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牙舞爪的火舌在周身涌动、漆黑呛人的浓烟不短地侵入咽喉,好似自那一声“小未”后,佟未的意识便停留在了如是环境里,有一刻她问自己:我这是入了阿鼻地狱?
昏暗复昏暗,佟未在这般痛苦的感受中苦苦挣扎,心念这地狱之路竟要走那么长,但求女儿不死,便是……死,也要去那西方极乐。她的娘亲打小不信神佛,有这般遭遇,也算公平、公平……
“她呜呜咽咽,好似说着什么,可惜声音太轻、又口齿不清,二爷也听不懂。”此刻,采薇立在外厅里,垂着头,一说话便是眼泪,那眼睛已然肿成了核桃一般。
何美琦亦是如此,那日大夫说女儿没救时,她登时便晕厥,醒来便一直哭泣,直到宫里来的太医又宣布女儿脱离危险,仅仅不知何时能醒来,才平复些心情。
但大夫也说了,倘若一直醒不过来,日久断食少药,身子还是会撑不过,终究要去的。为此何美琦又是大哭一场,更跟着病了几天,总算这几日听说女儿会呜呜咽咽地说些什么,才缓过劲来。
这一劫,她怨不得任何人,唯独怪自己那一日不曾护着女儿。而今那禅房雅室已然付之一炬,女儿若不醒,谁也不晓得那天发生过什么。自然,她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但求女儿安然无恙。
主仆俩正说着,高仪琳悄然从外头进来,脸上倒有几分微微的笑,冲婆婆点了点头。
何美琦会意,总算心里放下一件事。
“二爷说,请老夫人和二奶奶吃饭,千万不要跟着累坏了。”采薇摸了摸眼泪,伸手来搀扶何美琦,“您和二奶奶吃了饭,才好换二爷去吃饭,不然他也寸步不离小姐,人都憔悴了。”
婆媳俩明白采薇的心思,便不做推辞,跟着采薇去了。
后院卧房中,除了几位大夫和丫头在厢房里休息待命,院子里、回廊下一概没有人影,大家都静静地等着,等着她们的女主人早日醒来。
容许坐在床边,拿湿软的帕子轻轻擦拭妻子的手,那白皙纤柔的手上,印着那一日熏染的印迹,他希望在佟未醒来前消除他。可是痕迹越来越淡,妻子却好像丝毫没有要醒的模样。
他衣着干净整齐、发髻丝毫不乱,虽然面型消瘦神情憔悴,可却能每天叮嘱采薇他们为自己做好准备而后亲自打点形容仪表,采薇劝他为何不多吃一口饭却在乎这个,他笑:她若醒来瞧见一个胡子拉扎、脏兮兮的男人,又吓晕过去了怎办?
采薇知道,那笑里头是多少无奈和痛心,那一日大夫宣布小姐没救时,采薇分明瞧见,姑爷的眼神也几乎死去。
“未儿,现在给你擦脸,你的脸没有受伤,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容许又重复这句话,却神情淡然,甚至瞧着有几分漠然。这样的举动时常让丫头们觉得奇怪,可他自己明白,他只是想,倘若娇妻真的要撒手人寰,他不愿自己过多的不舍和依恋牵绊了她,若要去,便安安然然地去。
灼烧感挥之不去,佟未很透了这通往地狱的道路,那么漫长,那么漫长。忽而,有凉凉的东西扑在脸上,柔柔的,虽凉,却又无比温和。眼前似有一片清凉,她定睛来看,这灼热昏暗的地狱之路上,竟也有这样一潭碧波。
相公,那一日我将你打落水中,是什么感觉?
佟未自嘲地这般问一句,不由自主地朝那碧波走去,虽然一步好似要走十年,虽然每一步都要踩在灼热的炭火上,可不论多么痛苦多么煎熬,佟未只想洗一洗自己的身子,清一清满身的尘埃。更或许在镜花水月之中,她能再看到那一日落水的丈夫。
“可是,女儿呢?我上哪儿才能再见到她?”
想到娇弱不足周岁的女儿,一直坚强着她,瞬而柔软的心底,潸然泪下。
“哭了?”容许看着眼泪从妻子的眼角不停地滑落,心底霎时凉了泰半,他不愿告诉自己好多人去世前都会流泪,可他见过太多,太多。
从没有心痛得说不出话,可此时的咽喉就是被那剔骨剜心的痛楚堵塞着,他想大声唤佟未的名字,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大手轻轻拂过佟未的脸颊,一滴泪无声而下。
“容许!”千辛万苦走到那碧波潭边,还未入水,竟已瞧见相公的身影在水中摇曳,这个世上最爱自己的男人啊,这个世上自己最爱的男人啊……
“容许,我来了。”佟未微微一笑,纵身跃入那深不见底的碧波潭,然触水便感到刺骨的冰冷,这般痛竟全不亚于那炭火的灼烧。可是容许去哪儿了,为什么瞧不见了?
“未儿,不要离开我。”容许终痛苦地喊出这句不舍,一直都没有哭泣的他泪水如泉奔涌,一滴滴落在佟未的脸上,他甚至顾不得拭去。
“未儿,不要离开我。”
脸上似乎被谁的手一握,佟未猛然睁开了眼睛。
炭火的灼烧退去、潭水的刺骨消散,虽然周身无力、百骸俱痛,可能感受到绵软的床,能感受到阵阵柔和的药香。
还有,面前有一张熟悉的脸,只是不同以往,他在流泪。
一滴泪落在唇际,咸涩的滋味让佟未感到真实,不自觉地吐出一句:“是咸的。”
容许已然木头一般愣在当空,连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看到了幻想。
“我渴……”佟未的意识已经清醒,她明白方才置身的仅仅是梦中幻境,眼前的丈夫,亦不再是镜花水月,而是真真实实的容许。
容许局促不已,胡乱抹了眼泪,转身去倒水,却手颤得厉害,几度洒了杯中的水。好不容易斟来一杯水送到佟未的面前,却刚轻轻扶起她将水杯凑到唇边,忽然又离了。
佟未焦渴难耐,本贪婪地就要吸吮那茶水,忽而杯子被挪开,心里一落空,万般委屈,竟哇的一声哭出来,撒娇一般呜咽,“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容许将茶杯放置一旁,心疼地把佟未搂在怀里,安抚她,“怪我不好,忘记了大夫的嘱咐,那日曾说你失血太多了,千万不能喝水,我也不知道现在你能不能喝,等大夫来,等他们说你现在能不能喝水。”
“容许!”窝在丈夫的怀里,佟未停止了哭泣,却心跳地厉害,她颤巍巍地问出这句话,“我们的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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