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国公主在他国境内离奇死亡,换做任何一位国君都会气恼愤怨,契胡王高旻自然也不例外。
纵是大晟表示定会追查缉拿真凶,显示出了万分诚意和歉意。可惜契胡王毫不动容,而身处大晟境内本是护卫公主安危的契胡将士,也私自扣下了大晟使臣,要求大晟三日内交出真凶,替玉勾公主讨得公道,否则,兵刃相见。
面对契胡的忿然欲战,即便是西越战事的捷报频传,也无法让天子安卧于榻。在辗转了一夜无眠后,天子拂袖下榻,即刻下旨星夜回京。
翌日午时,冷清多日的无极殿上,百官济济却鸦雀无声。
天子高坐于御座上,目光冷冽地扫过跪伏在眼前的几人,“告诉朕结果。”
“是、是。微臣几人,在玉勾公主车舆内的熏香炉中,发现了一种名为‘荨葛’的香料。味道极淡,混在其他香料中焚烧,根本嗅不出异样。而荨葛只、只产于大秦,故而,臣等怀疑是秦人暗中动的手脚……”
“秦人用心实在险恶,依臣看,必得连契胡之力一同伐之。”
“可我军大半此时正在绥州与越人酣战,边境守军不足五万。如今只是抵挡守城也已勉强,莫说是远伐大秦了。”
“若能与契胡结盟,以其十万铁骑为先锋,再攻其不备,大秦必败!”
“可只凭荨葛一物,恐契胡难以信服……”
“父皇,”就在一班臣子正为如何与契胡联合攻秦建言纷纷时,祁珣高声步出:“大秦若真想以玉勾公主之死,挑拨我朝与契胡关系,完全没有必要留下荨葛的线索,引人怀疑。儿臣以为,此次所谓的公主冤死,不过是契胡为了发动战事而寻的借口罢了。”
一直扶额不语的天子微微一怔,抬起疲惫的眼眸看去,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玄色影子:“依太子所见,应如何?”
“如今尚有契胡的三千护卫驻扎于邺京城外,妄语狂言地要处置我大晟使臣,实在有辱我大晟国体。”
祁珣朝天子躬身恳求,“古语云:先礼后兵。儿臣愿出城,以吊唁公主为名,与之诚意相谈。若其仍不识我朝好意,执意兵戎以对。那他们定是早已有此贼心,再劝无用,当立即除尽不遗祸患。”
“太子此言极为不妥。”不出意外,祁珣话音一落,立即有臣子反对,“那群契胡人,未受开化野蛮至极。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入那虎狼之地?”
“正如之前所言,先礼后兵。”祁珣不急不缓地应对,“无论怎说,契胡公主亡于我大晟境内确是事实。只从礼仪上推言,吊唁一国公主,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祁珣坚持去见城外的那群契胡人,不只是为了确定贺兰祈的安危,还有确保他身上所带的那封契胡王高旻的回信。若是那封信被他人,无论是契胡人还是大晟人发现,他都逃脱不了与他国私下勾结的罪名。
“陛下!”无极殿外的通报官突然高声嚷了声:“钦天监监正贺兰祈回来了!”
包括祁珣在内,殿上所有人都愕然回头,看着那个褴褛落魄的人影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殿门口。
“臣有负陛下与殿下所托,臣有负……”贺兰祈直直地跪倒于地,朝高坐上的天子深深跪伏,声音嘶哑难听,尽显凄楚。
天子急急朝他抬手示意:“卿,快快起来!卿被那契胡人所虏,定受苦多时。幸得安然归来,否则,朕无颜以对贺兰一族。”
“陛下,臣有要事禀奏。”蓬头垢面的贺兰祈猛地抬高音量,“请陛下容禀!”
天子微微惊愣,“准。”
“臣被契胡人所挟时,听闻他们谈话,却惊知那车舆中被害之人并非真正的玉勾公主!”
因为天子回京,作为御前女官的连璧,自然也随着一同回到禁宫。只是,这次她不再需绕入,而是跟着福海直直前往禁宫最高处——昭阳殿。
目睹着殿宇的金碧辉煌,陈设的煜煜龙气,连璧却根本无丝毫心情去感叹瞻视。
虽然她对遇刺枉死的契胡公主,并无过多的同情可惜,却在心底觉得此事并不简单,甚至隐隐为祁珣有些担心。
虽然此前发生了许多令人咋舌而出自他手的事情,但她并不觉得此事也是他所为。
他想要的是权势是帝位,在大晟境内杀害契胡公主,与契胡翻脸相对,对他并无利益好处。而且,那位公主还是他默许的太子妃,却再次离奇死去,不得不令人想起他之前的那三位同样不幸的准未婚妻。
自从玉勾公主丧命的消息传来后,太子的“煞神之论”愈发甚嚣尘上,如滔天的洪水一般在宫掖的各个角落汹涌。
无论从哪个方面想,连璧都觉得此事,都想是有人谋算好了,专门针对祁珣一人而来。
公主身死,契胡犯境,腹背受敌,江山危矣。
天子体弱力衰,此时最应站出力挽社稷于将倾的太子,却因孤煞的命格而被推至风口浪尖,困于空穴来风的谣言蜚语中难以脱身,试想,谁将是最大的获益者?
昭阳殿位于九重丹陛之上,除却前朝的无极殿,乃是禁宫最高巅,可以将一切宫室尽收眼底。
而站于阶梯极顶的连璧,却将视线渐渐锁于西南方的一处精致的飞檐。那是蒹葭殿未晞湖上所建的湖心亭。
她记得三四月前,她曾从那坠有精妙银铃的飞檐下缓缓步过。当时的一池春水,如今,应是飘满无尽荷香了吧。
谢家最近甚不太平,谢缙差些被天子褫夺了爵位,如今也只剩下个空架子,手中的兵权尽数交予了征西将军郑谦。
虽然,此事少不得她在天子耳畔的一番推波助澜,却定是由祁珣掀起的。她从一开始,帮他除去李绣姝那时起便知道,他的心头大患是李绣姝身后的谢如湄,是谢如湄身后的谢家,是由谢家倾力支持的长乐王祁珩。
所以,自从她来至御前,总会留意任何与谢氏有关的信息,揣测着圣意,暗中为他权衡着利益得失,或轻或重地借力踩上几脚。
但谢家人也不尽是无用的庸碌纨绔,更何况,还有谢如湄这扎根深宫多年的老树在此,岂是经不起风雨坐等挨打的?
如今公主遇刺一事,怕就是谢家人对祁珣的反击了吧。
她若都能猜出是谢家动得手脚,那么祁珣心里更应该是一清二楚。
他那般锱铢必较唯利是图,又岂会让他人占得自己的便宜?
如此一想,连璧瞬时觉得心中悦然了许多。连禁宫夏日里令人难以忍受的炎炎暑气,似乎皆在顷刻间被拂过的凉风带走,浑身轻快地飘然欲飞。
可她唇畔流露出的笑意还停留片刻,便听得宫人恭然的禀报声:“御侍大人,东宫的林司闺前来拜见大人,现下正候在偏堂。”
连璧微微有些惊诧,当初在东宫时,她与林曹二人虽然相安无事,却也仅是井水不犯而已。且林蕴衣也素来清高,甚少听闻与其他宫中的女官走动来往。如今,林蕴衣怎兀然来见自己了?
她端着试探与客套的笑容,盈盈步入偏堂,却见林蕴衣正襟危坐着,面色沉凝。待见到自己时,更是一副急欲询问,却欲言又止的奇怪神情。
连璧将她的异样尽收入眼中,却并不戳破,只浅浅笑着。既然是她来寻自己,自然应由她先开口道出。无论她所言为何,自己也能有足够转圜推辞的余地。
“多时不见,林司闺清减了不少。看来,殿下真需再寻位掌事分担宫中事宜了。”
“您见笑了。”林蕴衣微抿了抿唇,“最近宫中有些刻意中伤太子与您的言论,不知您,可知晓?”
连璧一愣,她今日才回宫,听闻的也只有太子煞命的言论,倒不曾知道还有其他,更遑论还包括自己了。
见连璧没有出声,林蕴衣朝她微微倾近了几分,低声道:“宫中传言,殿下近日因玉勾公主之事声名受损,故而陛下有意将您赐予太子殿下为侧妃,以破太子命格的谣言。这事,您在御前,不曾知晓吗?”
连璧在天子身旁多时,从未瞧出天子有过这般意思,知道这定又是谢如湄所为。为了给太子扣上与御前女官有私的罪名,竟将她也带上了,还真是不余遗力呢。
即便知道林蕴衣口中只是子虚乌有的谣传,她却并不反驳,面对林蕴衣的试探,只是淡淡一笑,“我受恩于陛下与殿下,自是一切听凭安排的。”
她这番模棱两可的话,却是惊得林蕴衣身子一震,“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连璧笑意轻然地看着林蕴衣的反应,继续引着她慢慢道出:“林司闺这般,可是逾礼了。主子吩咐,咱们做奴婢的,唯有听命服从,不是吗?”
“可……这……”林蕴衣一时张口结舌,她看了周围侍立的宫婢几眼,忍住喉咙口的话语,干硬道:“请您屏退左右。”
连璧唇角微弯,她终于忍不住要说了。
“你们退下。”连璧朝身侧的宫婢们挥了挥手,待偏堂仅剩下二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时,连璧才好整以暇地端起手旁的茶盏,撇了撇茶沫闲闲地笑道:“林司闺,现在你可以说了……”
“您万不可嫁与太子殿下!”林蕴衣兀得起身跪伏在连璧脚下,声音低哑,却仍在极力抑制着情绪,“您是淑妃娘娘的女儿,是大晟的公主,怎能与殿下为妃妾?这、这岂不是置人伦纲常不顾了吗!”
“砰!”
清脆刺耳的破裂声,崩碎了的,不知是茶盏,还是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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