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苏月笙果真是有先见之明的。
两人结伴还未行至上林湖畔,便差点被五花八门的胭脂香熏的头昏眼花,再走近,便见着环佩叮当,香车遍地,人挨人,人挤人。
熏香与汗臭起飞,绸缎与布衣一色。
有穿着罗衣布钗的普通人家女子,有前呼后拥的门阀千金。
有三两结伴闻香踏歌的学子,有汗味一身的市井走贩。
这哪里是去看桃花的,这分明是购物嘉年华的势头嘛!
苏月笙有些哀怨的看了苏云浅一眼,哪知人家那只分明没有自觉,只顾专注的四下张望,仿佛在找着什么人。
看着云浅那带着几分期待与紧张的摸样,苏月笙心下不由得起了一丝疑虑,莫非这姑娘有了心事?
不待细想,却见前方一阵骚动,隐约还伴着些许兴奋的喝彩声。
此刻,即使苏月笙不想去看个究竟,她们周遭的人流已经都向了那方向而去,再加上她身边带了个爱凑热闹的苏云浅,于是乎,她只得跟着人潮走。
上林湖是燕国第一大湖,堤坝极为宽阔,随着人流汇入湖畔,先前的拥挤才消退了几分。
行至堤岸,还未来得及看岸两遍盛放的妖娆,倒是一艘巨大的花船先夺了苏月笙的眼球。
船头的各个房间门口分别站着一位姿容称得上绝色的女子,虽是早春,但天气不免仍有些偏冷,但这些女子皆身穿薄纱,盈盈一握的娇躯在风里更是显得妩媚动人。
那船上飘过来的浓郁的脂粉气味,即使隔着人潮如流,仍呛的苏月笙忍不住想喷嚏。
不用抬眼细看,便能见着花船上那斗大的招牌——“醉春坊”。
燕都第一花船,传闻饶是身在高位的权臣也不一定能得醉春坊佳丽的一次展颜。
而这花船的头牌,便是那个艳名远播七国的如姬,千金一笑,一笑千金。
没想到竟然在这能见到这醉春坊,是不是就说明有可能见到传闻中惊艳七国的如姬?——刚刚众人的低呼便是为这。
苏月笙见到是这般情景,也就没了多少兴致,倒是见云浅一副兴致盎然的摸样,不想扫了她兴致,苏月笙也就揉了揉鼻尖,跟着无声站在了一旁。
两人才站定,便见着从主船舱中踱步走出个三十岁左右,打扮的分外花枝招展的女子,一看那副精明的样子便知道是这船上的老鸨。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她扭动着如水蛇一般腰肢行至栏杆,朝着岸上的人群快速的扫了一眼,虚伏了伏身子,同时开口笑道:“如姬姑娘说了,今日有缘在此相聚,便以诗会友,既是这桃花节,就以桃花为题,但凡诗文出众者,皆可伴姑娘同船游湖。”
话音刚落,船舱中的一处窗户应声而开,几声悦耳的琴音便隔着清凉竹帘传了出来。
老鸨言语一出,岸堤上已是一片沸腾,但再见着竹帘后呼之欲出的那道倩影时,众男子的心旌更是一片倒戈,饶是在人群里发出冷哼的女子们心下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
那些垂涎如姬美色已久却苦于不得见的贵胄公子们一个个眉飞色舞,欣喜之情跃然脸上。
于是,一片吟哦之声四起,众人绞尽脑汁,都不甘落后的对着船舱那房间朗诵着诗文。
苏月笙对此嗤之以鼻,不就是个美女么,这些附庸风雅的人或者本身有几分风韵的人,至于么?
苏云浅却是一脸期待的拉了拉苏月笙的衣摆,“哥,咱们上船去看看到底是何种美色好不好?”
她本身已被人称为燕都第一美女,对于同样以美貌出名的女子,顿起好奇之心。
闻言,苏月笙一记爆栗赏了她,“你要是想回去面壁六个月的话就去吧。”
苏云浅还想说什么,但目光碰到苏月笙那丝毫不容商量的面色,顿时把要说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船上和众人的精彩吸引不了苏月笙的注意,教训完云浅,感到索然无味的苏月笙顺手拉起苏云浅,便想向人群后退去。
此刻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诗文比试吸引了过去,真正去湖畔赏桃花的人倒是没有几个,正好给她们腾出地方。
只是她才牵起心不甘情不愿的苏云浅,往后逆着人群艰难的挤了数十步,便听着周围一片倒吸气声。
她不由得好奇,停了脚步,转身,顺着众人有些惊叹,有些羡慕,有些憧憬的目光看去。
这一看,饶是定力如她也不由得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以至于,多年以后,在重华宫的大殿上,她犹自呢喃,若果那一刻她没有回头,他们的后来,又会怎样?
原来,就在苏月笙姐妹刚刚准备抽身的空挡,便有一人吟出诗文,得到了上船的邀请。
苏月笙回头时,那吟诗之人正翩然踏入船上甲板,初春的阳光便是那般细细碎碎的洒在他身上,他虽只着一身月白色寒竹暗纹锦袍,素色的衣冠,从容不迫的雍容,却偏偏让这周围所有的莺歌嫣红都失了色彩,再是桃红柳绿,都成了他的陪衬。
他只是微微一笑,仿佛这春意也暖了三分。
那般,绝代,风华。
他随意的步调,却似是仙人从东海之畔踏莲而来,苍茫大地皆在他脚下,如画江山都争相不远万里臣服在他面前。
众人本是从低处看向船,如此见他,更如同神祗,让人忍不住想要屈膝,顶礼膜拜。
嘟囔着嘴巴,满脑子不满的苏云浅终于发现了月笙的异样,她不明所以的转头,一声惊叹便自她那未经大脑思考的嘴巴喊了出来——
“居然还有长的不逊色于哥哥的人!”
她这一嗓子非同小可,刚刚本是还沉浸在对那高华男子的惊叹中,四下无声,无端端的冒出句这么大言不惭毫不自谦的话,在整个堤岸上都格外刺耳。
苏月笙想要捂住小祖宗的嘴巴亦或是考虑是否直接把她打晕扛走,都已是来不及,只得满面黑线的接受着包括船上之人在内的众人目光洗礼。
“苏-云-浅,你-死-定-了。”苏月笙为着不失风度,含笑向着周围之人打着哈哈,嘴上咬牙切齿的蹦出这么几个字却分毫不差的传入苏云浅耳里。
很少见到哥哥发火,苏云浅看着月笙此刻的摸样,虽然面上笑的和煦,但怎么看怎么都让她觉得四肢发软,后背发凉,她低头暗自盘算着如果此刻从人群里出逃,被哥哥抓住痛打的几率有多高。
周遭本是带着几分嘲笑几分不屑看过来的目光,看到那个芳华如玉的人后,不由得感觉眼前再次一亮。
这人不同与船上那人雍容华贵,远在云端不可侵犯。
这人周身带着的是一种不流于世俗的风姿,再加上他那比桃花更娇艳的姿容,更是让人惊叹造物者的神奇。
紧接着,听到苏月笙如脆玉抨击般好听的声音,诚恳的说道:“家弟无状,还望诸位莫笑莫怪。”
看着笔直玉立的人,再看着她优雅从容又不失风范的样子,众人先前的恼火与嘲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和对船上站立之人一样的欣赏与惊叹。
平息了周遭的目光,苏月笙抬眸,正对着船上那人的目光,突然便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潭,幽潭如此深邃,不可测,也如此,凉。
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唇角,却冷的胜过隆冬腊月,千里雪山,亘古孤寒,感受到那般萧索与寒冷,苏月笙不由得心下打了个冷战。
这种感觉竟然有一丝熟悉,她诧异不已,只是还不待她深究,船上之人却对着她轻启唇角道:“公子如此才华,不若应了如姬姑娘的诗,有如姬姑娘琴音相伴,你我二人同船把酒言欢,岂不成就一桩美事?在下李恒,愿请公子赐教。”
分明是含笑温文有礼的邀请,但是那冰冰凉凉的语气,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但又偏生不敢生有一丝一毫的抵触与拒绝。
他如是说,惹来周遭的众人一致附和。
苏月笙却几不可见的挑了挑眉梢,对上那人照的见日月星辉的眼眸道:“在下才疏学浅,不及公子风华无双,岂敢献丑。”
虽不知他刚刚到底吟诵何诗,但见周遭众人那副心悦诚服的摸样,苏月笙便已猜到这人的才学匪浅,她如此推拒倒不是自己真的觉得不如他,只是不想太招摇,若是娘知道了,又要一番担忧,一番语重心长了。
她想避开,别人却不想轻易放过她。
那个自称李恒的人还未开口,周围起哄声就已经不绝如缕:
“做个诗而已,又不是杀头抹脖子,怕个什么?”
“莫不是个虚有其表的花瓶?”
“显见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
“闭嘴!”
听着众人如此挤兑自己哥哥,先前一直低头看着鞋子,一副反思自己罪大恶极的母狮子终于忍不住了发了“狮威”,她一声暴喝止住了周围所有冷嘲暗讽。
“我哥才不是呢!”
苏云浅哪里能听得别人这般诋毁自己心中这谪仙一般的哥哥,她环顾四下,随着她怒气冲冲目光所扫之处,先前的议论声顿时消了下去,众人这才注意到先前一直低头默默不语,站在那如玉公子身侧的小子,居然也是难得一见的俊美,不同于他兄长的风姿如玉,他则更多了分女子的柔媚与娇俏,亦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当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犯嘀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生的出这样出尘的一对少年?再看看那船上之人,所有人都庆幸今日来这桃花节了。
而那些起先对着花船上如姬嗤之以鼻的女子们,早已将之忘到脑后,一个个眉目含情半羞半赧的看着这几位如同天人风姿的公子。
“你呀!”苏月笙丝毫不理会众人意味难明的目光,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云浅为自己抱不平,本想着她不应该逞一时之快,但见着妹妹为了自己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愤然之色,心又软了几分,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但见她一笑,所有人不由得心下咯噔一声,那笑明媚如丝,让人直觉得心底每个角落都被阳光晒的满满的,如此灿烂,温暖。
众人还未从那让人有些恍惚的笑容中回过神来,苏月笙就已经牵起云浅朝那花船走去。
既如此,那便去去又何妨,苏月笙如是想。
她从来都不是胆小退缩的人,若是避无可避,那就无需再避。
沿路的众人意识到苏月笙是要上前应诗,不由得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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