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发生了昨夜的一场闹剧,但所幸并未影响大局,祭天仪式仍是按照着所计划的,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远远立于祭坛下的连璧,听着耳边齐鸣的鼓乐,微微抬眸看着那个玄色衮服的修长身影,手持玉圭,头戴旒冕,面容虔诚地一步步登上那象征通天的高台。他在百官的注视下,贡献牺牲,燔燎进酒,举手投足间尽显王者尊严,不怒自威的神色足以令所有与之对视的人,卑微地垂下头颅。
他是天生的王者,一如,自己生来便只能为奴婢。
她竭力令自己收起因昨夜那混乱的一幕,而萌生出的些许不该有的心思。待这祭天一事完毕,一月之期也到了,是要求太子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若是继续再在太子身边待下去,她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务必要当心太子。”
素妗的话再次响彻于连璧耳侧,她当初以为,素妗是让她当心太子的不择手段,如今,细细想来却似乎还有一层深意。
连璧不自觉地伸手捂住胸口,自昨夜后一直紊乱的心跳,也在提醒着她。
不要迷失自己的本心。
她不甘永生为奴,囚于这四方宫墙内,而唯一摆脱奴婢身份的方式,便是出宫。
是的,出宫!
待象征着天帝享用完祭品的乐舞奏起时,这耗时月余准备的祭天大典便告一段落了。
祀殿的事情便不再需要连璧打理了,她亲自看着宫婢们将从东宫带出来的物件装整上车,待一件不漏后她才吁出一口气,才登上自己的马车,踏上回宫的路途。
行至半路,忽见一个宫人急急赶来车外,说太子有事要询问她,命她前往太子所坐的车驾。
太子所乘的车驾自然与她们不同,且不论有八匹骏马在前,光是那覆于车壁上的锦绮就比她的衣服料子还要华贵几分。
她本是候在车舆外,等着他的吩咐,却听得里头只冷冷抛出两字“进来”。她犹豫了片刻,仍只能硬着头皮掀起车帘,俯身进舆。
她实在是不想在此时面对他,嘴唇上那酥麻的异样触感犹然还在,时刻提醒着她那尴尬暧昧的一幕。
她没见过,却不代表她不懂。但她不信他是真心,正如他说的“演戏”罢了。但他却有着这样的手段,能让明明虚伪不堪的假象装扮得无比真实。她已见识了太多次,见了太多受他蒙蔽的人,而她并不愿成为其中的一个。
“殿下,您有何吩咐?”
自她进入车舆的那刻起,祁珣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但她从始至终,都低低地垂着头,神情也是从所未有的漠然。
祁珣在心底暗自一笑,难道昨夜真的做过火了?
“昨夜的事,是为了引出侍卫里的奸细,之前不曾告诉你,也是为了防止风声走漏。”祁珣三言两语地解释着,其实他不告诉她,只是为了能将那出戏做真,不然如何能瞒过那两个风月高手。
祁珣见连璧没有丝毫改变态度的意思,眉头不由得一蹙,语气也有些不悦:“怎么?难道你觉得受委屈了?”
连璧只垂首闷声道:“奴婢不敢。”
他冷笑一声,“别说昨夜没成,即便是孤真要了你又如何?你别忘了自个的身份!”
“正是奴婢不敢忘本,故而眼下才如此。”连璧深深吸了口气,跪伏的姿势愈发恭谨:“既然殿下已经清除了身边逆臣,奴婢也已无多大用处,还请殿下遵循承诺,允奴婢出宫。”
祁珣盯着连璧的目光冷得几欲冒出冰凌,怒极反笑:“好,果然是好,如今竟敢要挟孤了。你真以为孤不敢处置你吗?”
他的话音方落,便听得外头猛地传来吵嚷声和惊呼声。
“有刺客!”
“保护殿下!”
祁珣脸色一变,亟亟按着连璧伏倒,“趴下!”
“夺”地一声,一支利箭以力破千钧之势,穿破厚厚的车壁,堪堪擦过二人俯下的背脊,直直钉入另一侧的舆壁。
祁珣抬起头掠了眼那支白羽尚在颤动的箭矢,那捆缚其上的火星刺痛了他的眼:“该死,竟绑了火药,快出去!”
他没有给连璧丝毫反应的时间,直接抱着她就从车舆内飞身出去。
“轰!”引线烧完,火药轰然炸响,华贵无比的车舆被炸成碎片,那些金片银屑四散横飞,如尖利的暗器袭向车舆附近的人。
连璧被祁珣护在身下,艰难地抬起头时,却看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时竟惨白如纸,冷汗如豆,“殿下!”
连璧从他身下挣扎地探出头,却惊恐地看见他的背上已被插入了好几块碎片,从伤口汨汨流出的鲜血浸透了玄裳,却辨不清究竟有多少。
他们遇伏的地方,是在一座不甚宽的桥上,刺客从桥的两端包抄过来,切断了前后大队的禁军护卫,显然是直直地冲着车舆内的太子而来。
连璧此刻已无心思去想,到底是何人欲置太子于死地,她唯一只想赶紧止住眼前人的伤血,赶紧让他离开这个极端危险之地,她不想要他死!
“来人!快来人!”她惊惧地朝四周喊叫,却发现到处都是中箭倒地的尸身,带着火光不断从远处飞来的箭矢,以及正在不远处厮杀却惨叫连连的憧憧人影。
“卫峥!卫峥你在哪!”她下意识地喊出那个暗卫的名字,他的武功那么高,飞檐走壁的功夫那么好,他一定能带着太子冲出刺客重围的。可是,可是,他现在在哪?
祁珣撑着地费力起身,背上淌着的鲜血滴落于地,一滴滴须臾间就汇成小溪流,触目惊心。
连璧暗暗倒吸了口气,忍着浑身的颤抖,从头上拔下发钗在裙摆处划裂下长长的布条,“殿下您,您先让奴婢、奴婢为您包扎一下……”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最近处的一个护卫被砍到在地,蒙面持斧的壮汉跨过尸体,挥着犹带血迹的利斧,直直地就冲祁珣而来。
祁珣扯嘴冷笑,拔出腰间长剑,负着一背淋漓的鲜血,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这是连璧第一次见祁珣拔剑,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狠厉迅猛的刺击,却招招夺命。如他本身一样,凌厉的剑锋晃得人睁不开眼。
只是几招,那持斧壮汉就被祁珣一剑穿喉,瞪着不敢置信的双眼,笔直地栽倒于地。
胜了的祁珣却也没捞到几分好处,背上失血过多令他体力不济,眼前眩晕不已,踉跄地几欲跌到。
“殿下!”连璧急忙冲上去搀住他,将他扶到桥栏处稳住身形,颤声却是目光定然:“奴婢,奴婢护您走!”
祁珣像听到什么滑稽笑话,无力地偏过头打量着她,那有些涣散的幽黑眼眸溢出丝丝嘲讽的笑意:“你?”
还不待他眼眸中的讽笑褪去,一只离弦之箭就出现在他视线内,以难以避开的速度直直地射向二人。
连璧听得身后传来箭矢呼啸而来的风声,来不及回头,也没时间躲避,而是毫不犹豫地整个人扑至祁珣的面前,定定地与他幽深的眼眸对视,清亮的眼眸下笑意浅浅,“奴婢可以的。”
祁珣的瞳仁猛地收缩,来不及思考的他伸手将连璧揽入怀中,脚下轻轻一蹬,急速地朝身后桥下湍急汹涌的河水倒去。
连璧整张脸都被祁珣压在胸前,看不到天旋地转的世界,看不到愈来愈近的翻滚河面,只听得耳边急速掠过的尖利风声,以及那声几乎误以为是梦呓幻听的轻语。
“抓紧我。”
“扑通!”
黑暗没顶,绝望入骨。无尽窒息的冰冷河水中,紧紧相拥的力道却不曾减弱丝毫,仿佛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是这般,相依相靠,不离不弃。
“祁珣!”手持利剑,硬生生地从后方杀出一条血路的江陵,却仍是没有赶上,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为了避开一支利箭,坠入桥下的水中。
江陵不敢置信地奔至桥栏边,但那湍急迅猛的河水早将二人吞没,汹涌不平的河面上完全看不到任何与他们二人有关的影子。
“啊!”江陵嘶吼了一声,踏上栏杆也欲跳下去寻找二人,却被身后赶来的禁卫军统领陆岐亟亟拽下,“你跳下去有何用?照这水流的速度,你根本赶不上的!何况你根本不识水性,只是平白送命罢了!”
江陵被陆岐这么一拦,又被当头骂了一通,因冲动而急红的眼也渐渐冷静下来,“那你说怎么办?”
陆岐回头看了眼满地的尸身,“我将活捉的刺客带回邺京上奏陛下并审问幕后主使,你带着三百禁军去下游寻找殿下。”
说着,就将象征禁军统领的金色令牌从腰间取下,交到江陵手中,“殿下怕是受伤不轻,你多带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江陵毫不客气地就将那枚统领令牌塞入怀中,与眼中的急切神色截然相反,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只要祁珣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我自然不会让他死。”
陆岐苦笑一声,俯身拾起被祁珣遗弃的那把长剑,抹尽上面的血渍,递至江陵面前,军容庄严:“陵公子,你务必要将太子殿下无碍带回!这是军令!”
江陵抬起狭长的眼,目光触到那熟悉到极致的剑锋,昔日浴血奋战纵酒狂欢的无羁岁月也一齐涌上心头。
他喟然一声闭上眼,待再睁开眼时,犀利冷厉的眼底是一片肃然,那是将士战前领命时方有的正色无畏。
江陵如接军旗一般,双手笔直地接过那柄长剑,带着视死如归的凛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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