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烟花绚烂,宫内一片繁华热闹,众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只谈风月乐事,将那家国天下,抛得干干净净。此刻,哪里瞧得出失去发妻不足一年,更才失去长子的老皇帝的脸上有半分忧愁。
允澄默默坐在席上,眼神流过父亲的脸旁,于是暗暗告诉自己:“这就是帝王。”莺歌燕舞,个人的思量与愁绪,很快就会被湮没。
恒聿是当世人才,所谓京城第一人,自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且才为皇帝太子立下大功,更是炙手可热的人儿,众皇室子弟、驸马外戚无不举杯相邀,轮番前来敬酒。德恩在旁看得心焦,奈何恒聿来者不拒,只管猛饮,心里知道他是借酒消愁,便益发不是滋味了。
“公主,来。”忽而身后有人低语,转身,见是表姐卞氏。
脸上略有疑惑,卞氏盈盈笑道:“娘说这里都是男人们喝酒,你坐着好没意思,去我们那里坐坐,一会子放烟花,我们哪儿看着最好。”说着捏了捏德恩的手,意在不容她拒绝。
德恩无奈,点点头,转身来本想与丈夫说一声,却见他被众人缠得毫无空暇,只得作罢,缓缓跟着表姐离席到了姑母这一处。
此处皆是长辈,众人寒暄几句,倒先散了。庆熙得了机会与侄女单独说话,挽了她的手细细看,啧啧道:“这眼圈儿红的,不像是胭脂染的,告诉姑母,是不是又哭了?难不成那小子……”
“姑姑,您误会了,我们一直都很好。”德恩急切打断庆熙的话,她心里的为难又有谁知道,难道要她直白地对姑姑说:不要再干涉我们夫妻的事,更不要伤害佟未。
庆熙愣了愣,叹了口气,颇幽怨地说:“只怪那一日疏忽了……”
“姑姑!”德恩疾呼,眼见不远处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自己,慌忙展了笑容来敷衍。
“孩子,我想去透透气,你和雅媛搀扶我走。”庆熙忽而冷语,作势便要起身。
德恩无奈,只得与卞氏一左一右,扶着姑母离开了宴席。
眼见一行人匆匆而去,上座的江玉娴冷冷一笑,顺口问身边的近侍,“那丫头近来倒与庆熙走得近。”
近侍压低了声音,“都说那件事,指不定是……”
“本宫明白。”江玉娴摆摆手打断他,纤手支颐,将目光悠悠扫过众人,终落在外甥恒聿的脸上,见他面上虽谈笑风生,骨子里却透着凄凉,不由得一叹,“呵,两对人儿都从我手里出来,缘何这般天差地别,这人,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却不知天下红线皆只有两头。”
近侍不甚明白贵妃话中的意思,笑一笑,敷衍过去。
这边厢,一行人绕过热闹的宴席,耳根子蓦然清静,此处凉风习习,散了酒气与燥气,德恩的心,反平静了些许。
可庆熙不会无缘由地喊她出来,于是一边嘱咐女儿和侍者离了十来步远留心来往的人,一边急匆匆拉着侄女窃窃私语,末了将一只小纸包塞入她手心。
德恩也不知听了什么,方散了酒气的脸又热腾腾红起来,神情慌张羞涩,红唇微蠕,却半天没说什么话。
她们没有过多的逗留,很快又往宴席回去,一路上德恩都紧紧拽着拳头,手心里的东西叫她举棋不定,归座,抬首望向另一边与众人把酒言欢的丈夫,眼见他发现自己不在座位上,却只是露出副舒心一笑的模样,心里顿时冰凉,蓦地将手紧握定下了主意。
宴席既散,宰相府的马车最后驶离皇宫,马车上德恩孤独地坐在一隅,而他的丈夫,却醉得不省人事。驸马在皇室家宴上喝成这样,让德恩好生没有面子,老皇帝碍于体统,亦在众人面前责备了几句,幸而得瑜贵妃和太子袒护,小事化无。
车轮滚滚,德恩的身子随着车身的颠簸而颤动,她时不时摊开手心看一眼,眼睛里有期待,亦布满了忐忑。
“那是恒家的马车。”漫步街头,佟未忽而停下了步子。
今夜在佟府过了元宵后,容许便请岳母代为照顾女儿,自己携了妻子撇开随侍,步行出了佟府。一路看灯,一直走到了这里,听妻子这般说,顺着看过去,果然是恒府的马车匆匆而过,不久便隐入黑夜中去。他温和地笑着:“皇室的家宴散了。”
“是吧。”佟未轻轻应了声。
容许好脾气地问:“一路过来你都无心看花灯,倒留心了他们家的马车,未儿,想什么呢?”
佟未神情忧郁,无力地摇了摇头。
“未儿长大了?有心事了?”容许刮了佟未的鼻尖,故意逗她。
“长大?穆穆若能一直不长大,便好了。”佟未无心玩笑。
容许轻唤:“丫头,如果你一直这样,我会很难过。”
“对不起。”佟未热泪盈眶,软软地伏到容许身前,“我没法儿不想孩子,她是我的命啊。”
“还记得从前你说过什么吗?”容许语调很轻松,他不愿让娇妻感受到一点点压力。
“什么?”佟未呜咽着。
容许轻松地笑起来,“那回在宥园我们提到你与恒聿的青梅竹马,你说‘请允许我难过一阵子,我不是还对这份情存在幻想,我只是很难过,心里很压抑,我不会一辈子都这样,但是眼下我没有办法叫自己不去想,没有法子叫自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丫头,现在我允许你为了穆穆悲伤难过一阵子,可是答应我,要像从前的佟未,拿得起放得下,你的坚强不仅仅为了孩子,还为了我。”
“记着了。”佟未心痛欲碎,方才在父母跟前忍了许久的眼泪全宣泄出来,不顾人来人往地当街大哭,“我记着,一定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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