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安为往事伤怀之时,于霏霏却是如遭雷劈。随着红妖媚老的身体化为齑粉,她的眼前似有闪电划过,劈裂那遮蔽双眸的沉沉黑幕,没给她任何的心理准备,骤然之间便拨云见天日。
霏霏的眉心拧成深深的“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反复眨眼,眼前的一切却不曾消失。血液中起了微弱的骚动,渐渐沸腾起来,波及全身,最终蜂拥涌上她的头部,脑子更加混乱一片,甚至连双颊耳后都烫得让她不知所措。
腿软得厉害,她慢慢后退,颤抖着手撑住了一座石架,本该凝滞的大脑却异常活跃,很快理出一条路来——当初是雁落玄说服红妖媚老在她眼中种下封印,如今这情形……难道那封印竟然是用红妖媚老的精神和身体为依凭,如今随着二者的先后消亡,自然而散了?
霏霏难以置信地抓紧了身后的石架,一遍遍回忆往事,企图找到一丝一毫的违和之处……然而她最终却发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她目盲之后红妖媚老将近十年的漫长闭关,出关后并未增长的功力,雷霆峰因蓝安出现而轻易反噬的功体,以及宫南傲口中的并非“全盛时期”,包括她最后的死亡……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霏霏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后脑无力地靠在石架上,用力闭上了眼睛。到此为止,她对红妖媚老的最后一丝气怨和不解也烟消云散。
因为——除了爱,她找不到其他任何理由,支撑一个以自私冷血出名的魔头做出这样一件损人伤己的事。何况这个伤,只要她存在一天红妖媚老就永远弥补不回,一伤近十年。
明明是不受她欢迎甚至被憎恶的孩子,明明她立仇颇多强敌环伺只有一身绝世武功为仗,她还是做了,并且从未解释,独自承担了她十年的误解怨恨。那些闪躲回避,那些阳奉阴违,那些明嘲暗讽,甚至后来光明正大的顶撞……如今想来,都是伤。
她视她为敌,以子女的身份,毫不留情地伤在她的心上,让她十倍地痛,却因为是母亲所以无法怨恨,无法报复。短暂的愤怒之后继续为她付出,直到她死。
她终于明白那句“哪里有娘不爱自己的孩子”,而今欲养,亲却不在,她甚至没有让她有生之年听到她哪怕一句“娘”或者“母亲”。透明的液体从眼角落下,湿了指尖那人最爱的红宝石掐金护甲。
霏霏用手背狼狈地擦拭眼角,却有更多的眼泪流下。她不就是喜欢嫣然吗,不就是喜欢上一种嗜血之花,不就是习惯性用她的方式讨好她吗?当初再回地宫,她为什么要因此挑衅她讽刺她,她为什么不表现得热情一些,哪怕对她笑那么一下?
她终于明白那人为什么会如此孤僻如此强势,因为当她收起强势,面对的永远只有拒绝。
师父,娘亲,如今我终于懂得,这后悔却已太迟,我甚至无法对你说出一句“对不起”。
……
火光渐灭,焚尽她最后的骨,蒸干他所有的泪,徒留她满腔的悔。蓝安上前收殓,再一次询问红妖媚老的最后遗言,几近恳求。霏霏本来还想拿捏着这个关键让蓝安多助她几次,看着蓝安万念俱灰唯求速死的神色,忽然就没了心思。
“她说:‘那年暮色春光,月海苍茫,如今风疏雨骤,天各一方,师兄,上官。’当时傲王就在旁边,我以身作挡,她在我手心写下了你的名字,或许是让你把当年往事告诉我。”霏霏不想让人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再次复明之事,闭着眼睛道。
蓝安的动作一顿,惨笑一声,“陈年旧事罢了,还有什么提的必要?”静默片刻,终是捡了要紧的事,从头到尾给她说了一遍。讲完又寥落地笑了笑,“青国遗族已被上官熙杀得干干净净,虽然还有支军队,也再没有复国的必要,你不算青国人,无需担负前辈的恩怨。”
霏霏心头一跳,猛地抬头,蓝安瞥了她一眼,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她不肯放弃,甚至连继续闭眼也忘了,上前几步抓住了蓝安的衣袖。
“上官昭璃是个不错的小子,可让我帮助上官熙的后人,不行。小姑娘,我可以不把我们的恩恩怨怨加诸在你身上,所以,你是否也能替我考虑一二?”蓝安怀抱一只小小的骨灰盒,定定地注视着它,神情温柔至极。
“个人各有个人缘,如今我已完成她的遗命,是时候追逐她而去了。虽然我心神不宁夜以继日赶来,却还是晚她一步,那么在她走后,我总不能再晚她许多。”
“你……”
“你可知道,我的小小最是怕黑,上官熙不会等她护她的,我舍不得她等我太久。”
“那么,蓝安,你也该知道,怕黑的是百里小小,不是红妖媚老。”霏霏压住心底的不忍,坚持开口,“她为救我和上官昭璃而死,死前不忘让我前去寻求你的庇护,你如此就算完成她的嘱托了吗?”
“还真是狡猾和执着……”蓝安终于把眼睛从骨灰盒上移开,垂眸看了她一眼,一看之下却陡然挑了挑眉,单手托高了她的下巴,喃喃道,“不对啊,你这小姑娘分明是个……难道我之前花了眼?”
霏霏试探着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有一种东西可以覆在眼上,让旁人以为你是瞎子,而你却明明看得见吗?”
蓝安静静地睇了她片刻,哈哈一笑,“果然是她的女儿!好了,你这小狐狸崽子,我不问你了。你想讨东西便直说,装出这幅试探的样子反而平白惹人厌烦。我这些年收集的奇物也不少,父女缘份一场,便都给了你。至于你所说的她的嘱托,我最后助你一次——无论对象是谁,我应你一个要求,你可想好了。”
霏霏终于松下一口气,细细寻思一阵,方才郑重道,“宫南傲诡谲奸诈,难免会暗中违约,我想请你一路保护他,直到他回到羽陌,稳坐王位。”
蓝安长眉一扬,奇道,“你这小姑娘当真不为自己所求,你莫非不知道你身中诅咒,不久于人世?”
他怎么知道诅咒之事,他如何看出来的,莫非他连非人世所有的诅咒都能解除?几个念头快速地自脑中转过,疑问即将出口却被她咽了回去,嫣然一笑,“只此一求。”
蓝安又凝眉看了她许久,疲累地揉了揉眉心,眼角眉梢忽然更多了些沧桑,他长叹一声,“随你去吧,如你所言,我只在暗中保护,紧急关头出手,直到他回到羽陌境内。”
霏霏盈盈一拜,蓝安的目光回到骨灰盒上,痴痴地盯着,随意挥了挥手。
“不知金丝兰的解药你能否调制?”霏霏抱了灭雪,正想退下,忽然又出声问道。蓝安不曾回头,“能,需要百日。”
霏霏目光一黯,静默半晌,低头离开。
翌日,霏霏刚刚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身边微微发怔的男子,他一身青色劲装,更显得身体修长,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只能窥见他线条凌厉的下颚线。她轻轻揉了揉额角,昨日实在太累,喂他喝完药,又将蓝安所给的薄片覆于眼上之后就在他床边睡熟了,连什么时候被他抱上榻都不知。
似乎是知道霏霏醒了一般,上官昭璃低下头来,霏霏怔怔地看着那双墨黑的眼,幽深难测,偶尔一侧眼时反射出幽幽的钢蓝色,犹如狼王之瞳。她知道他瘦了,却没想到他竟然瘦到……置于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上官昭璃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将自己左手的手指嵌入她的指缝之间,手腕无声地一个翻转,将她的手纳入掌心。
霏霏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由向石床内侧挪了挪,垂下眼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掌心炙热的大掌抚上她的头顶,狠狠揉了揉手下柔滑的长发,“很好。”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唇边淡淡的笑意却让霏霏更加紧张。
他为什么不问呢,为什么什么都不问,让她准备好的说辞一句都说不出来,全部堵在心口,反而压抑得厉害。他……是否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霏霏的头更低了一些,头顶的手就势滑下,点过她的红唇,最后却拈住她的下巴抬高,眼中笑意深邃,携着莫名的压力。
“你呢,黄毛丫头?”上官昭璃眯起眼睛,撩开霏霏脸上一缕金色碎发。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却随着他的问话重重一跳,“你呢”,他指什么?身体,还是别的什么?
霏霏不敢轻易回答,刚好“黄毛丫头”这个称呼落在耳中,她立即紧紧抓住。故作不悦地抬起头,就见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见她抬头立刻收敛了,还掩饰地轻咳一声,但嘴角扭曲得厉害。
“还笑,本座是黄毛丫头,那你是什么,恋童癖?”霏霏不敢盯着他看太久,收回视线后随手往他胸前一推,却不想他整个人竟一下子弯下身去,从肩头滑落的发挡住了紧蹙的浓眉,他用修长的手指紧紧捂住嘴,一阵沉重的闷咳因为刻意压制变得更加急促剧烈。
霏霏大惊,又是后悔又是心疼,急急拍打着他的脊背,金色的瞳孔渐渐变得沉寂。
“昭璃,你怎么样,可是那药没有用?”霏霏不断地替他顺气,见他稍好一些了,就想唤姮月进来倒茶。上官昭璃却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扣在自己的手中,“你说什么药……”话没说完,就又牵动了一轮新的猛咳。
霏霏心中一紧,连忙扬起一个温和的笑,“我师父的一位故人来了,他给你开了几味药,我先让灭雪弄来给你服了下去,还不知是否有效。”这话半真半假,她没有十足的底气。
上官昭璃又咳了好一阵子才稍稍平复,苍白的脸上因咳嗽而有些病态的红晕,呼吸也比平日急促了许多。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黑眸明亮,不仅没有丝毫含糊,甚至更为犀利,“故人?”
“……嗯。”霏霏不敢显得心事重重,也不敢笑得太灿烂,干脆把自己埋进他的怀中,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手臂左右一合她不禁又颤了颤,上官昭璃,原来已经比雁落玄还要消瘦了啊。
她如临大敌地等待着他的追问,上官昭璃沉默了许久,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下巴压住她的头顶,轻声道,“丫头,你可会离开我?”
霏霏闭上眼,肯定地回答,“不会。”如果我还有选择,就永远不会。
上官昭璃又陷入了安静,就在霏霏不放心地想要从他怀里挣出时,他忽然将她压倒在床上,脸在她的脸上蹭了蹭,嗓音却很淡然,“丫头,我累了。”
他……他他他这是在撒娇?!
霏霏震惊了,呆呆地被他抱着,好半天才喃喃道,“那就睡一会儿。”
“一起睡。”口气淡然得就像在说天气真好。
霏霏双眼发直,呐呐道,“……那就一起睡一会儿。”
十天时间转眼即过。
霏霏将手中折好的信笺,递给已经完全恢复,甚至因祸得福武功更上一层楼的灭雪,“你看看。”
灭雪快速展开,一目十行,简洁道,“雨殇已经准备好了,会让她的副堂主左夭儿来接应。”
霏霏幽幽地笑了笑。虽然她这十天之中,经常被上官昭璃用尽方法困在床上或者床边,但两人几乎没有耳鬓厮磨的机会。他太虚弱了,一等他沉沉入睡,她就离开他的身边,继续做她要做的事。
姮月叩了叩门边,“门主,璃王醒了,要见您。”
这几天她们配合得很默契,没有露出任何行迹,甚至连所谓“故友开的药”都还在给他喝,但姮月却越来越害怕面对上官昭璃——在那个男人淡而冷的目光之下,好像一切都会暴露无遗,不过简短的几句对话,就会让她心惊胆战。
更何况她还不太明白霏霏到底要做什么,只是按吩咐行事罢了,唯恐自己会一不小心说错话。
“门主。”灭雪蹙了蹙眉,霏霏一笑,“不必担心,你去准备车架吧,不一会儿宫南傲那边应该会来信。”
两人相见,依旧是同往常并无区别的互相打趣,只不过霏霏这次亲手喂了他一盅茶。
不一会儿上官昭璃就说了那句话,“丫头,我困了。”
这句话就像是他们每日来对话结束的象征,霏霏知道药效发作了,她摸了摸他的脸,手指落在他的唇上时用了些力道,像十日来每天所做的那样压了片刻,“困了那就睡一会儿吧,今天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到时候启程我再叫你。”
是我们,还是我?上官昭璃突然张嘴含住了她的手指,仰视着她的眼睛,呜呜噜噜地道,“想亲就亲,我知道你每天意淫得很辛苦。”
柔软灼热的舌头在她指节上灵活地打了个转,霏霏一个哆嗦,有些不明白他今日怎么和往常不太一样了。她咳了一声,急忙拿出准备好的说辞,侧身道,“我毕竟没有嫁给你,太亲近了不好。”
上官昭璃眸色加深,良久才出声,声音里莫名有几分讥诮,“是么?”
霏霏觉得这气氛简直压抑得让她呆不下去,她猛地站起身来,敷衍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但她依旧没能走开,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角,他沉默片刻放软了语气,透出一丝渴求,“陪我,好吗?”
霏霏本想甩开他的手,也算为之后的行为做个铺垫,可不知为何还是坐了回去,更与他的一只手紧紧相扣。她也放低了声音,言语温柔,“好好睡。”
上官昭璃却仍不肯这么睡去,他死死得抓紧她,盯紧她,漆黑的眸子闪耀着莫名的执着与炙热,“你会一直都在?”
霏霏觉得心都被他看慌了,她只能更紧地回握他,闪避他的目光,“我会一直都在。”
“丫头,你爱我,对吗?”
“……嗯。”
“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哪有男方对女方如此索爱的,你怎么不说?”
“因为我若不说,你一辈子就会因为永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而惴惴不安,期待在某一刻听见那句想要的话,然后一直等着我,爱着我。”上官昭璃说得理所当然。
这男人……霏霏没好气地道,“我爱你。”
“我听不见。”
“喂,过分了啊。”
“霏霏,我想听,只是很想而已。”
“好吧,最后一次,我爱你……”
……
“丫头,你哭了吗?”上官昭璃终究耐不住疲倦,光彩慑人的眼睛渐渐闭上,却还不肯睡着。
“没有。你看,我在笑呢。”
床上的男人终于熟睡了,霏霏颤抖着手捂住脸,身子一点点滑下去,泣不成声。
我的爱,让你感到不真实不安全,对吗?你感觉到我的心意,知道我要永远离开了吗?
“昭璃……”霏霏压抑着呜咽声,对不起,昭璃,对不起……
灭雪站在门边,犹豫地看着她。霏霏感觉到她的存在,起身向她走去,却忍不住再次回头,最后一次触碰他曾经棱角分明,桀骜张狂的脸。如果可以,你就恨我吧。又或者此事之后,你必然会恨我……
那么,就恨吧。
“门主,如您所料。”灭雪低下头,第一次不敢去看霏霏的脸,她手中是一支小巧的尾指长的竹筒,从中挑出一张小纸条。霏霏没有接,“你念就是。”
“是。”灭雪展开细看,龙飞凤舞的朱红字迹颇有些邪佞妖冶,她蹙了蹙眉,“竟是傲王亲笔——卿当守诺。”
霏霏冷笑一声,拿过纸条随手揉碎了那些红字,“不必理他,叫上姮月,我们走吧。”蓝安应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灭雪没有像以前一样快速跟上,她踌躇了一会儿,问道,“门主,你不后悔?”霏霏的脚步顿了一顿,背对着她缓缓抬头,眸子平静无波。
“灭雪,我没有选择的权力,所以后悔的权力,我也没有。”
……
三人架着马车向云扬关郊外的一处深山——离夏谷驶去,上官昭璃在车厢中睡得很不安稳,常常可以听见他的梦呓。姮月在车内照顾,霏霏却不曾再回一次头。
一路寂静,车轮碾着石子走得有些颠簸,灭雪看了看路,又回头深深地看着她,目中深意,无非是寻求最后的确认。
霏霏拢紧身上宫南傲送来的紫色貂皮斗蓬,抿着唇目不斜视。
车子再次动了起来,离她亲手布置的戏台越来越近。
转过最后一次险弯,林中赫然出现一群轻装简行的武士。灭雪凑近霏霏,低声禀告,“左夭儿到了,都是各堂高手中的高手。”
霏霏颔首,就算她真的看不见,也可以感受到他们强烈的气势。若非一群终日血里来去的顶尖杀手,不可能拥有这样犹如刀锋的气势。
左夭儿站在最前方,霏霏最后跳下马车,她看到她指尖的华丽护甲,又看到她颈间的百花令,急忙俯身行礼,“雨堂副堂主左夭儿,参见门主。”
众杀手见此,立即一起跪下,低声道,“参见门主。”
霏霏抬手,众人起身,左夭儿牵来良马,三人一人一骑,上官昭璃仍被安置在车中,黑衣人们无声地围在四周,保护着他。
就在霏霏轻轻点头,队伍开动的一瞬间,一支长箭猛地破空而来,直逼霏霏的后背!她只来得及转过头,那箭已到了眼前,左夭儿脸色大变,低喝一声,手猝然拽住霏霏的小腿将她拉下马去。
就在马身被刺成刺猬,轰然倒下的同时,霏霏从长靴中鬼魅般抽出一把匕首,平平送入了左夭儿的小腹!
左夭儿毫无防备,眼瞳刚刚一缩,霏霏已经点中了她腋下穴道。她高声怒喝,“你……”话音未落,霏霏淡淡扬眉,抬手之间又封住了她的哑穴。箭雨刷刷而来,众人各自为战,那声“你”没有任何人听到。
抽刀,伤人,点穴,一气呵成。
天已经黑了,两人一时又躲在马腹之下,所以无人看清这里的情况。左夭儿仍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她不知道霏霏有什么理由背叛百花杀。霏霏一脸淡漠,完全不屑于解释。随手在她身上一模,取走了雨堂令。
那边灭雪正抵挡着猛烈的箭雨,试图拨开羽箭,一边向她们缓缓靠近,一边疾呼,“门主,左夭儿,你们怎么样了?”
霏霏只微微喘息一声,恰大好处地沉默下来。四周寒风凛冽,杀气阴冷,沉默比高声尖叫要让人揪心得多。
灭雪的行动果然快了很多,霏霏一手扣住左夭儿的肩胛,将她挡在自己身前,她的侧脸贴着地面,正眯着眼细灭雪数的脚步声。左夭儿冷冷闭上眼,显然已将她视为叛徒。霏霏自嘲地一勾唇,始终不发一语。
灭雪离她们已只有五六步远,霏霏蓦地手臂一振,将身前的左夭儿迎着羽箭掷出!
哧!箭头入肉的声音赫然响起!左夭儿皱眉闷哼!
霏霏如同一道电光贴着左夭儿身下蹿出,在灭雪伸手来接的同时一把掀落被她用来当挡箭牌的左夭儿,揉身而上,直直扑入灭雪怀中!
灭雪反应极快,手臂一垂就去抽腰间银鞭,霏霏冷嗤一声,右手回勾亮出从左夭儿腹中抽出的匕首,左手揪住她的短发向后一扯,灭雪被迫仰头,暴露出的脆弱喉管之上,已然横过一道凝然冷光。
血一滴滴浸入地底,箭雨无声而起,此时也无声而息。
染血寒芒幽幽,映着向来苍白的灭雪清冷的脸。
擦——
众人闻声齐齐变换队形,在将矛头调转之后,方才抬头一看自己的后方。
火折子亮了起来,只见原本黑暗无光的林中露出一双含笑的媚眼,杀机于眸光荡漾间闪现,傲气于修眉舒展时淋漓。血蝶翩然,妖艳入骨。
那双眼正定定地望着自己手中木梗上跳跃的火苗,修长如玉的指暧昧地撩拨着那点亮光,妖冶的脸霎时被摇曳的火光晃得明明灭灭。他没有看任何人,但却让所有人都感到压迫和危险。
“小菲儿,过来。”红唇若启若阖,引人遐思,他风情万种地抬眼,好似夜间出没的勾魂艳鬼。那眼光扫过谁,谁就不禁心下一惴,他的视线,终于直直落在霏霏的脸上。
霏霏于是自灭雪怀中掏出雪堂令,抬手一推灭雪的肩头,寒声道,“走吧。”
如今风、月两堂名存实亡,其余三堂的堂主手令都在霏霏手中,一旦她背叛百花杀,必然有一些人耐不住性子跳出来,虽然会给百花杀造成一定的混乱,但霏霏更相信,在言浩的相助之下,雨殇和灭雪定然可以趁机一次性肃清五堂。
拿走三堂之令,也是给风堂月堂一个恢复的机会,五堂各司其职互相制约,平衡发展才能保证百花杀的强盛。
灭雪不曾反抗,顺从地向前走去,她们走过的地方,众人慢慢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霏霏……”
安静得快让人窒息的人群中,这一声轻唤好似炸开的惊雷,被各堂高手众星拱月一般保护着的马车,此刻终于有了动静。眨眼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车帘静垂的马车。
霏霏轻而深地吸气,一直如铁般平静的手起了微弱的颤抖。宫南傲白皙的手指轻轻擦过微抿的红唇,眼中划过厉色。
“霏霏?”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有些微弱,若有若无的咳嗽声在霏霏耳边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她抓着灭雪后肩的手几乎陷进她的皮肉之中。
所有人都屏息听着男子的低呼。突然,马车中响起重物落地般的一声闷响!霏霏眼底的情绪变得激烈起来,灭雪几不可闻地叫了一声“门主”,她缓慢地闭上了眼。
马车的门帘被掀开,长身玉立的青衣男子出现在车门前。他看向四周,黑暗中最先入目的便是火苗映衬下那张世上最美的脸。
上官昭璃的身体笔挺,他斜飞入鬓的浓眉俊朗英气,帝王之风依旧慑人。这消瘦的男子,变了,却又没有变。在此时此刻,他依然是出鞘的利剑,锋利夺目。
“傲王,你来了。”
你来了。
似乎早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离开,他说得了然,又从容。
宫南傲邪肆地大笑起来,一开始就抓住上官昭璃软肋,狠狠践踏,“上官,这次可不是本王来和你过不去,本王不过是来赴令妹的约罢了,你不用这么紧张吧。”令妹二字,他咬得温柔又多情。
话音刚落,“呼啦啦”,四周突然亮出无数火把,整个树林山腰被照得亮如白昼。宫南傲的军队,遍布山野!
上官昭璃的眼一时不适应如此强光,却只是眯了眯,然后看向被照得极为醒目,无处遁形的霏霏。
吸气,呼气,吸气……
良久,霏霏从容地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轻柔地笑了笑。一切都和片刻之前没什么不同,甚至连那妩媚凤目上挑的弧度都没什么不同。但上官昭璃隐隐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霏霏笑得开怀,他眼中的她狼狈而狠毒,她眼中的他潇洒而明朗。既然根本就不配站在他的身侧,那么不如让她拉着宫南傲一起下地狱,还他以江山沃土,浩浩千里。就在她准备好面对他的不屑一顾,甚至愤恨咒骂时,他开口了。
“霏霏,你这几日来可是太寂寞?你先随我回去,回家之后我陪你,你想怎么玩都好。”
他的眼底是淡淡的宠溺,竟然对她脸上的血,手背上的血,指缝间的血,前襟上的血通通视而不见,他甚至还对她笑着说“回家”。
家?昭璃,我没有家。
霏霏如他一般笑起来,渐渐却笑得越来越癫狂,在两军对阵山林的时候,在宫南傲玩味地睥睨下,在他温情地注视中,她按着身前的灭雪,疯了般地大笑。笑后,溢出唇边的轻佻言语,更如刀锋直刺他的心脏。
“上官昭璃,你错了。毕竟有傲王相陪,在你睡后本座从未寂寞过。本座只是厌倦了这种偷情游戏,你放了我吧。”真真假假,把所有偶然串起来,就是她给他的真相。
“你……”上官昭璃全身一僵,想要说些什么,却好像被无形的铁拳狠狠击中胸口,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得声嘶力竭,身体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佝偻。
霏霏的手指紧了又紧,掌心一把匕首几乎要被捏得粉碎。
他咳了很久才停下,俊逸的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苍白的嘴角溢出一丝红,颜色艳得惊心动魄。但他又一次笑了起来,温柔不变,掩去了眼眸中的焦躁,“霏霏,我可以护好你。”
霏霏愣了愣,嗤得笑出声来,无奈地摇着头,每一句话都是无情和残忍,“你什么意思,是怀疑本座的夫君胁迫于本座吗?”
“霏霏,难道不是吗?另外,他不是你的夫君。”
“你敢肯定吗,你真的那么自信吗?你来护我?那拉着我的衣袖口口声声乞讨我一句‘爱你’的人又是谁?上官昭璃,看在你是我皇兄的分上,我本来想好聚好散,独自离去,奈何你那么不要脸那么难缠!皇兄,为着这么一点血脉联系,算我求求你,不要成为我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可好?”
心疼,连看着他的目光都在疼。
明明是她最珍视的记忆,足够咀嚼半生的美好,却偏偏要扳开了扔在众目睽睽烈日之下暴晒,配成剧毒,用来伤害最爱的人。
面上最后一丝血色退尽,上官昭璃的身体在马车旁摇摇欲坠,明明都快站不稳了,那双深邃的眸子仍然深深地望着她。
霏霏毫不心虚,神情嫌弃。
终于,他轻笑出声,“呵呵,真好,真好……”话音未落,就听噗的一声,一蓬鲜血,淋漓洒下。有人想要去扶他,却被他避开,消瘦的身体倒在车辕之上,又有血从嘴角溢出,但他却艰难地扭过头,似乎还不死心一般地又一次紧盯她的脸。
笨蛋,笨蛋……这样的羞辱还不够吗,你又想看出什么来呢?
霏霏微微地颤抖着,她实在承受不住,她真的再受不了他那样的目光!转过头,她面向那个一直含笑看戏的男子,不得不露出恳求的神色。
红影一晃,宫南傲一手环住霏霏的腰,一手不容反抗地扳开了她下意识握着匕首紧到发白的手指,将灭雪踢到一边,有的人想把她接回人群之中,宫南傲眼角都不曾看过去,随手将霏霏的匕首射出,立即斩下了那人的手。杀手靠手吃饭,顿时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霏霏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没有了刀子的手指僵硬地蜷曲着。宫南傲带着满眼的冰冷,怜惜的笑了。他用袍子裹住她的身体,珍重地执起她的手,不顾旁人的眼光,没有温度的吻落在没有温度的指尖。
“冷吗?”他的眸光从长睫下看上来,妖孽的同时又深情。
上官昭璃的目光太有存在感,狠得像是要杀人。霏霏紧紧闭着眼睛,仰高下巴,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处于寂静中的所有人听见,“宫南傲,要杀了这个残废吗?”
残废?上官昭璃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血,眼神已然失望至极,“你,要杀我吗?”
你真的那么狠心?
你真的要杀我?
你真的,只是被迫逢场作戏,根本不爱我?
“霏霏,我再也不逗你了好不好,什么故意不告诉你让你一辈子乖乖爱我的话都让它见鬼去好不好,我再也不逼你说爱我,我说给你听好不好,我每天都说给你听好不好,霏霏!”
霏霏张开嘴,却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傻上官,我都已经把你的尊严碾成碎片了,你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这么说只能换到更多的轻贱和伤害吗?
宫南傲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催促的话,她一口狠狠咬在他的肩膀上,暴露了所有的脆弱,无声哀求——别再逼我了。我真的再也说不出伤害他的话了,宫南傲,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不要……
让他死心,是先让我心死啊……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她的身后突然传出一声长啸,直冲云霄,如同失去伴侣的凶兽!
多少执着,多少怜惜,多少温情,全部在此刻被扯得粉碎,践踏得稀烂,满腔的爱意,全部化作不甘、怨恨、痛楚……他,终于信了,终于恨了。
霏霏的身体不可遏制的抖着,紧紧抠着宫南傲肩上的肉。他吃痛地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随即更用力地禁锢她的腰。咬他多痛,他还到她身上的就有多疼。
她终于开始哭。
是哭,不是流泪。她张着嘴急促地呼吸,却像快要窒息而亡。如同一条脱水的鱼,失去了赖以存活的环境,无法呼吸。
你的唯一依凭……竟然只是他的爱吗?宫南傲眼深莫测,终究将她揽到上官昭璃看不见的角度。
身后,啸声方歇,只听男子嘶哑着嗓子,讥诮一笑,“小王多谢傲王不杀之恩,皇妹,为兄祝你和宫王白头到老子孙满堂。傲王待你如此,可不要再负了他!”
心,轰得炸开!
爱深入骨髓,恨便刻入心肺。
喜欢修罗盲妃请大家收藏:(321553.xyz)修罗盲妃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