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里清闲,正院那里却已经吵翻了,一个丫头先于自己怀孕意味着什么林飞凤心里很清楚,倘若老夫人做主将落霞收做偏房,过一年孩子生出来且是男孩的话,那再过几年,容谋但凡有看不惯自己的地方,大可以“七出”之名将自己扫地出门,即便不休了,从此扶正那小的,贬了自己,那也还有什么脸面好活下去?
可偏偏容谋趁兄长不在家早外出去逍遥,竟一时无法对证,而那落霞也一句“但求老夫人做主”将她噎住,自己情急之下顶撞了婆婆又挨了打,闹得当真不可开交。
冯梓君一壁要绿绫好生照顾落霞,一壁对林飞凤呵斥,“你若再胡言乱语,等谋儿回来,定一纸休书送你回娘家去。自己不生养,还容不得别人了?”
林飞凤气得打颤,脱口而出道:“娘您可不能睁眼说瞎话,这些年是我们不生养吗?是您儿子无能啊,您怎么只怪我们。”
这一句话自然要触痛冯梓君的心弦,她才因得了孙子高兴些的心情完全被破坏,指着绿绫就喊:“给我传家法来,不打得这个孽障服软,我妄作她婆婆一场。”
当佟未在如惜的央求下赶到正院时,正瞧见林飞凤被拖在正院里挨板子,大家同为儿媳妇,眼见这情景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几步到那跟前婉言请两位老妈妈手下留情,待自己求一求婆婆再做定论。
林氏身上已挨了十来下,哭得杀猪一般,只管喊冤喊委屈。佟未不与她多说,见老妈妈还看自己的薄面,便带着如惜进了婆婆的屋子去。
进门,果见落霞被奉为上宾,正坐在一桌子好东西前,或有上等面料要给她裁衣裳,或有一摞一摞叠着的锦盒,里头装满了滋补之物。落霞面色从容,不卑不亢,倒是有几分气性。
“你怎么来了?”冯梓君笑得得意,她几乎忘记了林飞凤在外头挨打的事。
佟未福了福身子,说道:“儿媳是来为三奶奶求情的,她只是一时糊涂,才顶撞了娘。她生得皮嫩娇弱,经不起这么重的板子。还求娘消气,饶她这一回。”
“你倒爱管闲事?”冯梓君睨她一眼,冷笑道,“三房里的事情,和你这嫂子不相干。”
这话当着落霞、绿绫等说,笃定是不给佟未面子,冯梓君知道二媳妇如今在家里越发有威望,自己若不抖一抖精神气儿,还叫人以为是怕了她。
佟未颇尴尬,却忍了,她只是看如惜可怜,又一片忠心,这才出面来替林飞凤求情,不然那林氏就是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与她无关。
“老夫人,是我求二奶奶的。”如惜在一旁跪下去,对冯梓君道,“二奶奶来求情,全是奴婢的意思。奴婢有几句话不敢单独说,想要二奶奶做个见证。”
这一出佟未没有想到,但听冯梓君冷笑,“是啊,如今你们二奶奶是正经主子,连你这三房里小妾也会看眼色了。”
如惜颤了颤,又鼓了胆子,说道:“这话奴婢本不该讲,但从小服侍三奶奶,也知道她的脾气虽有些颠倒,还不至于这般容不得人。说起来,自落霞姊妹俩进园子,虽时常在三爷跟前服侍,可三爷不曾碰过他们。原是您一早叮嘱的,说不许三爷急躁,她们姊妹早晚要收房的。奴婢句句属实,当真不敢欺瞒您。”
冯梓君知道林飞凤的两个陪房丫头品性还算好,不似她那般咋呼刁钻,便是儿子也素昔多宠这两个小的,才常引得小媳妇在自己跟前哭诉,此刻听如惜冷静下的一番诉说,心里也动了动。徐徐将目光转向落霞,却不见那丫头有半分惧色,反款款立了起来。
“老夫人,奴婢当初跟着姨妈进来,就是一心想服侍三爷的,家里门禁森严、规矩大,我便是想和外头人作怪,也断不成的。”落霞神色严肃,口齿清晰道,“奴婢还是那句话,但凭老夫人做主,您若认定这孩子是容家的孙子,奴婢便是叫旁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也会好好将他生出来。倘若您怀疑,奴婢也不敢辩驳,奴婢没念过书,却也懂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个丫鬟,又能争什么……”这一句说完,落霞噌地跪下去,朝冯梓君磕头哭道,“求老夫人做主,奴婢的命从此便是您的了。”
冯梓君听这话,颇感动容,连忙叫绿绫搀起来,口口声声道:“你莫伤心,眼下最是要紧的时候,别伤了我孙子。”
佟未立于原地,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了一个老妈妈面上一瞬闪过的紧张与害怕,佟未认得,这个上年纪的妇人便是那日和丈夫在廊下遇见的杨妈妈,亦是这落霞姑娘的姨妈。
杨氏曾经和上官氏说的话,自己是知道的,再看眼前景象,无疑是这落霞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拿肚子里的孩子和容家攀关系,可从之前她们私下的行为来看,这孩子未必是容谋的。何况如惜一个小妾敢说这话,若没有实足把我,岂敢来挑战老夫人的权威?
冯梓君哄了半日,那落霞还落泪,气得她来骂如惜,“一个两个都容不得人,还敢在我面前诬陷人,当我老了痴傻了,随你们摆布?你想是皮痒了,罢!成全你便是。”说着喊绿绫,要将如惜一并拖出去责打。
如此倒好,本是来劝人的,竟越帮越忙,佟未忙笑得拦住,对婆婆道:“便是为了这孩子,娘也要消消气,您这打了她们是给落霞做主,万一她们心里存了怨念,岂不是对孩子和落霞都不好。三奶奶已经挨打,她知道错了,娘不看儿媳妇的面子,也为孩子想想。”说罢对落霞道,“三奶奶终究是正经主子,落霞姑娘不敢逾越了她去的,是不是?”
被佟未的眼神一逼,落霞心虚地转开去,垂头对冯梓君道:“二奶奶说得有道理,奴婢不敢叫旁人以为自己有了身孕,就要迫害三奶奶不招您待见了。”
冯梓君笑着夸她善良,摆手喊绿绫:“撵她们走,不许再来我这里,这些日子落霞跟着我过。你再去派人把谋儿找回来,都要做爹的人了,还这样不着家。”说这话时,她眸子里除了幸福,还是幸福。
佟未叹一声:慈母多败儿,好好一个容谋,便是叫她宠坏的。可这件事,当真这么了了?如果落霞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容家的,这岂不是要混淆了家族血统?自己,真的不管?
回去的路上,佟未取道来了莉园,孟筱悦和女儿在廊下坐着写字的美好景象,将她心中的不悦一扫而去。
“楚楚找初蔓去拿点心给婶婶吃。”见佟未来,孟筱悦支开女儿,她猜想弟媳当有话与自己讲。
佟未颇无奈地坐下来,笑道:“我也是耳根子软,被那如惜磨得过去插了这一脚,如今好,满身的不是。”
孟筱悦温和地笑起来,“怎好怪你,也是她们知道你善,又能在婆婆面前说得了话。”
佟未道:“婆媳真的难处,婆婆那里早看我不顺眼了,方才那一阵冷嘲热讽嫂子是没听见,若是从前的我,早翻脸了。可惜偶尔心里怒极时想一想楚楚二叔,我也就作罢了。”
“正是了。”孟筱悦收起女儿写的字,温和地说,“我们也非儿媳妇这一个身份,我们还是女儿,还是妻子,还是母亲……”说到这里,她笑了,“我们二婶还不是母亲呢!”
佟未面上一红,嗔道:“人家来找嫂子诉苦,却被你取笑了。”
“婆婆那里也不容易,她最宠三叔,偏偏三叔那里成家好些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家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她自己也有压力。”孟筱悦细心整理着纸笔,口中道,“大爷曾告诉我,他幼年那会儿,婆婆是很温柔的一个女子,他偶尔和二爷在宅子里遇见母亲,总能见到她甜甜的笑,但是很快就会被祖母身边的侍女带开,不允许他们与母亲亲近。”
佟未问:“这些二爷没与我讲过。”
“那会儿大爷也是孩子,二爷只怕才会走路吧。”孟筱悦道,“婆婆从来不能和儿子亲近,你知道吧?”
佟未颔首,轻声道:“也更因四姨娘那些事情,常觉得婆婆可怜。”说着却又笑了,“可如今她一点也不可怜,甚至有些可恶了。从没见过那么厉害的人,动不动就用家法打人,殊不知‘以德服人’的道理。”
孟筱悦笑道:“谁都如你这般,天下就没有恶人了。你且记着,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些事你不闻不问,它反而好了。”
“是了,所以来找大嫂,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佟未笑起来,对于孟筱悦内敛的智慧,她早已洞悉。
“不要和我贫,替我教一教丫头才是,这孩子叫你宠坏了。如今动不动就说‘二婶说的’如何如何,都不服我这个娘亲。”孟筱悦笑着,已见女儿捧着一碟点心扭着过来。
佟未则朝侄女招手,“楚楚快来,怎么不听你娘的话?”继而妯娌二人带着楚楚说笑,又去请来雨卉,众人玩笑几回,时光倒一晃而过。
真正回去藤园,已是傍晚时分,佟未进园子只见三香和四荷坐在葡萄架下绣花,却不见采薇。
“她去哪儿了?”问这两个丫头。
四荷想了想,甚不肯定地答:“方才还瞧见过,若不在屋子里,就是出去了吧。”
佟未心里不禁难过,自己因应丈夫的话对采薇的行为诸多限制,却不知她的寂寞。如今自己能与大嫂小姑子说笑,却因时常不带她而让她独自留在藤园里,即便柳妈妈待她好,三香四荷也热情,可她未必喜欢这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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