸上蒙着纱布,谁都看不见隐于其后的表情。

  凌谦立于其旁许久,终于听见落霞的声音在沉寂的殿内响起:“即使是公主,又能怎样呢?”

  凌谦肃容而立,道:“天凌既能查得,晋谅,早晚也能。”

  十日后,她拆下脸上纱布,被封婕妤,而晋谅的皇后,依然“卧病深宫”,避不见客。

  开阔的江域上临空搭起一座水中楼阁,轻舟在楼阁前的水榭停下,锦绣高楼前早有延州城主段曦月携左右十数位美婢等候,落霞随晋谅国君步出船舱,正欲登上水榭,却听晋谅国君吩咐道:“你留在船上。”

  连眼风都未曾扫到她一眼,离戈只身登岸。边上的段曦月一路小跑跟上他,一边碎碎念道:“哎呀让婕妤娘娘也上来进屋烤烤火嘛,这外面初春的风可是冻得人心慌呀……”

  “不必了。”离戈的声音极淡。

  淡得令笼罩于他周身的浓烈杀气淋漓毕现。

  片刻后,另一艘小船趁夜色驶入水阁,来人一双莹白修长的手优雅地挑起船帘,见到台上候他之人,只微微一怔,随即释然,唇畔浮现清浅的笑意,静静融入琉璃般澄澈的夜色。

  “陛下别来无恙。”

  离戈转过身来,同样是微笑的表情,在他刚毅的面庞上却勾勒出孤傲与凛冽的侧影。

  “皇上也一切安好。”

  天凌新君点头示意,眼光看向前方正从屋内步出的段曦月:“难为了段城主深夜暗遣如许精卫一路请我而来,能提前见到陛下,真是莫大的惊喜。”

  段曦月美目一弯,娇嗔而道:“没办法,奴家是生意人,生来贪得一个财字。”

  三人入得水阁,段曦月亲自为二人沏上热茶,引来天凌国君连声赞扬:“希莽山巅的雾峰茶,果然名不虚传。陛下,你说是不是?”

  “皇上赞扬的,是雾峰茶,还是希莽山,乃至整片延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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