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陵为羽陌吞并后不久,血枫王庭汗王遇刺身亡,鹰主丽铮以铁腕之势镇压了几名王叔的叛乱,并在秋荧的暗中支持下迅速登上王位,成为新的可汗。没过多久,这位女汗又一力承担了所有的非议和压力,向宫南傲投诚。
很快,血枫并入秋荧,成为秋荧的属国,女汗丽铮加封极北王。这个称号并没有为她带去荣光,反而成为了她卖国求荣的耻辱罪证。即使后来历史证明了这是血枫必然的出路,但在女汗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名字都和卖国贼联系在一起,受尽文人的口诛笔伐。
中原只剩下两个大国,属于秋荧和羽陌的最后一战终于打响。当世最优秀的两个男子在经历数次碰撞,彼此试探之后,于此时正式展露了各自全部的力量,开始了他们以整个天下为棋盘的存亡之争,逐鹿之战。
在百年之后,当这个时代彻底落下帷幕,人们将这一战称作“宿战”,把这两个堪称宿命天敌的男子并称为“乱世双王”。虽然史学家们反复争辩二者谁更胜一筹,而主流观点把最后开创统一盛世的那人奉为胜者,但真正的胜负只在那两人的心中,成为他们共同的隐痛。
当然,这都是后话。
英雄离不开美人,乱世征伐更离不开香艳传说,在当时,这场战争被百姓们蒙上了一层禁忌绝恋的暧昧面纱。人们都说,璃王之所以发动这场战争,是因为爱上了秋荧的王后——他名义上的妹妹,所以即使迎娶了王后仍然对那名女子念念不忘,最终在三年后决意将她夺回。
也有人说,璃王是太渴望一统天下,却因傲王的计谋将秋荧长公主误认为圣女,珠胎暗结后才发现自己的义妹是真正的圣女,可奈何傲王此时已抱得美人归。璃王对为人妇的圣女仍不死心,发兵南下,惹得傲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最终不得不以战止战,可谓“圣女之乱”。
霏霏的祸水之名达到了一个顶点,但此时此刻,这个祸水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了这般巨大的影响力。她被宫南傲以血蛊暂时废去了武功,送到南海行宫保护了起来。
在霏霏眼中,这“保护”完全等同于软禁,因为真正被保护的对象只有她腹中的“龙子”,包括她在内都是被警惕防范的对象。
十多天前,宫南傲说出“我们要当爹娘了”之后,霏霏由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几乎陷入疯魔状态,先是试图用凤凰步摇伤害自己的腹部,被宫南傲以手相代之后她又开始大肆屠杀宫人和侍卫,险些冲出王城。
最终虽然被宫南傲制住,但霏霏因为情绪剧烈波动,反抗激烈,出现了轻微的见红现象,险些流产,雁落玄和乔雪历经一天两夜才终于保住了孩子。当时她还在梦中,全身好像浸过水一般湿透,虚弱得连呼吸都不甚明显。
傲王脸色铁青地进去,他难得地穿了一身银黑锦衣,黑色的背影带着无限的凝重压迫,仿佛妖魔附身。他一向带笑的唇紧紧地抿着,只看了她一眼,似乎只是为了确认她还没有成为尸体。然后抬手之间,直接废了她一年的武功。
她被尖锐的疼痛从昏睡中唤醒,不得不睁开眼,看见那个的男人终于又勾起了唇角,即使笑得再倾国倾城,也无法让她忽视那双似被无穷幽光掩盖覆灭的狭长眼眸。他一边用还未包扎伤口,只有一片凝结血渍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腹部,一边用一种平淡的口吻对她道:
“如果需要砍掉你的四肢才能杜绝你伤害孩子的想法的话,本王会去做。如果把上官昭璃的头挂在床头你才肯去行宫乖乖养胎的话,本王会去做。”
说完这两句话,他径直起身离开,再不曾多看她一眼。霏霏出了一身冷汗,她的心还在动摇与茫然之中,但她的身体已经记住了那种地狱恶鬼一般可怕的气场,或许在她心中他的信誉度不高,但她相信宫南傲的这两句话,是言出必行。
南海行宫据说是秋荧最美的地方,不仅是温泉所在,四季如春花团锦簇,而且有最美的雾景。于是宫氏王族先人中的一位大能便利用这雾,布了东南西北四座大阵,宫南傲认为那里足够安全。
乔雪被送了过来,雁落玄却不知道被关到了哪里,所有会伤害到她腹中胎儿的危险因素都被隔离,她甚至已有五个月不曾得到过外界的任何消息。宫南傲据说因为忙于战事所以不能来看她,但在霏霏眼中这或许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
她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孩子已经八个月了,但她的害喜症状依旧严重,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这个胎儿太脆弱,在她那次冲动之后就愈发得孱弱,连带母体都虚弱不堪,几乎没有任何能够让她的肠胃容纳的食物。好不容易稍稍丰腴起来的身体,已经再次变回了纤瘦。
难得她今日精神不错,天气也很好,竟然没有起雾,乔雪便让一群宫女扶着她到花廊之中略坐片刻,晒晒太阳。毕竟永远雾蒙蒙的环境对孕妇也不好,但不知是否是阳光太烈,反而让霏霏有些不适。
不止如此,就算她一直动也不动,懒洋洋的,仍然有无数人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连花丛都不许她靠近,生怕她会用尖锐的树枝伤到自己。
霏霏苦笑,她早已在来到行宫之后就放弃了打胎的想法,孩子是孩子,和宫南傲没有任何关系。正如她的娘亲红妖媚老,不仅生下了她,还给了她能给的全部母爱。所以,她至少不会剥夺这个孩子出生的权力。
何况,一个鲜活的小小的生命在自己的体内成长的感觉,真的……很微妙。第一次胎动的时候她颇受了一番惊吓,许是那小东西的脚触碰到她的腹部,然后轻轻踢了一下。微弱的一点震动,却让她的心许久无法平静。
她痴痴地把手贴在那儿,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和那不成熟的小小灵魂有了一瞬间的共鸣,愣怔中莫名便落下泪来——这是她的孩子,它和她一同呼吸,留着一样的血,是她唯一的血脉至亲,她身体里的一部分。
霏霏越来越焦躁,她现在是真的不想管外面是何等情形,但她无法不对它的前途感到茫然与担忧——她最多还有一年的性命,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着它满周岁。而宫南傲与上官昭璃之间是生死之斗,成王败寇你死我活,她一直盼望上官昭璃能够活下来,可他怎么可能善待她的孩子?
且不说他恨她至深,这个孩子身上还流着宫南傲的血,他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但若是宫南傲胜了……霏霏不知道她会不会走火入魔,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宫南傲。
“回去吧。”胸口又涌上一阵恶心感,霏霏轻轻按了按乔雪所教的穴位,仍然难受得厉害,便打算回寝宫休息。然而,不等她完全起身,行宫西边突然警铃大作,乔雪急忙将她拉起,“糟了,有人闯过了西雷阵!”
霏霏一怔,霍地抬头看着天空——南海行宫一年也不一定见得到的晴天,但即使没有雾气的作用,四座大阵失去灵气,也不可能就这么被攻破。除非……有破阵高手在外,而有熟知情况的奸细在内,里应外合!
她忽然扭头看向乔雪,这般晴天,她身为宫南傲派来监视自己的人,不应该格外警惕,将她强行留在机关守卫都最为严密的寝殿吗,为什么将她带到离寝殿这么远的地方?而且期间她多次不适,她都劝她多晒太阳,不必太早回去。可乔雪,难道不是宫南傲的人吗?
乔雪心虚地避开了霏霏的视线,不过短短几秒钟内,东、南、北另外三个方向的警铃也先后被人拉响,整座行宫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宫女,嬷嬷,产婆,奶娘全都乱作一团,反而阻挡了死士们对霏霏的近身保护。
霏霏为避人流冲撞,只得被迫紧跟着乔雪东转西折,第一次后悔自己当时的剧烈反应。若非她一开始表现出对这个孩子到来的极端憎恶,宫南傲怎么会封了她的内力,怎么会把事事以她为重的雁落玄关到别处?
乔雪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霏霏已经接近虚脱,她沿着墙角滑坐在地上,感觉到自己似乎又有了滑胎的倾向,只能疯狂地将身体内仅剩的几缕流动的内息全部灌注到腹部。
她近乎绝望地在心中祈求,宫南傲,宫南傲,我求求你,求求你用血蛊解开我的内力,你感应得到的对不对,虽然距离遥远会耗用你很多的力量,但我求求你解开它,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好不好……
对了,还有乔雪,霏霏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她不敢轻易挪动身体,瘦如竹节的手指只能凭借下意识死死抓住身边那人的手腕。来不及思考“她”身上的气息为何熟悉又陌生,她嘶哑着声音恳求,“乔姑娘,你救救我的孩子,乔姑娘……”
无人能够回答她,也无人敢于回答她,因为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被那人身上涌出的凛冽寒气冻伤,几名身穿百花杀雨堂和雪堂劲装的女子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霏霏。
“这贱妇……我杀了她!”一名黑衣黑脸,容貌却不坏的男子脸部近乎扭曲,霍地抽出腰侧的长刀,却被自己的同伴死死按住,“言浩,别冲动!主子他……”那人瞥了被霏霏死死攥住手腕的男子一眼,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长身玉立,一袭青色长袍,肩头拢着黑丝绒的披风,自他线条偏瘦的肩背上流泻而下,静静地垂着,背后一道斜斜贯穿的暗金色复杂图腾,透出一种沉重的肃杀和诡谲的嗜血。
他的长发以银质的发冠束起,几绺色泽浅淡的发丝垂落在棱角分明的脸侧,虽然根本不曾影响他的俊美,甚至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冷峻和成熟,却刺痛了很多人的眼。
他们中有的人曾相信那女子会是最心痛的一个,但她此刻终于和他重逢,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第一句话是恳求他救予他此生最大伤痛和羞辱的男人的孩子。
灭雪想,这对于上官昭璃,或许才是最大的残忍。但是,没人能从那张俊朗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没有人知道,这位曾经不顾一切千里追妻,曾经抛弃家国放弃王位,曾经流泪呕血尽力挽留,最终只换得一身残破,如今完全靠着透支生命的邪功重新站至最高点的二十五岁的一国之君,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是垂着眼,淡漠地看着在自己靴前辗转恸哭的女子,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除了瞳孔深处泛着的那一圈淡淡钢蓝色,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色彩。这双眼曾经只放得下一个人,到如今却空无一切,甚至他唯一爱过的人就在身前,他的眼底却再投不上她的影子,哪怕一分一毫。
最终,他微微翘起唇角,仿佛有些讥诮,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拉扯着自己手腕的手,不带任何感情地拂过,一根一根扳开她的手指。
霏霏怔怔地坐倒,终于抬起头来,透过模糊的泪影,那熟悉的脸,那陌生的神情,那惊心动魄的灰发几乎是同时撞进她的视野,让她短暂地一呆之后,心神俱裂。
男子却再没有给她说一个字的机会,她只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用她完全不熟悉的语调下达了命令:“打晕,带走。”
侧颈传来疼痛的感觉,眼前蓦然化作一片黑暗。她在倒下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启唇,一根修长的手指却缓缓压上她的唇齿,湮没了那句迟来的“昭璃”。
“嘘。”上官昭璃垂眼,灰白的发落下,挡住了他的眼神。他的唇畔依旧镌刻一抹讥诮的笑,却染上了淡淡的疲倦,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轻道,“我也求你,让我静一静,霏霏。”
开战四个月以来秋荧和羽陌各有胜负,宫南傲精于算计,用兵诡诈多变,在他的战术之中,一个人往往能够发挥出两到三个人的作用。大军分分合合,常常化作几路从不同的方向行军,诡异地穿行迂回,绕花了敌人的眼,最后却能以最快的速度同时到达目的地。
上官昭璃则拥有近乎可怕的军械发明和改造天赋,他制造的兵器无一不让让秋荧军队死伤惨重,苦不堪言。不仅如此,璃王作战总是身先士卒,导致的最直接后果就是羽陌军队士气极为旺盛,旗下人人都像是“拼命三郎”。
双方一直处于僵持阶段,直到一个月前,秋荧和羽陌的大军主力在龙祁山口第一次正面相逢。由于山口狭窄,不适合一些大型军械的使用,所以秋荧在一开始略胜一筹。
然而,就在秋荧稳占上风后,一夜之间却突发异变,不仅秋荧的数名高级将领于营帐中被人刺杀,还有将近五万人中毒。第二天秋荧一败涂地,且战且退,后来竟然几乎全军覆没。
宫南傲勃然大怒,一查之后却发现刺客竟然隶属他派去保护属下的“枭王”势力,而与此同时雪上加霜的是,秋荧属国血枫突然分裂,除了追随极北王丽铮的王庭外,竟然凭空又冒出了一队人马,拥护宫南傲本该早已死去的嫡兄之一——宫司晔!
秋荧彻底陷入动乱,外有虎视眈眈的强敌入侵,内有硝烟四起的王权之争。宫司晔于血枫草原自立为王,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揭露宫南傲杀兄弑父,毒杀已故太后,甚至杀害前任国师等等的一系列罪行,并且得到了远在羽陌的长公主蕉夏怜的证实。
如此一来,天下哗然,本来就对宫南傲极为不满的士林立刻开始向他施压,谏书如纸片一般塞满了宫南傲的书房,要求他写《罪己诏》,并立刻自动退位,迎回宫司晔!
霏霏和雁落玄在秋荧三年的经营终于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她充分利用了王后这一身份,亲自调查秋荧两代以来的宫廷秘辛,搜集了宫南傲继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各种证据。
同时,雨殇听从霏霏的建议,仔细地搜查了百花杀以往关于宫氏王族的所有密报,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结果——宫南傲的一位兄弟,很可能还存活于世!
没有人管这人是不是嫡子,也没有人管他愿不愿意登上王位,雨殇禀报上官昭璃之后,他立刻命人召集了血枫之中对于女汗归顺秋荧不满的人,给他们灌输了另立秋荧的傀儡国君,将其架空之后血枫就能趁机翻身,反过来让秋荧对血枫称臣的荒谬想法。
之后,他将这个皇子顺理成章地塞入血枫之中,暗中绸缪许久,终于在雁落玄认定的关键时刻,分裂血枫,造成动乱,甚至起到了离间宫南傲和丽铮的效果!
三年之中,霏霏凭借对宫南傲性格的了解以及女子的细心,早早将一些被宫南傲视作蝼蚁,却可能造成颠覆性影响的人和事搜集起来。三年之后,雁落玄将这一些小人物和小事情串联起来,加以编排,终于给了宫南傲致命的一击!
正如霏霏所说,宫南傲热衷玩火,最终必然引火烧身。
除了宫南傲自身的性格弱点之外,他的大败和雁落玄也密不可分。无人知道这位明明身在秋荧,并且在开战后立即处于严密监控下的第一公子,究竟是如何做到和羽陌轻易地互通消息,甚至掌控部分大局走向的。
本来霏霏手中尚握有一支近乎神化的数万大军,若是启动几乎就注定了这山河姓甚名谁,但她最终却选择将百花令彻底毁灭。她相信上官昭璃,相信他没有这支军队也可以胜,毕竟让青国的军队去帮助上官后人,实在太过残忍。
无论这么一群神勇天下的将与兵是否存在,青国已亡,最后的百里皇族已经去世,无论他们的子孙执着地守着故国的信仰随时准备披甲上阵,还是已然融入四国之中躬耕田野,他们不该再被打扰。
一月之间天翻地覆,秋荧节节败退,但宫南傲也不是无能之辈,他很快将国内的叛乱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并放出了御驾亲征的消息。
如今霏霏身怀龙嗣,远在南海,只剩下雁落玄,因此他决定用雁落玄祭旗。这就是乔雪突然出卖他,转而和上官昭璃合作的原因。这也可以说是宫南傲又一次犯了轻视“小人物”,蔑视人间情感的错。
早就软倒在一边的乔雪瑟缩着身体,没有想到这位璃王身上的冷冽气势根本不比宫南傲弱,见他们已经准备离开,她终于鼓起勇气,挡在他身前躬了躬身,“璃王殿下,小女答应您的事都已做到了,可否请您兑现您的承诺?”
上官昭璃闻言停下脚步,淡淡地睇了她一眼,“不忠不义,如何配得上大司空?”
乔雪一愣,尴尬地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却见那英挺俊朗却毫无生气的苍白男子挥了挥手,“答应你的事本王一定做到,雁落玄不会有危险。”
“谢……”一个感谢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乔雪耳边突然传来“哧”的一声。冰凉而锋利的金属毫无预兆地从她的后背刺入,飞快划过一道流畅优美的弧,她尚来不及回神,猝然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重重摔倒在地上。
灭雪面无表情地将长剑收回剑鞘,乔雪为了雁落玄什么都愿意去做,在她看来其实没有什么错,可惜她撞上了上官昭璃——全羽陌高层都知道,如今的璃王,最恨背叛者。哪怕他利用你和你做交易,完事之后也百分之百要杀了你。
她主动将霏霏背在了背上,悄悄替她输送内力。雨殇见了她的手势,知道霏霏母子暂时都没有危险,稍稍放心后立即紧紧跟在上官昭璃身后,抓住时机试探道,“璃王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置门主……和她的孩子?”
上官昭璃不答,她又道,“我相信您也清楚,这一次立功最大的其实是被误会最深的门主,至于那个孩子,原本不是门主所愿,但她既然怀上了,毕竟是稚子无辜,您能否高抬贵手?”
雨殇知道上官昭璃会认同她的这些话,但她更知道认同不等于做到。要让上官昭璃按她所说的做,本身也是一种残忍。就在雨殇以为上官昭璃不会再回答她的时候,他却开口了,声音清冷,“雨殇,你才是百花杀的门主。”
雨殇听后眼神一黯,默默回到了灭雪身边。灭雪一看她的神情就明白了上官昭璃的态度,她咬了咬牙,“我们可以带门主离开。”
“如今情形紧急,事态多变,再加上刚刚璃王对门主冷淡的态度,我们若离开璃王不一定会来追,但是……我总觉得,璃王不会那么绝情。”雨殇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灭雪嗤之以鼻,冷声道,“雨殇,我看你嫁了言浩之后,基本就成了半个上官昭璃的人。”
雨殇性子虽好,闻言却也不由微怒,“灭雪你不要血口喷人,这是霏霏的事,我无论做什么,出发点都只可能是为了她好!”
灭雪冷嗤一声,不再发话,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的僵持。正在这时,灭雪背部的肌肉一紧,突然勒住了马,她……她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她背后的衣衫……
雨殇连忙跟着停下,正想抱怨,扭头就见灭雪的万年冰山脸上竟然出现了一副活见鬼般的惊恐表情。她头皮一炸,匆匆下马绕到浑身僵直不敢动弹的灭雪身后,撩开盖在霏霏肩上的大氅一看,猛地腿脚一软倒退几步,随即发出一声惊呼!
言浩遥遥听出是雨殇的声音,心中顿时一跳,“主上……”
上官昭璃皱了皱眉,猝然将手一竖,众人立即勒马驻足。他高居马上沉声吩咐,不怒而威,“言浩你去后面看看,此处危险,我们要尽快离开。其余人下马,就地休息!”
言浩回来得很快,一脸阴沉,在上官昭璃目光冷凝的威压之下,他才极不情愿地道:“那个贱……那个秋荧人质,早产了。”
“门主,你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再用力一次,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都这个时辰了,才宫开二指……”
“这位夫人太虚弱了,早产还胎位不正……”
“快,热水!”
“殿下,舍小保大吧,我们时间紧急,只要活着大人,不愁不能威胁宫南傲……”
“殿下你不可以进来,门主正在生产,殿下!”
霏霏感觉自己正处于一种极为危险的状态,她的世界仿佛被割裂成几块,她一时在渐渐昏眩的意识中沉浮,一时被外界密密麻麻的声音包裹,一时又被身下剧烈的疼痛拉扯进一片深浓的黑暗和森冷,似乎已经迈进地狱,开始为她罪孽深重的一生承受酷刑。
她的魂魄在不同的世界里穿行游移,却没有一块像是真实的,连那撕心裂肺无处不在的痛都正在远去。有人让她用力,她用力了,却没有瓜熟蒂落的感觉。有人让她叫出来,叫出来就能够用力,她张嘴了,却仿佛被谁扼住了喉咙,没有声音。
空气中是她厌恶的血腥味,还在变得更加浓郁。霏霏眯起眸子,感觉有汗水浸入眼球,让她感到刺痛,亦有水雾漫出眼眶。她感觉自己努力地伸出手在虚空处挣扎,试图抓住什么,让她借此发泄和缓解一下疼痛,但实际上她的手无数次被人放至床头垂下的白绳上,却一次又一次无力地滑下。
是不是……是不是快要死了呢?她自嘲地笑了,宫南傲,你真是我一辈子的克星,因为你没有把我折腾死,所以就让你儿子来吗?真真是把好算盘。
实在没有办法的话……那就这样了吧,我好累,好痛了。
一只手忽然覆上了她的手,只停顿了极短暂的一刻,似是在迟疑,但很快就将她的手紧紧地包进了掌心。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她一颤,仿佛将手塞进了一个炙热的火炉,而且那包围着她的气息,半是熟悉半是陌生,让她急于甩脱。
谁在耳边怒吼,一声比一声大,像是恨不得将她震聋,“霏霏,上官紫萱,若瑾,不管你叫什么,醒过来!你不是想要杀了本王吗,你不是想要亲眼看见本王如何报复你吗,你不是说……不会离开本王吗?你不能就这么一死了之,你不能那么懦弱!你在本王面前死了一次难道还想死第二次吗?醒过来,否则你就是死了,本王也会将你的尸体拖出来暴晒鞭尸、碎尸万段!”
怎么又是这句话呢……霏霏笑了,她嘶哑着嗓子低语,“宫南傲……”别想着再怎么把我碎尸万段了,好歹本座在给你生孩子,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你就像我人生之上覆盖的一片阴影,都这种时候了,就散了吧。
那紧握着的手猝然一僵,她不由莞尔。恨了你那么多年,和你纠缠了那么多年,我很累了,放过我了好不好?你放过我,我就……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自身下传来,尽然一次性盖过了其余所有的疼,让她的指甲猛地陷进了那只手的掌心,什么东西终于裹着温热的液体从身下冲了出来,她完全地放松下去,昏迷前的最后四个字从唇边飘出——“不恨你了”。
一群人又开始忙着用白巾去抱孩子,清洗血迹,给霏霏止血……无人来得及去管坐在一边的男人。
那只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男子近乎失神地盯着她的脸,漆黑的眼瞳之中有幽冷的蓝色光点渐渐聚集起来,最终连成一片熊熊燃烧的幽蓝大火,失望、憎恶、迷茫、痛苦,无数情绪在其中炙烤翻搅,让他险些把掌心那只纤瘦的手折断。
不恨了,就是……爱了吗?你上辈子爱上雁落玄,这辈子就爱上了宫南傲吗?你上辈子在我的洞房之中不惜自杀替雁落玄保全贞洁,这辈子你握着我的手不惜死亡也要给宫南傲生孩子……霏霏,我在哪里?你的心中,我到底算什么呢,你究竟把我当做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我,去恨你呢?
上官昭璃猛地甩开了霏霏的手,拨开一大群围着她的人,如来时一般不顾一切地离去,引来又一阵惊呼。
娶了蕉夏怜的那一夜,他喝得大醉,在蕉夏怜来之前因为太过难受,他曾经用头撞击墙壁试图减轻那种从身到心的痛苦。但就是那一夜,他忽然记起了一些本不该记得的事情,属于遥远的前生。
他终于明白了雁落玄为什么一开始就对霏霏有所不同,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另一个人。那一刻他失声大笑,笑自己这个蠢货,两辈子在同一棵树上吊死,笑她太绝情,永远不会爱上他。
他本来还保留有些许理性,明白霏霏之所以背叛自己是不得不,更是出于爱他。但是恢复了那些记忆,他忽然就变得不确定了,她洞房花烛夜将剪花烛的金剪刺入眉心的画面,和她扑入宫南傲的怀抱询问是否要杀了他这个残废的背影反复在眼前回放,他无法再说服自己她爱他。
加上练习《涅磐篇》,他性格大变,极端的痛苦之下,他最终选择将对她的感情尘封。于是任由蕉夏怜耍心机使性子砸了她曾经的寝宫,于是将一个又一个千娇百媚的妃子抬进后宫,于是把只对她一个人说过的话,说与了那在记忆中面目都模糊的一人又一人。
一晃三年,秋荧大败,宫南傲要用雁落玄祭旗。他几番犹豫,终是害怕她会有危险,以控制住宫南傲妻儿为人质的借口,离开了关键的前线,前来救她。
他把对她的爱藏得很好,但当她拉住他的手一次又一次求他救那个孩子的时候,他真的痛了。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可以死心了。
他想过把对她的爱深深埋葬,想过把对她的爱转化为恨,但无论什么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这份爱。但现在,他觉得或许是时候放弃了。
就让雁落玄带着她和她的孩子归隐山林,离开这些是非风雨,而他去和宫南傲同归于尽,彻底还她温和从容,岁月静好吧。就当是,他爱她一场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又或者是他恨她一场,对她最后的报复。
霏霏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小小的军帐之中,身上换了一袭整洁的干净衣裙。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记忆凌乱而模糊,还停留在那挣扎于疼痛和生死线上的一夜。她只记得有一只手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抓住了她,而她最后好像把孩子生了出来……对了,孩子!
她匆匆摸了摸腹部,扁平的。然后她急切地跳下床,长久卧床让她有些腿脚疲软,绊了一下却没有摔倒,她向帐外踉跄地跑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两个手拿银枪的护卫。
霏霏勉强忍住和他们动手然后冲出去找她的孩子的冲动,平静地道:“我是……”她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对她的好奇,便知道上官昭璃没有告诉他们她的身份,她想要说一个足够让他们尊重并去请他的身份,但最后却语塞了。
能说什么呢?
他曾经的王后,宫南傲现任的王后,百花杀门主,还是他曾经的爱人?霏霏僵硬地笑了笑,最后,她只能说:“我是你们的王的亲妹妹,麻烦你们帮我通报一声,说我想要见他。”
突然,一声讥嘲的轻笑从外面传来,霏霏猛地扭头,就见身着苍青色战甲,肩批黑色大氅的上官昭璃正立在一侧。霏霏眼神一黯,她一掀帐帘就看到两个侍卫,竟然没有注意到他。
“本王曾经将蓝安于暗中诱出,他亲口告诉本王,你是他和百里小小的女儿。”
霏霏一怔,她抿了抿唇,挑着那双倾倒天下的璨金凤眸,苦涩一笑,“是我骗了你,我无话可说。”
上官昭璃也没有继续出言嘲弄她,他只是用那种让她陌生的寒凉眼神瞥了她一眼,随即转身,一边走一边吩咐两个护卫,“那是敌国的王后和人质,带她上城头。”
她不知道怎么称呼自己,他告诉她。
霏霏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她自嘲地勾起唇角,任由两个护卫脸色大变地一左一右按住她向前走,她只注视着前方那个清隽的背影。一切都和她料想得没有任何不同,他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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