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片碎裂的声音，伴着热腾腾的茶水慢慢在厚厚的地毯上晕染开来的姿态。整个大殿是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的寂静。

　　朱由检也说不清这是第几次他对着这满朝的文武如此的大发脾气。只是，看着那信上张扬的文字，狂傲的语气，再看看跪在这几满前这黑压压的人群，缄默的气息，叫他怎么能不生气？

　　皇太极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自己，敌寇这样张狂的语气。然而，满朝上下竟无一个人能找出应对的策略。除了下跪就是高呼恕罪，这就是他的大臣，这就是他大明国的栋梁。这一切，叫他情何以堪？

　　“陈新甲！你给朕说，皇太极到底什么意思？”朱由检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对着送上这封信的陈新甲质问道。

　　“皇上恕罪！”陈新甲跪在人群里把头埋得更低了。对着朱由检的怒气，此刻他也只有哆嗦着把自己尽量掩藏在大多数人的安全区了而已。

　　“恕罪！”看着陈新甲越埋越低的头还有那副猥琐的样子，无疑是让朱由检的怒气火上添油。

　　“皇太极既然让你送信，你给朕说，他到底许了你什么？啊？”朱由检此刻简直恨不得一刀宰了这个不忠之人。

　　“皇上明鉴啊！臣对吾皇忠心耿耿绝无二志！”陈新甲更是吓得浑身都得瑟道：“臣并不知皇太极为何让臣送信，皇上明鉴啊！”

　　“明鉴？”朱由检只看着陈新甲连连磕头，不听声辩，众大臣也越发沉默，个个都把头埋得更低生怕被抓到似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哗啦……”

　　朱由检一腔怒气无处可泻，一气之下便把满桌子的奏折都拂到了地上。

　　一本本奏折霎时间散乱成一片，白纸黑字，御笔红批，触目惊心地呈现在整个大殿之上。静默地听着那纸页被展开，甚至有碎裂的声音，众大臣更是战战兢兢地高呼：“皇上息怒——”

　　“息怒？”

　　“啪——”

　　又一本奏折，却是直接从朱由检手里被用力摔在了陈新甲脸上。大殿里顿时一阵倒吸气的声音，随即却是更加沉重的死寂。就连被砸到眉角渐渐渗出血丝的陈新甲亦是一声不吭地埋首高呼：“皇上息怒——”

　　朱由检的指甲已经掐进掌心，牙齿咬得直打颤，脸色早已青紫。然而，这有怎样呢？底下群臣的头只会越埋越低，没有任何人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你们说啊！皇太极威胁朕要兵围城下，你们说啊，要怎么办啊！”朱由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群臣怒嚎出来的。

　　他无法忘记昔日永平四城失守之时，同样是皇太极兵围城下，刹那间畿辅震动。那时他初登皇位不久，又才平了阉党之乱，京畿守卫松懈，人力不足，他于惊恐中诏天下勤王，然而各方将领却言自保不暇，纷纷逗留不前。直到后来袁崇焕率军前进，孤军深入，直驱胡虏，他才得以安心。如今，往日的危机即将重演，而昔日的救驾之人却已不在。看着一声不吭的满朝文武。谁又能理解朱由检心中的百感交集？

　　“皇上……”陈新甲到底是害怕朱由检再次把罪责全部归到他身上，不由得咬了咬牙，干脆狠心出声道：“微臣愚见，如今恐怕只有召回洪督师护卫京畿方才是上策！”

　　“召回洪承畴？”朱由检冷冷地看着埋首出声的陈新甲道：“你是要朕召回远在辽东的洪承畴来护卫京师？那谁有替朕去平复辽东的战事？”

　　“这……”陈新甲本就是想要推脱责任，哪里经得起朱由检这么一问，*迫之下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臣……臣愚钝……只是这目前皇太极威胁要兵围城下，京畿危在旦夕，这也却是无可奈何之计。至于辽东战事复杂，本非一时之事，况复长城坚固，定能抵挡胡虏，护我中国。臣……臣只是想说先让洪督师回来解了京城的燃眉之急，再回去辽东收复失地，驱逐鞑虏也不妨……”

　　“先回来再过去！”朱由检恨恨地从齿缝中挤出这一句根本就是破天荒的烂计，愤怒地朝着群臣道：“你们个个一声不吭，难道也是这个意思？”

　　然而，尽管朱由检的声音明明是愤怒的，朱由检的语气明明是反对的。群臣此刻却完全时犹如久积的洪水刹那间找到了那大坝上小小的一条裂缝。霎时间，长久压抑下喷涌而出的滚滚怒涛淹没了所有的东西。

　　“皇上英明——”

　　“吾皇高见——”

　　朱由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大臣们竟然真就能这般厚着脸皮齐齐附和自己咬牙切齿说出这根本就是再烂不过的计策。听着那突然间放松了情绪的如同欢呼一样的呐喊，朱由检险些没气的晕倒过去。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真要叫他命令底下这群饭桶带兵守城去，毫无疑问那只会让整个京畿更早失陷而已。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朱由检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一句诗。然而，可怜他朱由检勤勤勉勉、躬身竭力，别说守四方，如今竟是落得连护卫京畿之人都没有的地步，他怎生甘心？

　　“真要召回洪承畴？”朱由检再一次咬着牙问道，心中早已是抑制不住的情绪激荡。

　　霎时间，群臣再次陷入沉寂的阴霾里。整个大殿瞬间回复到了先前的静默，死一般的静默。

　　“真的要召回洪承畴？”朱由检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大殿，甚至激荡出层层回音。

　　然而，底下依旧是那样死一般的沉默，还有一个个埋首跪地的样子……

　　“吾皇圣明！为今之计，只有洪督师才能保我京畿，护我中国，还请皇上明断！”

　　“皇上圣明！请皇上召回洪督师！”

　　“请皇上召回洪督师！”

　　那股奔涌的洪水不过是半路再遇了枯枝的阻截，此番一有人开口就如同那横拦的树干有了些许的松动，刹那间后面跟着而来的浪涛便足以突破一切的阻拦。

　　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渐渐的便有了附和，渐渐地便是越来越多的赞同，直到最后再次演变成集体的请命。

　　朱由检彻底觉得自己被孤立，他只是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却也不过是摆在上方的一个华丽的装饰。听着底下越来越高涨的呼声，听着越来越多的人为召洪承畴回京请命。他的心底只剩下空旷的酸涩和无可奈何的叹息。

　　这，就是他的大明！看不到明天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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