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上，朱由检怒气冲冲地攥着自己亲派的监军太监八百里加急快马传书送回的奏章，冷冷地扫视脚下战战兢兢跪着的黑压压的大臣，任由王承恩在边上如何小心翼翼的劝说却依旧无法消减心中勃然的怒火。

　　众大臣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每逢上面那位生气，便立马整齐的跪地磕头，高呼万岁，在俯首认罪，长跪不起。起码来说，法不责众，不论如何，皇帝也不能把这满朝文武都给罢免了，最多就是当堂震怒，拍案摔查，再批评责骂而已。这些，地下人恐怕早就习以为常了。就好比每日早上起来必须要先洗脸漱口穿衣服一样，对于崇祯的大臣们而言，挨骂，下跪和认错也是一门必修课。反正等到皇帝气完了，骂完了，下了朝日子还是一样过，该喝茶喝茶，该赏花赏花，该逛妓院的一样也不落下。再空闲点时间就去找找别人的把柄，罗织点罪证写写奏折，邀邀功，再不济好歹也是表明了自己不是光吃饭不干活。这，就是明朝大臣们最日常的生活。

　　而对于王承恩，这样的场面也早是就怪不怪了，只是对于自己的主子，他至今仍然找不到恰当的方法来适时地消减他随时都会燃烧的怒火。此刻，他突然觉得，前辈的选择才是真正明智的。作为朱由检最宠信的太监，司礼秉笔太监、东厂提督曹化淳曹公公居然因病启辞，完全不顾皇上挽留，连上三疏而得批准。曾经他以为他是在做戏，知道后来他风风光光的离开了王承恩也不过觉得他或许真的是有病。知道现在，王承恩在明白，最有病的是自己，只有脑袋都烧糊涂了才会站在这儿受这份煎熬。

　　下面的只要一出错，一有事立马整齐划一的跪下，上头的杀气重重得不到发泄，最终倒霉的也不过是他们这些后宫贴身伺候的人而已。无法贴着皇帝的心思办事，那就只有随时捏着自己的小命儿过日子。偏偏，这样的世道，遇上这样的皇帝，叫他何其进退两难。此刻王承恩甚至觉得，边上这位要真是个成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欢愉宴飨的昏君倒好了，不过日日费些心思替他寻些不一样的乐子便足以让龙颜大悦，而自己也是风光无限。哪像现在，这位皇帝倒是兢兢业业了，偏偏这江山，这朝政就是破破烂烂的。帝王成天动辄勃然大怒，生杀予夺不过瞬息，风云际换根本无从猜测。这就更让王承恩这个内侍总管当得是提心吊胆，命悬一线了。

　　而对于朱由检，此刻心里的悲哀凄凉有该何处诉说？满朝文武，只会俯首贴耳，跪地称臣；要么就结党营私，唯利是图；再不者就是你口诛笔伐，明争暗谋。平日里个个口若悬河，三皇五帝，四书五经，礼义廉耻，先贤圣训，头头是道，一到关键时刻就只会跪地高呼，俯首认罪，群呼无能。内都是个个唇枪舌战，慷慨激昂；一对外就默默无言，推三阻四。难道他堂堂大明王朝，真就无一人可用？想之前的周延儒之事，简直就是他朱由检脸上最大的耻辱，亲自委以重任，托国以付的重臣居然伪造战报，谎报军情，好大喜功，延误军机，胡作非为，实在是丢今年他帝王家的颜面！而今甚至连自己最宠信的太监，跟着自己一起平了阉党祸乱，东林营私，帮助自己坐稳这龙椅的亲信都要请病启辞，还是三上其疏，根本不顾忌自己挽留的情谊。还有自己屡立大功，战功卓著的将军，居然也会临阵退缩，装聋作病！难道自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吗？这天下之大，竟无一人愿意为之解忧的？

　　“孙传庭将军真的聋了！”崇祯这话几乎是吼来的，知道此刻他依然不死心，他的江山，竟是无人可守到了如此地步吗？

　　“启禀皇上，臣等奉命日日探望，确乎是如此！臣等无能，请圣上息怒！”立马，兵部尚书的头埋得更深了。

　　“臣等无能，请圣上息怒！”一时间，立马群臣齐齐附和道，一个个俯首埋头，一个个比一个恭顺，一副生怕问到自己的样子，更让崇祯感到气不打一处来。

　　“哼～～真病？”崇祯怒道：“那就准辞，让他回乡养病去吧！”

　　“谢主隆恩，圣上慈恩广孝，宽厚仁德，实乃我朝之幸，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立马就有人适时地拍马屁道。

　　“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群臣就跟打鸡血一样兴奋的叩首高呼，声动云霄。

　　然而，听在朱由检耳中，这却是无比的讽刺，这一声一声敲击在他的心里，就像是空谷回音，说不出的凄凉与空寂。

　　“那么诸位对于洪督师屯兵不进一事有何看法？兵部！”朱由检更是怒斥道。

　　顿时，地下肃静一片，整个大殿里，只听得见呼吸的声音。群臣面面相觑，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随即便是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整个大殿的气氛更是说不出的诡异。

　　“臣等……臣等认为洪督师征战无数，战功卓绝，智谋过人，其决策势必自有其绝妙之处……”终于，有人站出来战战兢兢的答道。说完，却是低下头再不敢看崇祯的脸色。

　　“自有绝妙之处？”朱由检冷冷地重复道，随后又朝下下面黑压压的朝臣问道：“众卿家都是如此认为的，难道再没有异议？”

　　于是乎，底下又是一阵沉寂后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面面相觑，看得朱由检的心更是凄凉无比。

　　“臣等窃以为洪大人此举一方面随是有其自身考虑，但锦州受困良久，军情紧急，还需火速救济才是！请圣上明察！”终于，又有人站出来恭谨道。说完，却依旧是退回到自己的队列中，恨不得立马挖个地缝消失的样子。

　　“你们这意思是又赞成出兵？”崇祯的语气却是更加阴冷了，其中透出的怒气俨然已经渗透到每个人的骨子里。

　　“圣上英明，请圣上裁夺！”这些个官场老油条却是立即俯首高呼，直接又把问题还给了朱由检，气得朱由检脸都发绿。

　　“吴襄！”朱由检终于忍不住点名道：“令郎正在边关，尔又曾任锦州守将，更有过与后金胡虏作战的经历，自比其他人则更加熟悉边防战物，不知爱卿对此事有何高见！”说完，更是直直盯着吴襄的方向，看得众人都不寒而栗。

　　吴襄更是胆战心惊地从队列里站出来，思索再三道：“臣窃以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洪督师屡立奇功，文韬武略远超诸人，我等望尘莫及。对于洪督师的计策谋略，臣实在无能妄议，请圣上明鉴！臣资质愚钝，还请皇上恕罪！”说完，更是直接跪倒在地。

　　“臣等无能，请皇上恕罪！”群臣更是恐慌搭不上这顺风车一样的齐齐跪地高呼，战战兢兢俯首认错。

　　“一群饭桶！”朱由检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另一份奏折扔到地上，几乎是咆哮道：“你们给朕看看这个，你们给朕说说，要怎么处理！”

　　群臣更是颤抖地看着朱由检扔下来的奏章，在目光扫到上面的后金玉印时更是冷到了骨髓里。那是中原王朝自古以来的传国玉玺啊，那是自元朝遗失塞外的真正的中原皇权正统的象征啊。如今却是如此明晃晃地印在了胡虏竖子的国书上。这对于素来讲究礼仪，向来以正统自居的中原王朝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讽刺。更遑论上面关于威胁要进兵京城的字句。十年前那场浩劫对于京畿的每个人来说都过于刻骨铭心。当时尚有袁崇焕领兵入京，克敌制胜，而今的京城又有何人可依？偌大的王城却笼罩着黑色的恐惧，人人自危的情绪下，不禁逐渐滋生蔓延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情绪。

　　“启奏皇上，洪督师屯兵松山，致使锦州孤立无援，更置锦州百姓于不顾，实非良举，还请圣上亲自下令出兵！我大明圣地岂能让胡虏小儿践踏，还请吾皇明察！”终于人群中爆发出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

　　一瞬间，黑压压的朝臣就如同受困的洪水在刹那间找到了出口一样的群情激昂，喷涌而上。于是，大殿内众人齐声附和：“皇上英明，请圣上下令出兵！”

　　震天的怒吼险些让朱由检误以为自己是率领的正是那十万将士，此刻正面临敌人而热血沸腾。只可惜，他冷静的知道，这不过是群只会喊口号的群儒而已。尤其当他们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更是会竭尽心机，为自己谋利。朱由检的心情更是压抑，与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无奈到了绝境。面对皇太极的威胁他竟只有命令洪承畴早日结束边防战事好守卫京畿。想他大明万里长城，竟挡不住胡虏铮铮铁蹄，这是怎样的耻辱与哀痛啊！

　　今日的紫宸殿，注定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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