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捂着脸斜倚着墙壁,如墨的发丝将她的面容完全遮掩,良久才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她的身子缓缓沿着墙面滑落,连璧终是不忍心地搀住她,防止她被满地的碎瓷片弄伤。
“小连!”芷兰猛地搂住连璧,一如姐妹情深的当初,哀声连连,泣不成声:“小连,我知、我知道夏初的死、是因为、因为我……但我不是故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要他死的,从来都不想……”
芷兰对夏初多年不改的心意,她一直是看着眼中的。即便,芷兰不再相信自己,对自己有了戒心,但也绝对不会有害夏初的心思。
夏初的死,对自己而言,是伤痛少了个相熟的故人;而对她来说,却是倾塌了整个天地。
这,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悲剧:生者欲死,死者却不能生。
连璧抚着芷兰颤抖不已的后背,微仰着头竭力不让泪水溢出,嗓音哽咽沙哑:“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动那恶毒的念头。”
“我也不想的……”芷兰伏在连璧肩头,边哭边摇头,“我只是想、想和他一同离、离开这里,我担心我们走了,被陛下的人发现追上、所、所以,就想在陛下身、身边弄点、乱、乱子,让他们、顾不上追我们……”
芷兰搂着连璧的力道加大,哭声愈发压抑不住,“我当时是真不知道,为陛下试药的人是你啊!若是我事先就知道是你,我又怎会在药中下毒……夏初又怎会……都是我,都怪我!最该死的人,分明是我呀!”
她愈说愈是激动,猛地拔下连璧发上的发钗,直直地就朝自己纤细的颈项刺去。
“快住手!”连璧眼疾手快地推开芷兰拿着发钗的手,却不妨自己被尖锐的钗头划伤,掌心处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啊!”芷兰看着连璧手中淋漓的鲜血,蓦地想起昨夜躺在血泊中的夏初,从心中涌上的悲恸令她手一松,发钗铮然触地。
“对不住对不住!我、我这就为你包扎!”芷兰将连璧受伤的手捧至面前,歉然又无措,断线的泪珠不住地滑落。
连璧忍着钻心的痛楚,将手抽出紧握着藏于身后,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小伤罢了,我自己来就行。”
“逝者已矣,无论你多么自责,夏初他、他都不会回来了。即便是为了他,你也要继续活下去。而这个孩子,”连璧的目光渐渐落于芷兰尚是平坦的小腹上,“将是你在这深宫中最好的护身符,也是陛下百年后你的依靠。”
连璧将凄凄楚楚犹在垂泪的芷兰拉至身前,定定地看着她的泪眼,一字一顿道:“你要记住,在这深深宫苑中唯有他,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连璧将芷兰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才将屋外的宫人招进来照顾。
看着宫人对芷兰的态度越发恭敬小心,连璧也算是放下心来,朝被一群宫人众星捧月般拥着准备用膳的芷兰,嘴角笑容淡得难以捕捉,“你且好生养着,陛下那儿还有些事未了,我明儿再来看你。”
待芷兰不情愿地点点头,她便也不多言,脚步如风地出了屋门。待离汀水居远了,她更是直接提裙急急跑了起来,奔跑的方向却不是天子寝殿,而是位于另一侧的太医房。
因都是随扈从禁宫太医院中而来的太医,大多都认识连璧,见到她气喘吁吁地奔来,都急得忙忙迎上去:“可是陛下的病情又有变?大人稍后,微臣这就……”
“不、不是陛下……”连璧摇头止住太医的步伐,将那受伤的手伸出,气息不定地道:“是、是我中毒了。”
被芷兰拔出的发钗,便是当时用来检验李绣姝给的那枚墨玉腰牌是否有毒的那支,上面沾染了冰蟾瘴的毒素。
她素来念旧,本就不大爱戴过多发饰,故而那支发钗虽浸了毒,却也一直戴着,仅当着防身之物,未曾想竟遭遇今日的意外。
太医一听连璧这般说,惊得赶紧搭上她的手腕,但手下的脉搏除了因剧烈奔跑而引起的不稳后,并无任何中毒的症状。
太医又抬眼看了看连璧掌心处的伤口,血已止住,凝结与伤口处,是正常的鲜红之色。
太医皱眉地看向连璧,“御侍大人可是弄错了,您脉象并无异样,且这伤口上也未沾染任何毒物啊。”
连璧一愣,怎会?她曾试过发钗上的毒素,如那枚墨玉腰牌一样,任何小虫只要碰触到了,都难逃呜呼。
可太医所言也确是无误,她的伤口既无发黑迹象,她从汀水居跑于此处,至少也有一盏茶的时间,除了疲惫气喘外,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中毒应有的不适。
连璧意识到面前的太医尚在,便自哂地一笑,“经过昨日一事,似乎是紧张过头了。您莫怪。”
太医倒是颇为理解,“大人在御前侍奉,时刻谨慎着自然是应该的。这伤口虽并未中毒,却也不浅。大人若是不嫌弃,就请入内让我替大人上药包扎吧。”
连璧半垂着眼,眼中蒙着曾苦思冥想的迷雾,应得有些心不在焉,“那么,便有劳了。”
随着愈来愈多的人知道西越前世子夏阙投奔横山王谢缙互相勾连一事,众人都颇有些瞧好戏的味道,想知道天子是否会如当年处置谋逆的独孤裕一般,诛其满门,并着结发多年的贵妃。
但令众人不曾想到的是,问罪的旨意还未拟好,谢缙请罪的折子就快马呈送至天子面前,一并送来的,还有夏阙的项上人头。
在谢缙的请罪折子中,他痛陈自己不该为了避免被夏阙及其他人察觉,而隐瞒不报的罪孽。据谢缙自己在折中所写,他收容被逐出西越的夏阙只是为了获得西越的攻防地图,以早日铲平西患,还大晟边境一片安宁。
天子看完谢缙的请罪折后,面色沉沉,默然许久突然将其递至侍立一旁的连璧面前,“看看。”
连璧有些惊讶,毕竟这等军国大事像她这样的内臣是不应置评的,但天子的意思又不能拂逆。她求助地看向站于另一侧的福海,只见他朝自己微微眨了眨眼,便会意地接过折子,快速地扫了一遍。
“你如何想?”天子的声音喜怒难辨,连璧却是笑着合上奏折,双手捧着将它放回御案。
“横山王果然是忠勇可嘉,奴婢敬服万分。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横山王却是直接将猛虎带入自家中,依奴婢看,倒是比入虎穴的勇士还要无畏几分。”
连璧这一番明夸暗讽的言语,令天子听得脸上倒露出微微的笑意,继续问道:“你怎觉得谢缙此做法是引狼入室?”
“陛下应还记得那两次由西越人指使的行刺,虽并未得逞,却是次次凶险异常。当时奴婢还纳闷着,为何西越人竟在我大晟国土甚至帝王居所内来去自如,如今,”连璧抬眼看了看谢缙的那份奏折,眼底笑意清浅:“奴婢却有些明白了。”
天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看向那份奏折的目光在瞬间冷了数倍:“你继续说。”
“奴婢浅见,横山王初初也确是因着忠心大义,而故意与西越前世子来往的。可惜西越人狡诈无常,横山王不仅未能得到攻防图,还背上了谋逆的罪名,念及之前的忠义,倒是有些无辜了……”
天子冷哼了一声,“你怎知道他未得到那攻防图?他若未得到,怎会忍心功亏一篑,将夏阙的头颅送给朕?”
连璧状似惊讶地莽撞出口,“那为何未不曾在奏折中提及,也不曾送至御前?”
天子没有出声,脸色却笼上了阴云。
福海见状忙朝连璧使眼色,连璧微微笑着朝天子躬身,“奴婢胡言多时,差点忘了给丁婕妤送今日的安胎药去。陛下恕罪,奴婢这就去汀水居,免得耽误了婕妤娘娘用膳的时间。”
天子点点头,“去吧,你多陪陪兰儿,不用急着回来。”
“是。”
待连璧退下的脚步声消失,天子才长长叹出一口气。
“陛下可是乏了,老奴……”福海试探着询问出声,天子疲惫地合上眼,摇了摇头。
“你觉得那丫头所说,如何?”
“老奴一介宦臣,如何懂得这许多。”福海半屈着身子,很是卑恭,“但听着连御侍那般说,似乎无差的。”
“朕又何尝不知谢缙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啊。”天子有些无奈,眼中流露出异样坚定的执念,“但在找出那神药前,朕还不能让他死。”
福海一怔,深深看了一眼那十余年未变的向往与狂热,了然地噤声退下,哀叹不已。
“没想到谢缙这只老狐狸这般贪生怕死,为了活命,竟真把夏阙给杀了。”贺兰祈不屑地撇撇嘴,却不料祁珣若无其事地吐字道:“夏阙是我让卫峥杀的。”
贺兰祈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说最近几次见你怎么感觉周身暖和许多了,原来是卫峥这个万年冰窖不在啊。”
但他仍是不解:“可你之前不是想通过助夏阙复位,来控制西越吗?怎的改变主意了?”
祁珣扯了扯嘴角,笑意森然:“夏阙虽比夏闳那个草包用得顺手,可惜野心太大。我预先想的放虎归山,也只是无奈之举,既然眼下已有更好的选择,何须再留他碍眼。”
“更好的?”贺兰祈略略思索,猛地一拍大腿,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该不是真想与契胡和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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